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操持着家中大小家务,再麻烦的事情也能摆弄得井井有条,但她的烹饪水平,的确是不敢恭维。
每当父亲外出,就剩我与母亲呆在家中,吃饭问题便成了当务之急。母亲只会做蛋炒饭和酸辣土豆丝,其实这两道寻常菜肴,做得好也能让人大饱口福,可她偏偏就做不好。
蛋花凝结成团,好似充满了惰性气体的乌云,让人难以下咽;米粒要么硬得无法咀嚼,要么糯得于口中起黏;而多此一举的酱油,更是将仅免于难的卖相推向万丈深渊。而酸辣土豆丝,就像是将土豆丝煮熟拌点醋辣之类,渗出的汤水则将仅有的食欲消耗殆尽。
跟母亲一起吃饭,简直是童年难以磨灭的阴影。
父亲做菜是一绝,其拿手的红烧肉更是远近闻名。肥而不腻的肉块,配上浓油赤酱,搭上几碗饭也不过分。但父亲生性懒惰,地上落块纸屑也不愿捡拾,这倒同母亲的勤快优势互补,难怪他俩走到了一起。
父母都是极寻常不过的人,在单位里当着十几年的基层领导,倒也自得其乐。喜结连理二十余年,矛盾争吵自是少不了,而即使再声嘶力竭的吵闹,也会在区区几平米的厨房内寿终正寝。
母亲准备食材,将女性的细腻和挑剔发挥的淋漓尽致;父亲蒸煮煎炸,让男人的豪情和气魄展露无遗。而我,只需跑腿打下手即可,但其间的香气四溢已使我欲罢不能。但往往不用等太久,一桌美味佳肴就如约而至,最平常的食材,却是最走心的味道。而父母的怨气,也如商量好一般在此刻烟消云散。
但自从外出求学,往往每隔数月,才能回到家大快朵颐。而如今在异地实习,家中的美味更是魂牵梦萦,无时无刻不在挑拨我的味蕾和思绪。
一个人生活,就好像水融进水里,再多的愤懑和苦恼只能独自下咽,因为一旦和父母哭诉,他们恨不得立刻就带着大包小包奔赴于你。
我只是在微信里跟母亲说了声:最近很累,压力好大。她第二天就坐了4个小时的车,奔波辗转到我的住所,而首先映入我眼帘的,不是母亲瘦削的身躯,而是她手边庞大的拉杆箱,这个填满了家居用品,换洗衣裳和家乡特产的巨型家伙,不知让她在爬楼梯时喘了多少口粗气。
“你爸外出了,昨晚赶忙做了一碗红烧肉。我用冰袋敷着呢,应该没坏。”母亲自豪地摇着手中的冰袋。
我发高烧,不能吃太油腻的食物。母亲买米生火,熬上一锅清粥,佐上家乡闻名的酱菜,却成为我的救命食粮。此刻才觉得,米香简直是世界上最好闻的味道,花香太轻佻浮华,古龙水香则尤为放肆淫荡,奶香则太富贵了。而米香则显得如此稀松平常,以至于很多人都没仔细闻过它的气息,但在难以进食之际,它无疑是最平民廉价的良药。
高烧一晚退闭,我又生龙活虎起来。与此同时,我与母亲共同进食的桥段也将再度上演,我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母亲忙活半天,端上桌的仍是蛋炒饭和酸辣土豆丝,还有加热过的红烧肉。
红烧肉保持着一以贯之的高水准,而蛋炒饭和土豆丝,竟也脱胎换骨,让我不禁狼吞虎咽,甚至回味无穷。
“可以啊,几个月不见,手艺进步了好多。”
“哈哈,等你有媳妇了,总不能在她面前丢脸不是。”
“早跟你说过,我十年后再考虑结婚的事儿。何况,我肯定不会回家乡发展的。”
“哎,那随你。你回来也好不回也罢,我们总要做好万全准备,各方各面。”
我想起数月前,当我下定决心要在广告业闯入一番天地后,给父母下了单方面通牒:“我毕业后要去上海或北京发展,无论混成怎样,我也会勇往直前。”一向对我百依百顺的父母,默许我因失恋而翘课休学的父母,和我演双簧骗辅导员请假的父母,此刻除了接受也无能为力。他们只能说:“男孩子就应该多出去闯闯,我们支持你。但要是太累了,家里有车有房,还可以给你介绍份像样的工作,不要强迫自己……”
我想起万青的那句歌词:是谁来自山川湖海,却囿于昼夜,厨房与爱。
我风华正茂,热血沸腾,想要踏遍山川湖海,尝尽世间冷暖,向往高楼大厦和声色犬马,但几年后我是出人头地还是默默无闻,没有人能给出确切的答案;父母看透此生,知足常乐,习惯了青砖绿瓦和布衣蔬食,这是属于他们年纪的宁静,倒也不可非议。
唯一可确定的,当我风尘仆仆、满目倦容,甚至是食不果腹、遍体鳞伤,家乡的清粥小菜会熄灭我的怨火,父母的厨房与爱会重燃我的斗志。
说实话,走累了山川湖海,真的会梦见清粥小菜,厨房与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