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因此心情低落了一整天
是的,我想我的外婆了
又是这样的情景,仿佛一场轮回一样,整整365天,和那天一样,我又在扶贫的路上,又是在凡村入口的这间屋子外,电话那头是家人的哽咽,我的外婆不好了,可我明明在10天前才回去与她同庆99岁生日,那天,她还能对我笑呢.我分明告诉她,下一次回去,要抱她下楼晒晒久违的太阳.我们还约定一起闹百岁......外婆分明说过,她可是130岁的命数.
没有想到,把她抱下楼不是因为要晒太阳,而是要落叶归根,在她日思夜念的老房子里,吐出在人间最后一口气息,从此,阴阳两隔,再也,没有她脆亮的读书声.再也,不能数落外婆的晚年各种任性的生活,再也,不能听到她时不时的哼叽的声音...就算半夜坐在哪里胡言乱语的场景也只能变成了怀念.我总是觉得,她还存在这个家里,没有离去.门口的桂花树下,她还在读书.还在盼着她的儿女们来看她......就像过去的那些年一样.
屋前的桂花树越长越大,那是外公对外婆的留恋,后来被水泥围成一个圈,路面也变成了水泥色,每次过年,我们几个小鬼就被安排轮流陪外婆守岁,到再大一点,我们就都不愿意了,于是只好大人们轮陪,这种回忆一打开,就如同场景再现般,画面一幅幅映入眼帘.又是某个节日,是的,外婆是一年二十四个节气都要过的老人,父亲母亲直挺挺的一人骑着一辆单车来了,特别喜欢新事物胖胖的小姨骑着摩托车带着姨爹来了,大舅大舅娘是喜欢一同走路过来的,到了中午,我们一帮小鬼也陆陆续续的来了,直到小舅一家三口从火车站赶到,我们的家就算人到齐了.
一场其乐融融的晚宴就要开始,一道一道的硬菜(扣肉,白切鸡,猪肚炒腰果什么的)就在父亲和大舅娘的忙碌中上桌了,外婆必备的豆腐圆,煎蛋包,酸菜,小酥肉也上桌了,我和表姐固定的角色就是上菜员,穿过无数次中门,来来回回,父亲做的圆桌一会就摆得满满的,我们围坐在一起,小舅会拿出从城市带回来的各种新式酒给大家品鉴,父亲总是排着大舅大舅娘(大舅娘还能品出酒的度数),母亲小姨分别排在外婆左右,通常我们一餐饭到最后,总是父亲们几个男人收尾.桌子被妇人们一边收拾着,这时,厨房换成了妇人的职场,洗洗刷刷.与此同时,客厅的人们又换了姿势,围坐在四方桌上,开启了固定的娱乐项目,打麻将,来自广东的乡情在这个时候显露无疑.(插播说明一下,我还丁儿点大的时候,外公还坐桌的麻将场景是数着番的,八岁的我在外公的指导下可是学会了这件事,只是后来,入乡随俗就简化了.)快晚10点的时候,也是家宴要结束的时间,儿女们陆续散去,外婆的房间只亮着昏暗的自制的吊灯灯炮,与陪她的人渐渐的睡去.
我陪过外婆无数次,在儿孙当中,应该是较多的吧,她总是睡前会念叨几句传家宝里面的话,不太记得了,大概是子孝孙娴种种,会在晨光未及时醒来做养生操,拍手抓抓头什么的,反正,跟着外婆,我上学是不会迟到的.
外婆有一个特点,她总能收到她的几个孝顺儿女们拿给她的各种好吃的糖果,果呢装到一个大篮子里,吊挂在后屋,糖饼则放到她房间的一个小缸里,每每孙子们来的时候,她就拿几样出来,一定要我们吃上一两样才高兴.外婆不是大方的人,但她到底是不是个小气的人呢,现在看来,她很会持家.
外婆特别能干,会做许多吃的,粽子啦,年糕啦,豆腐圆啦,我最爱吃她做的水糕.她还会自己缝衣服,打毛衣,做我们所有人的鞋垫,一想起这个,仿佛还能听到她脚踩缝纫机的声音,还能看到她低头坐在门边戴着圆圆的老花镜用自己煮的浆糊糊脚垫的样子.
记忆中的外婆一直是黑头发剪得齐齐的,两耳边夹上两个夹子,不知道当时那样的发型从哪里传承的,一个发型成了我眼中的她的人生.她总是穿着土布斜盘扣衣服,灰蓝的,灰黑的,朴素至极,一直到1988年住进这座小城,渐渐的,开始有了新款式的衣服,衣服也开始有了色彩.有一次,她去市场买衣服回来,还眉飞色舞的告诉我,为了讲个好价钱,她和那个个体户讲毛主席说过的话...就是我的外婆真的没谁了.
外婆的前半生是故事,而她后半余生,很庆幸我能陪伴在其中,从被她催促去路边拾柴火开始,我们外婆开始了小城生活.每天早晨,她会去对面巷子里一户人家换粉(那时候可以用米换粉)或买粉,她总会多预留一些,就是生怕她的孩子们过来看她的时候没能吃上一碗热粉.太阳初初露出笑脸的时候,她的会打开大门,坐在离门不远的方形桌子边,写字读书,最是喜欢邻里路过的时候和她打声招呼,或者赞卢奶这么能干,还会写字看书呐,这样的声音是她的朋友圈回音...后来她总是对此津津乐道.
工作以后的我们,每次回来,去看外婆是必不可少的安排,我喜欢每次她给我讲她的前半生,喜欢听她说她和外公的故事,讲文斗武斗,讲相亲,讲地主,讲富农,有一天,她写了一本自传,像个传奇的故事,我能看上一遍又一遍.最爱看的片断是她挑着几几担绫罗被,金银首饰充公,保外公的故事...她,还给毛主席写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