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枪顶在陈山眉心。
汗从湿漉漉的头发里探头探脑地爬出,流过匍匐在额角上的一块血迹,流过拧成杂草的眉头。
枪的主人是荒木惟。侵华日军宪兵队尚公馆特务科长。
荒木惟穿得齐整,白衬衫外罩小马甲,领口系着领带。情绪没有任何波动地问陈山:
你刚刚来的路上有辆车差点撞到你,那辆车的车牌号是多少。
陈山一听,这特娘的谁知道。他才从家里飞奔到尚公馆,一刻不敢耽搁,因为荒木惟抓了他亲妹妹。这夺路狂奔的时候,谁会有闲工夫注意车牌号。
枪口纹丝不动,荒木开始数数。
“5。4。3。2。”
陈山猛一闭眼,电光石火间,一丁点记忆,像是小屁孩拿水灌蚂蚁窝时慌不择路跑出来的蚂蚁一样钻进脑袋,陈山都不知道自己从哪喊出来的这4个数字:
0319!
荒木惟点了点头,对了。
枪口还是纹丝不动。
他很满意。拼命克制的情绪控制不住地从嘴角逃逸出来,让他有了一丝笑意:
你穿过弄堂的时候,有一间杂货铺,它的名字是什么?
陈山的脸因紧张扭成一团,像个都是褶子的包子,快要哭出来:
我哪记得啊!
黑洞洞的枪口伴随着最后的倒数:2。1。
记忆碎片不再像匆匆的蚂蚁了,而是像雪地上的野狗一样,一窝蜂闹哄哄地横冲直撞进脑海:
昌泰!昌泰杂货铺!
荒木嘴成一个小“O”型,但无意间暴露出的惊讶随即被他掩饰过去,他再问:
你从一楼跑到我这里,一共上了几级台阶?
可这次,陈山没答出来,荒木没有失望,反而显得异常惊喜。他对陈山说:
你想要活下去,就要有活下去的价值
陈山面对日本特务的逼问,过关了么?
几分钟后。
穿白大褂的两个医务人员推着一个氧气瓶走了进来,荒木惟趁陈山不注意的时候,拉上枪栓。
嘭!对着他的脖子开了一枪——
谍战深海之惊蛰
陈山打死都想不到自己会和日本特务扯上关系,更加想不到他会成为日本的特务。
他本来是上海一个小混混,没工作,就帮人干些抓奸要帐的活儿。
这天晚上,他和俩小弟蹲在米高梅夜总会,就是接了布庄老板抓奸的活,有个伙计偷了二十根金条,打算和夜总会一个舞女私奔。他呢,必须找到是哪个舞女。
要是这单活儿干成了,他能分两根金条。
陈山趁人不注意,偷溜进后台,撬开驻场歌女黄莺的衣柜,他断定黄莺就是要私奔的那个人。(为啥那么果断,待会儿说)
可还没等他找到金条呢,人回来了。他只能找个地方躲起来。
这时,一个小日本进来了,满身酒气,走路一步一哆嗦,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
黄莺小姐,我太喜欢你了,等不及了
然后抓着黄莺肩膀,一把甩到沙发,猪一样的身子就压了上去。
陈山看得两眼喷火,拿起门后放着的罐子一把砸在小日本脑袋上,陶瓷罐子稀碎。他一脚一脚踹着地上的小日本:
敢在中国的地盘上欺负女人,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我看陈山才是不想活了,现在是什么时候?1941年,上海早已经被小日本占领了,这地界儿,那是日本子说了算。
果不其然,几分钟后,陈山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两手在腿上摩挲着,他紧张。
能不紧张吗?此刻,他周围十几个日本人拿着枪围着他,在人家眼中,他就是一只可以随时打死的狗。
之所以还没被打死,凭的是他死皮赖脸还有洞察利害的头脑。
他和日本人说了:
你们不杀老百姓,想收买人心,这个人欺负女人已经够不要脸了,现在这么多大人物用枪对付一个手无寸铁的小混混,传出去不得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跪在地上,双手抱头。这些大人物里有日本特高课课长,还有尚公馆特务科科长荒木惟。
命是捡回来了,可他干嘛来的得交待吧,陈山把自己为什么来夜总会的原因一五一十地说了,连同为什么认定黄莺就是他要找的人:
她今天下台第一个动作就是看手表,说明她今天晚上有急事;
还有服务员给她包的时候,里面有一条围巾和行李寄存处的标签,带上围巾可能是要坐船,因为今晚风大;
她左手无名指上戴了一个不太好看的戒指,和人喝酒的时候摘了下来,说明她不太希望别人看到这个戒指,可今天却把戒指戴上了,那只有一种可能,她今天晚上要去见这个送她戒指的男人。
荒木听着他有条不紊,逻辑清晰的分析,乐开了花,他确信捡到宝了,有了这个宝不仅可以把重庆方面潜伏在上海的卧底抓住,还能反将一军。
荒木惟选择陈山的原因不仅因为他的天赋,更重要的是因为他的长相。
当然不是长得帅,而是他和已经被打死的,重庆军统局第二侦防科科长肖正国长得一模一样。
《谍战深海之惊蛰》是少有的刚出两集就让肉叔提起兴趣来的国剧,上一部是《长安十二时辰》,如果说《长安》先是凭借考究的画面抓人。
那《惊蛰》靠的就是智商在线的剧情和充满魅力的人物。
两集,《惊蛰》不仅开了一个悬念丛生,引人入胜的头,还稳稳地立住了两个人物。
一个是陈山,带错技能点的可怜小混混。
他绝佳的天赋,记忆力和逻辑推理能力,却不应该属于小混混。
还有他善良的本质和普通中国人的底色,他救黄莺的时候嘴里说的是:
敢在中国的地盘上欺负女人
再有,当他逼不得已只能服从荒木惟,做日本特务的时候,回去看父亲最后一面,监视他的日本女人看他对父亲的感情,也不禁有感而发:
其实我也挺想我父亲的,他在我的家乡札幌是一名酿酒师
陈山恨恨地说:
不好好学酿酒,来我们国家凑什么热闹!
有一句话叫做“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说的就是陈山,他的天赋是他的“罪”,他的善良也是他的“罪”。
如果他没那么点良心,任凭黄莺被强暴,那他不会遇上荒木惟;如果他没天赋,那荒木惟也不会选择他冒充肖正国。
可以预见,他中国人的良知将会让他再次陷入痛苦的抉择。他不会老老实实做日本人的特务,但他的家人都在荒木手中,他的良知也许会让他付出惨痛的代价。
还有一个暗地里被塑造的人物,他是虚伪狠辣的特务,是心思缜密的导师,但现在,他更是一个匠人。
一个压抑本能到变态的匠人——荒木惟。
他善于压抑自己的本能,也以此打磨作品,从细微处一点一点雕琢,把上海小赤佬变成完美特工。
肖正国和两个下属秘密潜入上海执行任务,却不知为何走漏风声,一人被捕,一人逃走,肖正国被打死。
荒木的出场是这样的,下属通报逮捕情况:
对不起,我们没能救活他(肖正国)
弹着钢琴的荒木先把钢琴合上,然后用中文说:
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以后在尚公馆要讲汉语啊
什么意思?他在敌人的国土,说敌人的语言,他以压抑本能的方式尽可能靠近自己的敌人,然后摸清他们,杀死他们。
他把陈山变成肖正国也是以压抑本能的方式,比如让陈山变成左撇子。
写字吃饭这些明显的动作自然要练,可人在下意识暴露出的细节才最要命,荒木要抓的就是这些下意识表露出的动作。
陈山本来在练舞,可他对这一窍不通,正发火不想学的时候,荒木来了。
他慢悠悠走过来,抛给了陈山一根雪茄,陈山一把接住,嘴角一歪,还很得意。荒木笑着走近,突然一巴掌扇在陈山脸上。
陈山吐出一口血,又火又纳闷:
你打我干什么?
荒木听了更火,又抄起一根木棍,追着陈山揍,打到他倒地,荒木才恶狠狠地说:
记住这个教训,如果到了重庆你再下意识使用右手的话,你会因此丢了性命!
靠!陈山才想起自己刚刚接雪茄用的是右手。
等荒木再拿棍子揍他的时候,他不假思索地抬起了左手。
荒木走的时候,走廊里一个人也没有,这时候他才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的作品要完成了。
最后陈山完成训练,奉命去重庆和荒木告别,荒木叫他伸手,他下意识地就伸出了左手。
压抑本能是他的法宝。
当他教导陈山要小心肖正国的老婆时,陈山说:
你好像很懂女人
荒木惟笑着说:
所以我离女人很远
连人类最基本的欲望,他都要压抑住。荒木惟,一个压抑本能以此掩盖弱点的变态。
《惊蛰》在前两集已经塑造出两个极有个性的人物,他们独特迷人,强大又可怜。
虽然肉叔对这俩两集看得还有点味儿,但还是不得不说一句,国剧能不能更专注,更注重细节。
在这点上,《惊蛰》做得还是不够好,总会让人出戏。
比如,国产剧的通病,配音。
有几句话肉叔真的想给所有有点追求的导演们说:
真的,算我替大家求求你们了,有条件尽量用原音好不好,别再用配音了!
主角配音,配角配音,龙套配音,连光脚走路都要配上硬底鞋走在地板上的“哒哒”声,不烦么?
要知道,配音多了,不仅仅是在人物说话的时候,哪怕人物不说话都出戏——
黄莺被日本人强暴,竟然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声音。就像被禁言,只剩高跟鞋踩踏地板的哒哒声。
还有陈山从荒木的尚公馆逃脱,一路跑过弄堂胡同,大街小巷,明明那么多人,竟然只有配乐和鞋跟踩在地上的声音……
为何主角配角龙套所有演员集体失声,又是为何街道上所有人都在闭着嘴逃命。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打住,赶紧打住,《走近科学》都停播了咱就别整这邪门了好吧?
总体而言,《惊蛰》还算不错的谍战剧,只是一些小细节让肉叔就像是点了份好吃的外卖,结果发现里面有根头发一样难受——
荒木那么注重训练陈山用左手,可还是有两个地方穿帮。
陈山训练时,和几个日本人打,最后发狂地抢走枪打死了其中一个士兵,开枪的手是右手。
还有他冒充肖正国去见潜伏的卧底,差点被识破,回到尚公馆以后,吃饭用的也是右手。
这些细小的地方好像不是什么大问题,但一出现就会让人的观感大大降低,要么把人从戏里拉出来,要么让人看着别扭。
而且一旦这些小地方多了,累积起来,那再好的故事,再好的剧也会被毁。在这一点上,学学荒木惟吧。
《惊蛰》最让人满意的地方是这两个人物,他们会有怎样的传奇和交锋?
陈山要一直骗。他先得骗过朝夕相处的军统同事,也得骗过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的老婆,还得拿到绝密的兵工厂分布图。拿到以后呢?
他还得骗,骗过远在天涯却抓着他命脉的变态荒木惟。骗荒木惟他是真的在帮日本人做事,还得救回被软禁的妹妹和老爹。然后呢?
他还要骗吗?有句话说:面具戴久了,就再也摘不下来了。他现在骗自己是肖正国,以后怎么办,做久了肖正国的陈山到底想当谁?他还要骗自己吗?这足够让人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