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嫁衣如火,是否该为我描上新眉,道一声情深意重永不褪色。
北疆今年又是初雪,雪细跌落掌中,颇有些冷意。我抬眸望着空旷四野中的素雪,竟是有些说不出的伤怀。
这一番北上,我的命途何在,我嫁的夫君又该是何容颜?他该是如北疆人一样是个骁勇善战,身穿裘服的虬髯大汉,又或许他也会如中原男子一般,对我悉心呵护,此后护我一生无虞。
永真二十八年秋,南苏与北疆一战,连失十座城池。南苏的王昏聩无能,群臣亦是众相附和,说眼看北疆就要攻下上京,理应求和以退为进。
二十八年冬至,我身为南苏唯一的公主,被迫嫁离故土,前往北疆。
一个战败之国的公主,即便是嫁过去,也恐怕逃避不了其悲惨的命运。可我眼睁睁地看着坐于轩窗前的母后泪迹斑斑,握紧我的双手颤声说道:“儿呐,我南苏建国四百年来,不能灭在你父王这一代阿,你身为南苏的公主,更应将你的幸福当作筹码,为我南苏献上你的衷心。”
我绝无可能拒绝,也不得不接受。我知道亡国之后,死的不仅仅是皇族,还有成千上万的南苏百姓从此要活在北疆的阴影之下。
南苏冬暖夏凉,风光秀丽,这一片疆土便要用我命来换,我亦是心甘情愿。
那年北上的路啊 ,到处都是冰天雪地,冷得连松柏也在北风呼啸中颤栗。行了不到九日,我似乎能听见远处马儿的蹄铃声一般,没过半刻,我便知晓北疆队伍在车外,要来恭迎我入北疆王庭。
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那迎亲之队里竟然混入了我未来的夫君阿桑·满谷。
车外说话之人声音雄厚,我大约也是能听见他蔑视之意。他说:“公主这番劳累,真是辛苦至极,我等奉汗王之命,前来迎接公主。只是公主,按照我们北疆风俗,您应该下车先行礼,以示对我们北疆忠诚!”
那时我掀开车帘,却瞧见风雪之中,头戴毡帽的男子一脸冷笑着盯着我,我看惯了中原人平和眉目,从未见过那般张扬的男子。
只是敛了心神,正色回道:“我要行的礼是我南苏之礼,娶我的人是北疆汗王,还未行大婚之礼,我又如何算北疆人,不算北疆人,如何行北疆之俗,大人想必就是王庭达官,只是我将来为汗王之妻,如何向你行得此礼。”
那男子顿时大声一笑,倒是呼出的热气让他周遭的雪花皆数不见,我彷佛又将他瞧得清楚些,那男子一双鹰眸深邃似海,黑瞳如墨,腰身还系虎龙弯刀,刀上还镶嵌着红玉玛瑙。
他这才打量着我,笑说道:“果真是南苏的公主啊,威仪姿态,倒让我北疆之人刮目相看。”
他眼中之色意味不明,我只觉无须和他多说。索性起身入了车中,再未出去。
车行了约莫又三日,我才至北疆王庭。
哪里比得上我南苏的富丽堂皇,北疆的王庭驻在天湖城中,整座王城透着沉沉的肃穆之气。
南苏为战败之国,就算是和亲而来,也应当先去拜见汗王。我最初去大殿之上时,群臣而立,身着异服,汗王高高在上坐于羊皮金毡之上。
只是我抬头却识出汗王便是那日接我来的达官。汗王朝我笑了笑,似乎能看穿我低头的紧张。可他倒也没说什么,只是说我南苏有心,以求永和,并封我为他的胡丽阏氏。
那一年冬天,已将近年关。大婚的日子就这样被迟迟推到年后。
从那时起,我便居住于王庭西苑。汗王的妻子倒是没有几个,据说是年岁有些大,自我进宫之后,也未曾前来与我碰面。
只有汗王偶尔来看过我一两次,他看我的眼神有些微微炙热,像极了透过我在看另外一个人一般。
只是他也没有说到底何时与我真正大婚,更没有对我做过任何非分之礼。
可我万万没有想到,除夕之夜,我却在夜宴上引起了北疆王庭的大巫圣女的注意。
北疆人尤其擅于巫蛊之术,其中每一代的大巫圣女便是操控此术最为厉害之人,许多王庭的皇族,拜在在圣女门下,对其诸事皆听,简直犹如再生之母。
北疆的圣女,是一个神秘的传奇。
我遇见的那个女子,身披墨紫色的长衫,头戴紫纱,只露出那一双妖魅分明的眼睛。
她说话的声音也是又细又沉,可是像是能蛊惑人心一般,让人忍不住听下去。
她手执琼液向我走来,轻声笑问:“你便是南苏的公主?倒真是个可人…”突然她俯下身来,近得似乎能嗅到其间阵阵冷香,她舌尖打着转儿,又状似无意说道:“可惜,你要守活寡了…”
我顿时大惊,手指颤颤抚上银杯,抬眸带着惧意望着她,她却拂袖离开。
我朝汗王的位置看了看,他亦是朝我一笑。难道说汗王有隐疾,可是我明明听说汗王是有子嗣的。
这就像是一件秘密一样,突然之间在我心上窜动,时时刻刻提醒着我,汗王有些问题。
只是没过几日,我的宫中却迎来了大巫圣女的手下,那人说圣女找我有要事相告,还请我前去圣女殿一趟。
圣女殿在天湖城巫坛之下,我上了轿撵,约行了一个时辰,才到了殿外。
那人说圣女有令,让我一人进去,我心中自觉恐怖,又不敢明言直说。只好硬着头皮推开那扇鎏金大门。
殿中壁画上裙仙而舞,烛火通明。可是不知为何,每隔五步,便挂着一处艳红的灯笼,再往前走时,我便看到两处红莲之灯,极其奢靡绚丽。
圣女站在帷幔之后,低低笑道:“你可是知道我为何让你前来…”
我哪里知道,难不成是以我炼蛊,或者她要害我,可我觉得一个南苏公主对她并无害处,她又何须这般耍着心计对付我。
亦或者她要对付汗王,难不成他要借我之手,想要给我安个罪名。
思及此处,我后背冷汗直流。
只嗫嚅答道:“还请圣女明示…”
那女子痴痴一笑,倒是掀开帷幔,让我将她瞧了个真真明白。
我从未见过那样的女子,眉目含情,凤眼微挑,薄唇含笑,白皙如玉,大约是世间美人不少有,唯她最是绝丽。
她手腕间铃铛微响,这时我却似乎听到泠泠淙淙声音传来。
无数条艳红的蛇盘旋在梁上,却各个都托着莲花形状的花灯,那是我从未见过的璀璨。
她附耳在我身边,满怀期待说道:“你觉得这像什么?”
“像是…”
像极了上元之节我每年出宫时的景象,南苏的上京,红莲开遍,灯火阑珊。
“像不像你们中原的上元之节的灯火…”她见我不言,又缓缓说道。
“像极了…这…”我刚想问她,这看给我究竟为何,谁知她却突然拥住我。
我有些怔然不已,可她拥我着实有些紧,紧得一瞬间我竟难以挣脱。
待我支吾说:“放…开…”,她才淡了眉头喜色,有些恹然道:“你倒是个没良心的,亏着我惦着你…”
何必要惦念我,我又有何值得惦念。
她既不与我说个明白,又说一定会护佑我。
只是后来汗王借我之手,除去了后宫大阏氏,将我关至水牢,我才明白一切。
我的心是汗王心爱女人的药引。那个女人就是失踪多年的我的姨娘。
姨娘自小是个偏爱闯荡江湖的,那一年前往北疆,却遇到了汗王。
只是汗王自报家门,而姨娘却丝毫不畏惧他。
汗王渐渐对这个洒脱率真的女子爱慕不已,而姨娘也是对北疆的王倾心。
那年汗王征伐狄戎,不慎被敌军下毒重伤。姨娘为救汗王,将毒引致其身。
汗王最后统一了北疆,可姨娘却成了冰馆之中沉睡之人。
后来汗王下攻南苏,最后求和。之所以要我嫁过去,只是为了让我当作姨娘的药引。
也估摸着如此,他才会来接我,倒是他那时觉得我不卑不亢,像极了姨娘的样子,便让我多活了几日。
后来他借我南苏公主之手,杀了大阏氏,既给姨娘腾出后位,也为再次下攻南苏想了个名正言顺的借口。
真是一举两得。
只是最后我并没有死,姨娘也没有活。
那时那个明艳的女子阿,来到水牢之中,堵上我的薄唇,曾覆上缠绵悱恻的深吻。
我泪眼朦胧之间,入眼皆是她浅浅笑意。
她轻轻捋过我的额发,满是心疼和不舍。可她修长的手指却摸过我脏污的眉眼,一丝一毫都没有放过,彷佛要印刻在她心底。
她嗤笑道:“汗王想救他的爱人,可是阿莲,我想要救你…”
我浑身疼痛,艰难开口问道:“你怎知我…乳名…”
只见她蹙着眉头,长叹一声:“你倒是真把我忘得彻彻底底…真是狠心。”
“我与圣女认识吗?”
她自嘲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汗王不知道,如果我死了,不仅他爱人不会活,他也不会活…那个至亲药引的法子,是我想出来的,可我从未想过,要你去送命。至于汗王,阿莲,我给他下了蛊…”
那女子忽然笑得诡异,却浑身透着伤感:“阿莲,今夜我便替你承了挖心之刑,我会将你易容为我的样子,你趁夜回了南苏。待我死后,北疆的汗王也会逝去,那时北疆大乱,重新整顿之时,又会过很多年,这足以让你今后找个安稳人家,从此平安喜乐…再无忧虑…”
我很想问她何故如此,可是时间却所剩不多。
她牵着我的手,走向了一条生门,她的吻落在我的额头,却含笑说道:“我多想看着你有一日身着嫁衣,能够嫁给我,那我的阿莲定是绝色无双。可是我再也看不到了…阿莲,你记不记得那年,上元之节,你遇到一位公子,你手中那朵莲灯阿,很是夺目迷人,你见那公子坐于河畔,以为他要跳河…”
她说得有些哽咽,忽然心头泛上腥甜,却又生生逼了下去。
她又好似无事一般继续道:“你那时拉住了他,并给他了一盏红莲灯,你说你是阿莲,你说还要他送你一盏红莲灯…我后来每年在那里等着你啊,可是怎么办,我那盏红莲灯再也送不出去了…”
我泪流不止,可她却紧紧闭住了那扇牢门。
往生多少次,我又如何寻她。
可我见过她赠我的红莲灯。
那满目光华,我至今难忘。
又是一个上元节,隔岸花满长街,九陌人潮汹涌。
可光影重叠,再未有那人等我。
那年阿,我以为她要跳河呢。能有什么事想不开呢。
我扯着他的衣袖,斥声说道:“不许跳,跳了你就看不到我了…”
“与你何关?”
“我…我…总之你不许跳…你能有什么难处阿,这么想不开,呐,这盏莲花灯给你,我愿你从今日起,万事无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