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的上半年似乎是一段波澜不惊而又暗淡无光的时段。从上海回来,又跑了一次扬州,便再无任何出行的兴致。是四年里最安静的时候,几乎都在那个十几平米的房间里悠然度过。看书,电影,论文,睡觉,做梦。偶尔澎湃躁动,大部分时候心安理得。明白了既往不恋,当下不杂,便已然是幸福人生,快乐就开始变得轻易简单。看鱼儿曳游湖中,每天下午去喂食一番,一天的苦闷竟也被这种充足感愉快地驱赶。这些自然中的美物不动声色,从来都和我们相顾无言,却经常毫不费力地占据我们的心田。但陶冶是一时的,等那些悬浮在空中的精神享受落回地面褪去外衣,赤裸裸的就是孤独的躯干。
我无法具体解释孤独。身边也没有什么人喜欢去探究孤独。避之唯恐不及呢,谁还愿意去追寻它的本质呢?所以我们往往愿意为毫无意义的生活琐事焦头烂额,也不愿为真正的生命状态静思几分钟。有一天我经过一对吵着架的情侣,我突然心生艳羡,转而慨叹自己的可怜,我以为我这是孤独,可亲爱的,这只是青春难以回应的荷尔蒙。有一回我看着自己正念高三的外甥在堆积如山的习题册旁长久失神地凝望窗外纷飞的细雨,我以为他那是孤独,可亲爱的,那只是夜以继日后的疲惫。还有一次我玩了一个下午的连连看,直到整条胳膊麻木酸痛,合上电脑差点哭出声,我以为这是孤独,可亲爱的,这只是百无聊赖的过度放纵。
病痛的时候,为难的时候,寂静的时候,所有让我误以为自己孤独的时候,现在在我看来,都不是出于孤独的理由。这个概念开始悄悄地在我脑中自我定义,它似乎是我们不间歇生命运动里的短暂停滞,是我们跳出生活表面对自我生命的瞬时观望。之所以短暂和瞬时,是因为大多数的我们不甘于长期如此。孤独是一面照不出富足的镜子,它只能让我们看到自己的空缺和不足,警告我们不要目空一切,最根本的,它让我们变得冷静变得谦卑。当我们不再遥望,不再激进,不再跃跃欲试,不再前思后瞻斤斤计较的时候,孤独便不请自来,给生命一个墨色冰凉的港湾,那里虽然有些寒意,让人有些着急,可那儿无风无浪,没有潜在的危险和恐惧的影子。别怕。
书籍是静止的语言,流动的感念。读书是他人无法代为行之的活动,是一个人通往孤独的便捷之径。杂文促人思虑使人怀疑,散文施以通透令心灵澄净,戏剧本引人入胜情节跌宕,诗歌富含浓缩之美和音乐享受。而我偏爱包罗万象别出心裁的小说。也许是因为生命平凡,才更需要各色各样他人的故事和经历将其装点。也许是因为通俗易懂,流畅的表述不需要介入过多的停顿来斟酌深意。也许是因为天马行空,绝妙的构思和想象力不断拓展了经验的极限。
《雪国》是沉箱了三年都未看完的书。多亏了无所事事的时光,在孤独的心境里读一本孤独的书,翻起来便如获至宝,竟被感动到想给束之高阁的日语课本解封。川端康成一直被我视为孤独而严肃的人,他一生漂泊无着,心情苦闷忧郁,逐渐形成了感伤的性格,这种内心的痛苦与悲哀成为后来川端康成文学的阴影很深的底色。所以作品也因为扑面而来的清冷和距离感不被我喜欢。现在,这些先入之见都显露了自己的浅薄。山林色彩的起伏细腻变迁,人物语言因命运的徒劳产生的转换,人物动作的纠结和痴缠,人物性情的冷峻和温暖,车窗上人脸灯光的交相辉映叠合幻景,每一笔勾勒出的都是一幅活生生的微雕画面。日本文化里的精致在语言里也得到了完美呈现。细节里生出的枝丫伸展在无边无沿的雪谷,一片世外桃源也经受着尘世千丝万缕的依伴。可是这一切难舍难忘的爱恋和想念都会被永恒的雪国孤独埋藏。真正的孤独者,他不放弃对生命的思考,结果最容易变得宽恕和豁达。若不是这般孤独的人,就不会有这样余味悠扬的作品。
在这里,孤独成为了一种正面的力量,成了喧嚣浮世的归宿和结局。沉静思考和安然承受是孤独滋生出的能力。所以即使这烈日炎炎,尘飞满天,我未成名君在远,努力让自己温和,在温和中凌厉,在温和中与孤独相欢。我想我还是愿意就这么单身一人,动若癫痫,静如瘫痪。做自己爱做的事,用接下来的三年时光,继续偷闲继续让精神饱满继续倾力为孤独补偿。至于那本《伤心咖啡馆之歌》,就把绝望的小说和绝望的故事留在那一年的武汉。只是现在无动于衷,再也不用伤心。
文/伊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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