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2010年
(一)
“再也不坐紅眼航班了”,已經記不得是第幾次這樣對自己說了。
一大早六點多降落在JFK,或許是因為在西雅圖機場出入的太多了。JFK比我記憶里大了好多,相對的。
“Where to?”
“Penn Station”
很久沒見過的印度司機一路哼著印度歌。剛來美國的時候,我還沒有車,每天搭Divyam的車的時候,他也天天哼著印度歌,跟著他的在Edison買的印度歌CD。
直到要到Penn Station時,印度司機才開口說話:
“Penn Station. So are you going to Jersey or Long Island?”
“Jersey.”
“Nice, nice. I like Jersey better.”
然后他開始抱怨什么都在漲價。司機的日子也不好過。我說還好MTA說地鐵漲價沒有通過。
“It was $2.00 one and a half years ago.”
“No no no, it is $2.25 now.”,印度司機抱怨說。
我的紐約新聞,上一次更新,是在一年半之前。
(二)
“操!”,我相信了出租司機的話–什么都在漲。去Central Jersey曾經$18.75的往返車票,現在已經$27.50了。
每次回到紐約都要見王叔一面。這次更是我回紐約第一件做的事情。
王叔是我給他的稱呼,當時我們一起來的同學一共三位,都叫他王老師,只有我一直叫他王叔。而且聽王叔說,其他學生應該幾乎都沒有和他再有聯絡了。這讓我覺得挺惋惜。
Central Jersey的生活,和紐約是兩個天地。紐約是花花世界,西雅圖是悶蛋。Central Jersey連悶蛋都不如。下了火車,安靜的只有響得很的,輕輕的鳥叫。
王叔還和過去一樣,我甚至覺得6年前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他就是這副樣子。這種一成不變,我想了很久都找不出一個合適的詞來描述我的矛盾感受。
變化的是,六年前他的兒子王威廉只有六歲,女兒馬上讀高一。現在他的威廉已經讀了初中,女兒沒有辜負他,去了常青藤的康乃爾大學準備讀pre med。六年前威廉喜歡讓我抱著滿天飛做超人。六年之后威廉見到我就高興的把我舉了起來。嚇了我一跳。
六年前我們一起工作的公司已經幾乎不復存在了。老板退休去New Hampshire照顧他本來是度假屋的大房子。我曾經一手做起來的上海分公司也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關掉了。王叔曾經把空閑的時間都花在我們那個早夭的創業產品上試圖做一票,現在他最大的愛好是每天早晨六點半起來去打網球。
看看他們一家人怎么樣了。這也許就是我每次都要見到他們家人的原因。
威廉雖然個子大了,但是還像小孩一樣。喜歡耍賴撒嬌。還喜歡問我各種各樣的問題。喜歡讓我陪他玩Game Console或者搶我的iPhone或者iPod。人生理想還是開一家自己能隨便吃的薯條店。
只是他問的問題和小時候不一樣了:
”老大,如果少奶奶外遇了你怎么辦” ,嗯,他管我叫老大,管我老婆叫少奶奶。
見到他,我笑得還和過去一樣開心。
(三)
這次來紐約是公事出差。酒店房間裏一面大玻璃,俯瞰著夜晚安靜的Hudson River和湖對面的New Port。公司把酒店定在Meatpacking District。喜歡看《sex and the city》的應該不會對這個社區陌生,因為Meatpacking District是她們最常去玩的地方。曾經是的毒品和色情交易的中心,現在搖身變成紐約同性戀區,高檔的時尚社區。前前後後都和微軟科技什麼的毫無關係。
紐約昨天白天溫度有39度,西雅圖有史以來最熱的一天不過39度,而這對紐約來說還有幾個月幾乎每天都要這樣度過。晚上已經11點了,外面仍然悶熱。很久沒有汗貼在身上的感覺。這種感覺讓我熟悉又不喜歡。
打開酒店的大門,外面像是一個濃縮了的Las Vegas。本來club規定不能停車的街道兩邊停滿了被他們允許停的客人開來的名車。蘭博基尼,法拉利,阿斯頓馬丁,等等等等。任何低於八缸的小車都不好意思在這條街出現。成群結隊打扮的像是明星的女人穿梭在站著高大黑人bouncer的club之間。這些club都是FPPO (For Pretty People Only,只許漂亮人進入),我打量了一下自己,符合標準。
Broadway在Chelsea一段的馬路正中間有一個小島,中間坐滿了聊天,吃飯,有聊無聊的人。我站在他們中間,身邊走過的情侶的香水味敲了一下我的臉,回神聽到周圍此起彼伏地汽車聲,已經很久沒有感覺到這么熱鬧過了。
三個年輕人笑得很大聲,穿著普通,舉止輕浮,不像有錢人的樣子,我姑且認為我看人很準,那樣的話他們可能沒什么規劃,每個月存不下什么錢,更不要說投資。這樣的人在紐約不在少數,周六晚上去Meatpacking clubbing的人里,這樣的人可能更多。年輕的時候就應該做年輕的事情,可惜我們從小關注的是怎麼不輸在起跑線上。
能去想這樣無聊的問題,證明我太清醒了。於是我轉身去一家日本料理店,點了一壺清酒。
Frank Sinatra的歌說,”I wanna wake up, in a city, that never sleeps.” 這馬路上想必很多人都被這首歌鼓動過并來到且愛上了這座城市。
我就是其中一個。
(四)
“那時雨季剛過,雲從四面八方升起來。天頂上閃過一縷縷陽光。我們有各種選擇,可以到各方向去。所以我在路口上站了很久。后來我回內地時,站在公路上等汽車,也有兩種選擇,可以等下去,也可以回農場去。當我沿著一條路走下去的時候,心里總是想著另一條路上的事。這種時候我心里很亂”
—————《黃金時代》 王小波
回到紐約,讓我感覺到很久沒有感覺到的人頭攢動的活力,使得我已經習慣了西雅圖節奏的神經又活躍起來。
我一直覺得以后會給自己機會回到紐約生活,雖然都是憑靠一些很奇怪的理由。其實工作在哪里,生活在哪里,和其他很多事情一樣,都不是隨你規劃的。很多時候只是掛在嘴邊安慰自己的一句說話而已。
周六早晨,和大學還留在紐約的同學約在唐人街吃早點。聊聊看他們現在工作的情況怎么樣。托付唯一的女生小劉同學處理,表揚一下,組織的很成功。小劉同學幾年之後回國成了中國創投界的新星。
哥大畢業的同班差不多二十個同學里面,兩位回國的,四位繼續讀博士班,五位搬到西部進了IT公司,一兩位去了別的城市,其他的人都留在紐約的投資銀行里面做IT。畢業到現在一年半,距離上一次見面的畢業典禮也已經一年了。畢業之前,我也在留在紐約進金融公司做IT和去技術公司之間做過選擇,后來我選擇了后者。很好奇一直鮮有聯絡的做了另一個選擇的同學們做的怎樣。
坐定知道紐約的同學們相互見面的機會也很少。幾個月之前某個周六他們約好在植物園一起玩竟然只去了三個人。一早報名好的一位位都因為工作而把聚會推掉了。
很開心我回來他們竟然都到齊了。
我覺得一年半之后,我和他們的生活幾乎完全不一樣了。
同學們都很忙,每個人幾乎都有過連續每天工作十二小時外加周末加班的生活。兩位在某英國投行工作的談起怎樣在中午找到地方午睡。忙碌的工作一旦過了忙季稍微閑下一點來,就覺得寂寞。我相信很多在國外自己生活的人都有這種感覺,只是可能在紐約的人會感覺的更明顯。繁忙都市的喧囂,不但不會讓你覺得熱鬧,反而會更提醒你窗內小房間里的安靜,對比下被彰顯的安靜。
有一位剛剛跳槽,還有想要馬上跳的。相比西雅圖的大公司,我相信紐約跳槽的頻率肯定更高。
我算是一個喜歡做事情很拼命的人,能夠選擇花十小時做完美的事情,我絕對不會選擇花兩小時做八成。這樣來說,我應該更適合紐約的忙碌生活,而不會甘於在西雅圖相對舒適的工作。可能兩年前,我就真的會這樣做決定了。
人總是看到別人的生活覺得那才是自己想要的。隨著年齡增長,我覺得自己越來越看得明白這些,另一邊的草更綠,可能只是因為它不在你這邊。人總是在對未知的不停追求中完善自己,也同時漸漸更清楚的認識到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但是就算知道這些道理,聽到別人的生活,總是還會好奇會不會那才是更適合自己的。
恰巧之后幾天和一起來紐約出差的同組的Allan大哥的閒聊,這次閒聊改變了我很多想法。
來紐約之前,我只知道他從微軟離開之后曾經在Pixar工作,短短幾年再回來微軟做一個管幾個人的Group Program Manager,我一直覺得他是我見過的最好的Product Manager。我并不知道他在Pixar是做什么的。和他一起去會議場館的路上,聊到過去的工作,我才知道他在Pixar的工作是白手建立起Pixar整個的PM team。他的級別竟然是這個全世界最讓人向往的公司的PM Group Director。
“I had 150 direct reports. I can hardly get any real job done but dealing with people. And I had no life. You can only do this for a certain time and then you realize that you’ll die if keeping doing this.”
他說當你取得了一些成績,或者你意識到自己的能力的確高過別人,你就想不停的往前衝。直到你站到了自己想站到的地方,才會發現,原來除了我看到的光環,還有這么多我不想要的。
他知道我和同學見面,問我同學們都怎么樣,我說他們工作很忙,但是挺充實的,然后說了很多我聽到的讓我覺得羨慕的地方。Allan耐心的聽我說完,只問了我一個問題。
“But is it work that they truly enjoy doing?”
我想了想沒回答。
“I think that’s what really matters.” 他平靜地說。
說實話,我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我不是別人不知道別人怎麼想。但是至少我知道對於我自己而言,這個問題的答案是什么。
或許,我還是想幾年之后羽翼豐滿了回到紐約去嘗試那條我沒有選擇的路。
即使那很可能是一條完全不適合我的路,我也可以在那之后告訴別人,我試過,很不好。
又或許,勸自己回紐約,只是我掛在嘴邊安慰自己的一句說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