2015年5月(3年前)
在阳台挂着的鸟笼子里,一只黄领金刚鹦鹉不停地叫着:
“还款,还款……”
这一叫,把旁边鸟笼里的绿绣眼、黄玉和白玉给感染了,一下子都叽叽喳喳嚷起来。
左然实在没法舒舒服服地睡觉了。他掀开被子坐起来,脸上流露着厌恶。
“吵死了,吵死了!”
他打开手机一看,是上午十点钟。平时这个时候,他原本还在睡觉。他活动了一下脖子,接着又做了一个深呼吸,展开双臂,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正在这时,手机铃声响了。他朝屏幕瞥了一眼,皱起眉头,没有接听,兀自走开,任凭电话铃响。
尽管鸟儿们打扰了他睡觉,但它们依旧是他的宝贝。他走到阳台上,照常给鸟儿们喂食、换水,打理鸟笼。收拾完后,他来到客厅烧了一壶水,然后坐到沙发上开始喝茶。 这时,手机铃声又响了。左然以为是刚才的那个电话,所以没有理会。
过了好一会儿,他起身走进卧室,拿起手机一看,有莫的未接来电,于是马上回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你手机怎么又打不通?别人找你都打到我这里来了!”莫的声音压得很低。
“手机静音,没听见。”他用指尖按压着太阳穴,仿佛在消除头痛的预感。
“你赶快给人回个电话。说是装饰公司的,问你项目款下来没有,什么时候给他们结。”
“知道了!”左然不耐烦地嘟囔着。
“今天午饭晚饭你自行解决,台里要加班。”
“又加班!”
“我要挂了。”
“啊,等等! 我给你说下,明后天有两笔还款,招商的三千多和光大的三千多……”
“我这会儿正拍摄,回来了再说!”莫匆匆挂断了电话。
中午十二点半,“唏嘛香”牛肉面馆。
左然走了进去,吃午饭的人很多。他点了一碗牛肉面,二细,加了一个鸡蛋、一份牛肉和两碟小菜。女服务员将其输入手里的电子器具,读了一遍确认。
“再给我一瓶可乐。”他指着柜台后面货架上的饮品说。
“明白了,马上送来。”
一会儿,面馆入口的门帘被掀开了。进来一个矮胖中年男子,穿着白色衬衫、灰色西裤和黑色皮鞋,给人以博学商务的印象。他环视店内,目光突然落在了坐在窗户边的左然身上。
“左然!你也在这里?” 男子惊讶地走上前。
“小胖子!”左然抬起头。
左然跟小胖子是初中同学。他们已经一年没见面了。
“难得碰到你,最近忙啥呢?”小胖子满脸推笑。
“还就公司的那些事儿,你呢?”左然问。
“哎,最近破烦得很,事多着……哪个周末我们聚聚吧!”
“行啊,把大胖和小健他们都一起叫上!”
“我知道一家农家乐的土鸡做的不错。我们不如去那里,环境也很好!”
“行,我给他们打电话约!”左然欣然答应。
两人吃完面,匆匆告别。
下午两点,西北花鸟鱼市场。左然带着他心爱的黄玉鸟去溜达。市场上的老板们一看见左然,都热情地跟他打招呼。看得出,他是这里的常客。他挨家转悠着,看看有没有新到的鸟。自然,也少不了会有眼精的人走过来连连称赞他的黄玉鸟身条纤展、毛色鲜亮,养得很好。
他走进一家新店,里面没有其他客人。柜台上放着一台老式录音机,正播放着《百灵十三套口》。一见有顾客上门,店主急忙迎上前。他细眯着眼睛,饶有兴趣地注视着左然,微微怔了下。
“这是刚到的蓝靛颏儿,眉白、环多、不杂乱。蓝黑白粟四色环,罕见的上品!” 店主细说着。
“嗯嗯,环数多,体态优美,俊秀削肩。下身全是一色蓝,无杂条,难得一见!”左然不断点头。
“有眼力!”店主啧啧称赞, “其实刚才你一进门,我就觉得有些面熟,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是吗?可能是因为我长了一张大众脸。”左然笑着说。
“不是!”店主摇了摇头。突然,他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竖起食指说:“我记起来了,你是左老板!”
“你是?”左然快速搜索着记忆。
“去年五一节,在月星家居广场,我定制了一家品牌的衣柜。那会儿,你们公司正好去给那家店拍摄宣传片。”
“噢……”左然好像记起来了。
“后生可畏啊!年纪轻轻就有了自己的公司,这是你们年轻人的时代!看来,我们都老喽。”店主弯着腰,一边说一边整理鸟笼。
“哪里,哪里……”左然笑着,眼神里透露出一种得意。一下子,他和店主的交谈变得熟络起来。
晚饭时间,左然百无聊赖,最终约了一位朋友去酒吧坐坐。
直到晚上十点,莫忙了一天才回到家,已经精疲力尽。这时,左然还没有回来。她洗漱完上床,不到几分钟就睡着了。
凌晨一点,左然回到家,兴致很高。他一进门就把熟睡的莫吵醒了。他一边脱衣服一边和莫说话,讲述今天见到的趣闻。她太困了,只能支支吾吾地应答着。
左然感到非常败兴,气不打一处来。
“今天又拍什么去了,加班那么晚?一天连人都见不上!你们那破单位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就那么几个记者……”
“今天赶了三条稿子,好累,快睡吧!”莫有气无力地回应。
“我一回来你就又睡!跟你一天都说不上几句话。明后天还款的事情还没着落,你还有心思睡?!” 左然点了支烟,走到门边坐下。
“我没钱了!”莫闭着眼睛说。
“那明天怎么还款?我身边能借的都借了,没办法了,你再想想办法!”左然坐到床边,看着莫。
“这么晚了,明天再说吧!”莫很厌烦。
“你白天忙得要死,晚上回来就倒头睡。这个家你不管不顾的,让我一个人怎么办?”左然掀开了被子,不让莫睡觉。
“我困死了,你一回来就哒哒哒个没完。还让不让人活了?”莫生气极了,坐起来吼道。
“你顾及过我的感受吗?我每天都是一个人,你也不操心我怎么吃饭。家里的事想跟你商量下,你也不耐烦!”左然站起来,扯开嗓门喊。
“我每天累得要死,你关心过我吗?家里什么事我没操心?还款我没想办法吗?你除了玩就不能做点事吗?公司放着闲闲的,你也不出去找找机会!”
“这两年生意不好做,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天天都想着挣钱,你以为我闲着呢吗?我头发都愁白了,晚上也睡不着!”
“你每天除了跟我说还款的事,还能说什么?我听着头都大了!”莫奔溃地说。
“对呀!明后天的那两笔款一共要还七千多,你看能不能问家里谁借一点,先还上再说。”
“我都借过了。上次从妹妹那里借的一万,说好一个月后还,结果到现在也没还。你让我怎么好意思再问!”
“同事呢?要不然你再问一下。”
“……”
莫起身,去了洗手间。回来后,她坐在床边沉默不语。
左然一个劲地数落着莫,说她不关心他,不关心家里的事。莫低着头,一直没说话,这让他愈加火大。突然,他走到她的面前,怒目圆睁,像一头暴躁的猛兽一样对着她咆哮……她抬起头,呆呆地看着他。那一刻,她感觉到自己的耳朵好像失聪了,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无声。默剧般,只剩下他一个人在那里张牙舞爪地表演。眼前的他,她已经不认识了。
随后,他拿起遥控器猛地摔在了地板上,遥控器应声而碎,碎片飞了一地。在午夜的上空,刺耳回响,久久盘旋。
终于,他困了累了……
他一上床,就侧身睡了,不一会儿就发出了轻微而均匀的鼾声。
而此时的莫,却怎么也睡不着,变得异常清醒。她起身走出卧室,轻轻地来到了阳台上。
已经是后半夜了,窗外漆黑一片。只有一道微弱的光线从卧室的门缝里照射出来。夜深人静,偶尔听见从远处传来的几声犬吠声。莫坐到窗边的躺椅上,把整个脸埋在膝盖上,顿时泪如雨下……
结婚以来,像这样的争吵时常发生。一种意识深处的无法言说的压抑感,使莫的内心充满了阴郁。这就像阴影,像迷雾,一直笼罩着她的心。
第二天,左然早早醒来,从头一天晚上的坏情绪中恢复过来。他转了个身,发觉身边没有了莫。他紧张地喊着莫,可没有回应。左然赶紧跳下床,穿上衣服,走出卧室,却看见莫正睡在沙发上。他这才缓缓地舒了一口气。
“你怎么睡这里了?当心着凉!”
左然轻轻地拍了拍莫的胳膊,关切地说。昨晚的争吵,像是没发生过一样。
莫转了个身,没理。
左然又摇了摇莫的胳膊,莫还是没理。他又抓住她的肩,扳了过来。
“老婆,你别生气了……你看,我昨天下了一个‘拍拍贷’的app,给了我两千的额度。”
莫没有回应。左然一直不停地摇着莫的胳膊。
“你看你看,就是这个app。你也下载一下。你有正式单位,应该额度比我高。”
“……靠谱吗?”莫闭着眼睛,很不情愿地坐起来。她实在受不了他的烦扰。
一看到莫说话了,左然眉开眼笑。他清楚,只要莫能开口说话,就有商量的余地。左然对自己向来有信心,连哄加威逼就能让莫妥协。这是左然的人生哲学。
“暂时周转一下可以的。你申请一下看看。”
“网贷利息太高了吧?!”
“临时救急,又不欠人情!你放心,还款的事有我呢!”
“我手头的几张信用卡都已经倒空了。每月还信用卡都费事,现在又申请小额贷,这样下去拿什么还啊?”莫很不愿意。
“这不是非常时期嘛。我和几个朋友这两天正谈着几个项目,是大活,顺利的话可以入账十几万的利润。反正还款的事你不用操心,我去想办法!”左然信誓旦旦地。
他温柔地拉着莫的手,又语重心长地说。
“谁都不愿意去贷小额贷,但是目前我们确实遇到点困难,如果有解决的办法我也不至于想到网贷。我想来想去,这是目前最妥善的办法了!"
他咽了咽唾沫,接着又说:“我并不想让你去贷款,关键是我现在贷不上了,你的工作身份应该还可以贷。如果这两天的款还不上,那我就只能逾期了。你知道逾期意味着什么,征信会有不良记录,以后贷款什么的都会被拒。我也是再三斟酌以后才想到这个。所以,你考虑一下。”
“我一个月就那么些工资,身上已经有很多借款。你现在公司那边的业务又很不稳定。我还是很担心!”莫有些踌躇。
“那我肯定会想办法去挣钱啊!”他胸有成竹地说,“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你上你的班,还款我想办法。你放心!”
“你谈的那项目靠谱吗?”莫看着他。
“你这话什么意思?”左然一下子来了气。他竭力装出镇定的样子,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又开口说:
“前几天我不是一直在请人吃饭吗?都谈的差不多了,应该没问题。现在谁家还没个账?你知道吗,我昨天碰见了小胖,就是在银行工作的那个初中同学。他们单位待遇还算可以吧,结果没想到昨天还问我借钱,说是贷了80万的款,压力很大。看来大家都是这样的情况,也没有谁能好到哪里去。我觉得有困难也是暂时的,只要我们一起想办法,一个一个去解决,那就都不是事儿!我们肯定会好起来的!”
考虑了好一会儿,最终,莫还是拿起了放在床头的手机。“拍拍贷”的图标在屏幕上醒目地闪着……
像这样倒卡、借款、贷款的生活,一直持续了三年。莫不堪重负,越来越抑郁。而左然,依旧每天画“饼子”,越画越大。
不着边际的谎言和自私虚伪的嘴脸,让莫感到绝望。这个跟她同床共枕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卑劣。
终于有一天,在一次激烈地争吵之后,莫决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