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辈子长得很
Posted on 06月 17, 2008
他没有骑着竹马来,我不知道我们是怎么相遇相识的。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里,面前是他生动的容颜。我们之间无隙的相惜默契,竟是天生的么?五岁我已经记了很多事,可是和他的相遇—-真是个谜。
他母亲笑笑地问我,我以为我的回答会是一生的承诺。从早到晚计算着见面的时间,从春到秋盼望出嫁的日子。兄长大声嘲笑说,青梅竹马很少有坚持到长大的。可我已经承诺了我的心,怎么会变呢?我听说印度的女孩,在我这时候已经可以出嫁了。我恨,我又为什么不能生在印度呢?
七岁的时候我反复低吟着长干行。我想我和他可以算作同居长干里。我们玩在一块,我的青丝覆满额头。我手里没有青梅,他也不曾骑着竹马。邻里的大人们笑着我们,可是我知道,我是他的。我不明白为什么诗里的她,会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我想我早已展了眉,我愿同他如尘与灰。我们之间有着抱柱信么?我 不想上望夫台。十六岁的时候,他会远行么?还是我?不管是他还是我,定会相迎不道远。
每天都有我和他的故事,我的连环画里,画的都是和白马王子的相遇。那个时代电话太奢侈而不属于我们,可是两个小纸盒,中间牵着长长的线,这是我们之间的通讯。我望着天空,希望有传书的鸽子降临;我拨弄河水,想象有鱼儿带了信来。我读着神话和爱情童话,每个主人公都带了我和他的影子。
暑假和家人回老家,回来,重相逢时我们总是那么欣喜。这种小别怎么会影响呢?只会加深我们的思念。兄长说的是错的,时间会证明我们的感情,我相信。
十岁那年父亲带我离家远游,外面的城市是如此新奇。可是我想家,想念他。在北京呆到第七天,一切的精彩在我眼里已经黯淡。长城还没来得及玩,我早已心不在焉—-- 能否做条好汉,又有什么关系呢?回家的路途遥远,父亲给母亲和朋友带了大大小小的礼物,我又有什么带给他呢?那个小商贩在卖他各种各样的玻璃项链,可我的眼里只有一颗颗的玻璃心。最后挑的心,我并没有送他,自己戴了,做谁也不知道的纪念。那个女孩,泰戈尔笔下的女孩,把她的项链丢在王子马车经过的路上,她不需要王子知道,那殷红的碾碎在车轮里的心。
十岁那年我远行回来,一切似乎没有变化一切却又真的变化了。我以为我是恋家的,我以为那些外面的城市并不吸引我。另一种积累已久的声音却响起,另一 种世界突然开放。我只是以前没有注意到,爱恋压倒了一切,如今却突然发现满园是青青的草。我的心如蝴蝶,翩翩地迷在蕙的风里。我无法面对变心的自己,日子却照常过去。
从此再不愿相信感情。
二:无关风月
Posted on 01月 16, 2009
风穿过屋子的时候,忽然触动了心底的一些往事,曾经的清风明月。其实大多数已经很模糊了,只有飘忽。
那段日子,风一直是飘忽的。一切都有点鬼使神差。风从来没想过会这么样,多少年来一向痛恨在某些方面有把柄,从来不晚上串门的风,居然第一次和好友星,走路去了住得很远的一位同学家。还是个平时没多说过几句话的男同学,月。那一年她15岁。
月的家在郊野的山上,一路会经过大片稻田。他自己单住一间屋子,他家人在毫不相干的另一栋楼里。大约是这种自由,使得同学到他家来没有拘束的感觉。对风,大抵也有这种缘由。有点好奇,突如其来的感觉,像是地球对外星人,一个世界看另一个世界的好奇。月在她眼里,从开始起就是一个奇怪的符号, 那种不羁,似乎从天际而来,既熟悉,又陌生。她不知道是为什么。
很久远的过去了。清风微微吹动白色的天鹅绒窗帘。屋外透进来的,不知道是月光还是灯光。风坐在黑暗里,一些细节慢慢从背景浮现出来。
月的屋子收拾得还算干净,居然还有些小小的装饰。小屋一角垂着几串当时很流行的手工链珠门帘,墙上张牙舞爪地钉了几张枯了的枫叶。在另一个墙 角,却有几个铅笔画的舞蹈的骷髅,还有一个颇具诡异色彩的签名。朦胧间风还记得,往窗外眺望时,外面是黑乎乎的一片,偶尔能听见蛙声。清风自黑暗中悄悄拂 面而来,一轮圆月自在地在夜空淡淡的云层间游走。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半天,时针指向11点,必须离开了。岁月经记忆的筛子筛过,风居然找不到星怎么离开的印象了。所有的镜头里,只有月坚持着要用自行车送。风记得当时推脱的一个理由是,不会跳车。月于是在自行车座上撑着车在黑暗中等着,而风,终于只有乖乖地爬上后架。
一路只记得的是,很紧张。居然就坐在男生的单车后头了,要被看见,难免传绯闻。还好一路上没有人。黑暗里只有背影,吹上热辣脸颊无形的风,和躲在云层里默不做声的月。风的家在学校,在离学校还有几百米的时候,风说了两次要下车,月却坚持着再往前。风真的不会跳车。
好容易捱到离校门十几米的地方,月终于停了下来。风匆匆下车道了谢离开时,月突然幽幽地蹦出一句:“你是怕被别人看见么?” 空中的月从薄云中跳出,狠狠晃了个亮眼。
风吓了一跳,不敢回答,头也不敢回地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可是那句话一直没有消失。很多年过去,风抬头看天上不羁的月,耳边偶尔会响起那句话。风吹动云,把明月遮住了又散开,可终究是,无关风月。
三:冬季到台北来看雨
Posted on 02月 16, 2009
风通过赴美签证的时候,已是1月了。返家2天,和父母说,去那个她上过大学的城市看看同学,便动身到了X城。
风不是来看同学的。早在6年前,风就和大家告别过了,在诗里。她知道那会是和月的最后一面。只是风没想到,从心里明白到真正告别,要用这么长的时间,以这种方式。终于要和所有的过去彻底告别了,包括,这座城市。
打车去约定的地点,车上风忍不住说,好几年没来了,变化真大。司机调侃到:小丫头是来看男朋友的吧?风淡淡一笑。
在熟悉的城市里,风与陌生人有一场约会。云来了,第一次见面,很有些紧张的样子。对风,这一切却像程序的运行,云不过是一个道具。风在演戏,也在看戏。
一切安定下来,云去忙他自己的事的时候,风也出门,沿了她熟悉的路走。天还是天,雨还是雨。迎面走来几个拉着行李的学生,他们要回家度他们的寒假去了。风想起刚毕业的情形。刚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一向痛恨的城市,在记忆里居然百般牵挂,挥之不去。在她剪断长发之后,还是如此。“梦到中天犹指南”, 顽固得她自己也无可奈何。可是对这座城市沉甸甸的牵挂,在突然得知月不在的那段时间里,一下子就空了,空得秤盘上的指针没有了方向。
月没有真正离开。最后一面,也是在这座城市里见的,还有别的几位同学。那天下着雨。转眼又是6年了。
风走进校园,景物没有多大变化。一串红依然红艳艳地开着,只是没有了当年淘气摘花吮蜜的情形。粗大的爬山虎依旧爬满当年的宿舍楼墙,一如大楼暴露的青筋。没有人会知道,今天走着的,是当年在楼门前呆呆地看着那些垂悬的青藤的人。月来找风的时候,从来都是在门口喊一声就长驱直入;风从来不相迎,也不送他。校园里冷冷清清,学生们都走得差不多了。高大的白千层树撑起整个操场的视角,角落边上还是那几从竹子。风还是一路左顾右盼,什么都看就是不看路。
风走过青黑色的半身雕像,不远处是白色的雕塑。白色的雕塑秀美柔和,而青黑雕像的鼻子比例有点别扭,据说是摆放的位置不对。可是这么多年了,位置就没调整过。道路两边的洋紫荆要到春天才开花,如今依旧只是一片沉寂的暗绿色。教学楼里早没了风当年窜来窜去的身影。红色的刺桐花静静开着,像指尖上的鲜 血。每次风打开抽屉看到左手式的工具刀,就知道又是月动过了。他用完从来不换回来。
再往前走,是后门了。这是一条通向海的小路。风喜欢翻后门去海边,不过今天它是开着的。和朋友们一起去的时候,风经常是疯疯癫癫地闹,在沙滩上奔跑,拾贝壳。心情不好的时候,风则独自走向海边,把身形埋在巨大的礁石堆里,听海。偶尔会遇见去海边游泳的月。有时是跑步。
从海边一路绕回旅店,天已经黑了。和云一起手牵手过对岸,在渡轮上有说有笑。风说,今天去看了学校,而后侧过脸去看船排起的浪。近处有海鸥,远处是风景。云想起了什么。
“你说过的那位同学,他现在在哪里呢?”
风回过头,淡淡笑着说:
“他在这里,他就在这座城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