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子，我们一起学吉他吧，撩妹。”老张粗糙的手掌放在我的肩膀上，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放光。我实在不忍心拒绝他。
然后我拒绝了他。
老张是个“废人”。
这话是老张他自己说的，他抽烟，喝酒，逃课，有时候夜不归寝，回来烂醉如泥。老张不修边幅，头发凌乱如野兽派艺术家。老张说他自己是个俗人，上学没有什么远大抱负，就是为了混个文凭以后能找工作赚钱。老张整夜打游戏，恨不得抱着电脑睡觉，学校断网了，就转战手机，继续和基友们战斗。身为老张的室友，我还是很担心哪天老张暴毙在电脑前的。
所以我拒绝了他，吉他太高雅，不适合老张这种“糙老爷们”。“蒙谁呢，还不是嘴上说说，最后还是天天在寝室打游戏。”我白了老张一眼。
老张想了想，吐了口烟，眼一眯，说：“也对。”
可是我错了。
因为老张坠入爱河了。
千算万算，算不到老张要追姑娘。
当他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把破吉他的时候，我们没有在意他；当他蹩脚地换着和弦的时候，我们没有在意他；当他用沙哑低沉的嗓音呢喃的时候，我们没有在意他。
当他的“战友”来敲寝室门：“麻痹，老张，你丫都多久没上线了！”的时候，我们终于意识到，老张，你要搞事情！
老张摆摆手：“啥也别说了，今晚请你们吃饭。”
酒酣耳热，一桌子人面色潮红，老张点根烟，缓缓道：“我是个废人......”大家放下筷子，齐刷刷地点头。“可是姑娘太好了，我要姑娘，姑娘不喜欢废人。”大家放下酒杯，纷纷赞同。
“我再也不打游戏了。”大家哈哈大笑：“老张你喝多了！”
人群一哄而散，老张坐在那，面红耳赤。
姑娘是在一次聚餐上认识老张的。那次老张和战友们开线下party，正巧姑娘在隔壁桌过生日。老张喝晕了，一个人在那抽闷烟，摸厕所的时候摸到隔壁桌。一开门，一块蛋糕飞过来，扑灭了老张嘴里的烟......
姑娘赶忙走过来：“对不起啊同学，对不起......”一边说着，一边给老张擦去老张的蛋糕，旁边都是些起哄的吃瓜群众。老张看着姑娘，愣了，站了半天，憋出一句：“生，生日快乐了啊......”姑娘噗嗤一声笑了：“谢谢你。”老张却没忍住，“哇”的一声，吐了。
老张说，那天可真是热闹，他活了这么久，从没这么热闹过；老张说，姑娘好温柔，笑起来特别甜；老张说，后来断片了，记不住了，操他妈。
我当然没有告诉老张，那天，是我背他回去的，而他在我背上唱了一路《好日子》......
于是老张开始约姑娘去图书馆，姑娘答应了，这大概是老张第一次去图书馆，老张看不进去书，就悄悄盯着姑娘的侧脸；老张请姑娘吃饭，姑娘答应了，老张从未如此在意自己的吃相，最后紧张地忘记买单，老板追出来一条街；姑娘睡不着，老张说，我给你唱歌好不好，姑娘答应了，老张没给任何人唱过歌......老张开始跟姑娘聊天，没日没夜......
在姑娘面前，老张是个孩子，蹒跚学步，小心翼翼，每一个在我们眼里的日常，“废人”老张都付出了一百二十分的心意和勇气。
所以，在老张抱着吉他的那个九月的晚上，我们都满怀期待。
老张面色通红，沙哑地唱着自己的心意；围观群众聚集了一大片，老张紧张的发抖，像个落水狗。
“我追你，好不好？”
老张太卑微，表明心意用的居然是问句。老张也太勇敢，丝毫不考虑结局。所以姑娘拒绝他的时候，我们都很吃惊。
“我不想这样......对不起。”
姑娘转身离开。
老张记得，第一次见姑娘，姑娘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对不起。
后来老张一直记得，姑娘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对不起。
那一瞬间，老张很不平静，弹琴的时候姑娘站在那里，像一尊雕像。老张红着眼睛，心里一万个不甘心：可是我的约定你都答应了啊，可是我们一起走了这么多地方啊，可是，我喜欢你啊。
可是，我是个废人啊。
可是，我的勇气已经用光了。
老张手指磨出了茧，吉他绷断了弦，键盘落满了灰。老张抽烟，其实一天也就两根；老张夜不归寝，烂醉如泥，可是他醉的时候像一个喝醉了的孩子一样安静；老张整打游戏，没日没夜，可是，他好像从来没有挂过科......也许，老张没有那么“废”。
十月，不见老张。
电话打不通，短消息不回，QQ不在线。
终于，老张打电话给我：“我还活着呢。”
再次见到老张，冬意渐浓。
老张人整整瘦了一圈，平头整整齐齐，眼睛里有光。我从没见到他这么精神过。
老张不再是“废人”了。
老张不再夜不归寝了，他现在是我们寝室睡得最早的一个，就好像，他要把因为打游戏熬的夜，全部睡回来一样。老张不再吸烟，不再烂醉如泥。
但老张依然弹着吉他，而且越弹越好，后来加入了吉他社，成为了一名玩民谣的忧郁少年，随着社团南征北战，四处演出。有人说，老张身上有诗人气质。
老张说，其实认识姑娘那天晚上他没喝醉，他唱好日子是因为，那天特别热闹，他很开心，对他来说，好像只有过年才会这么热闹。所以，他唱《好日子》。
老张说，他去了南方，最后停在杭州，他在灵隐寺，跪在佛前大哭一场，问佛为什么让他求而不得。佛没有回应。
我想，老张也许要感谢那个姑娘，要不是遇见了她，也许老张会一直自卑下去。
后来我才知道，老张请我们喝酒的那顿饭钱，是他把游戏账号卖了换的钱。后来，他用这笔钱在十月，走了好多地方，还悄悄去了姑娘的家乡，要知道，那个游戏账号，以前可是老张的命啊。
“等等？你卖了账号请我们吃饭，还去旅游？”我大惊。
“那你的账号......是卖了多少钱啊？”
老张挠挠头：“一万多吧。”
卧槽，原来丫还是个隐形富豪啊！
转眼又是一年，姑娘生日，邀请老张去。
老张坐在角落，一言不发，默默看人群喧闹。大家玩嗨了，唱生日快乐，开始扔蛋糕。后来姑娘喝多了，谁都不让扶，抱着老张的胳膊开始哭。
“我知道你喜欢我啊，我知道。我不讨厌你，可是也不喜欢你。我只是想有人陪我就好了。”
“可是我也会有一个人的时候啊，我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想你去哪了，我一个人的时候，却偏偏想的都是你。”
你累了，会有陪你的人；可是老张累了，他只好停下来休息。
姑娘声泪俱下，老张不说话，就陪着姑娘流泪。
我不讨厌你，但是也不喜欢你。好像你身边总会有人陪着你一样，所以你不在意。老张明白，就像他去过的城市一样，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夜里霓虹万里。当城市入夜，一切归于安静，长夜无消息，你想的又是谁？
社团演出，老张在台上唱《南方姑娘》。台下无数花痴少女尖叫，姑娘也在台下，闭着眼睛听，很认真，很安静。
老张选择实习单位，选了姑娘的家乡。老张说，十月走了这么多地方，只有那地方没仔细看，想去感受感受。
临走前，老张告诉我，姑娘生日那一天，是他背着姑娘回去的，姑娘在他背上，很安静。
也许吧，我祈祷也许有时候你是懂我的心意的，我的那些小心翼翼的“勇气”，深思熟虑的“日常”，辗转反侧的“约定”。可是当我终于说出来的时候，却投石入深渊，了无回应。
也许是对白不够深情，演出不够华丽，才让你转身退场，我潦草谢幕。可我祈祷，你是懂我的勇气的，懂我一百二十分的勇气。
老张不再是“废人”了，他已经足够勇敢，足够深情。
【完】
作者简介
热粥与茶：重庆在读大学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