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凉拾伍
图|网络
也许有些裂痕,永远无法修补完整。
01.
当杨娇君抱着和第三任男人的孩子回到娘家时,她的母亲将藤条毫不留情地抽进她的皮肉里,孩子被眼前的情景吓到,张大嘴巴哭着用小碎步穿梭在母亲和外婆之间,惊慌失措的他伸长短短的手臂,渴望得到一个温暖安慰的怀抱。
杨娇君跪在地上,火辣疼痛的感觉那么深刻清晰,她哭着哭着突然笑了起来,盈满泪水的双眼倔强地望向母亲,一字一顿地说:“我没错!”
杨娇君的父亲是男人中的败类,好吃懒做脾气差,吃喝赌抽样样全,在她三岁的时候,家里常常上演父亲追母亲的戏码,她以为他们在玩游戏,站在一旁边拍小手边开心地笑,第二天母亲鼻青脸肿地抱她起床,给她做饭,她不知道被打才会鼻青脸肿,更不会联系昨天和今天。
她上小学的时候,成绩虽不好却也算不上太差,那次考试她语文数学都考了75+,父亲将她的书包本子撕得稀烂,母亲在一旁偷偷抹泪,从那以后,她总是从家里偷一些土豆或红薯去交换同学替她写作业。
五年级的时候,父母离婚,母亲独自离开家,没有带她。
02.
母亲走后那段日子,她经常被父亲打,有时候父亲会在外面赌好几天,可是家里没有吃的,她饿得靠在门边直抽抽,那一刻她好恨母亲,心想她一定是扔下她去过好日子了。
一年后,母亲回来了,她看到父母在争吵,而后母亲带着她离开了家,她跟着母亲从这个省的农村去了另一个省的农村,在那里,她突然有了个年纪比母亲大20岁的新爸爸,她后来知道,这个家里除了没有外债,一穷二白。
她没有因为自己错怪母亲因为好日子抛弃她而心怀愧疚,反而觉得母亲不中用,竟然从一个火坑跳到了另一个火坑。
在母亲走后的那一年,她经常会收到包裹,里面是换季的衣服和学费,以及各种她需要的生活用品,但因为上学回来吃不上饭,还常成为父亲的出气筒,她渐渐没有心情学习而辍了学。
来到新家后,母亲想让她继续上学,对她说:“只要你能把书读下去,我就是要饭也会供你上完。”她不愿意,说不喜欢读书,母亲后来又劝了几次,眼见她越来越反感,只得悻悻作罢,由她去。
她开始每天跟着母亲上山干活,过着一个普通农女的生活,她当时没想过未来,觉得这样也挺好,母亲的勤劳让这家里开始有了点生气,鸡鸭猪等牲口的到来让这个家开始走上了正轨,从低保家庭上升为了普通农村家庭。
03.
十五岁那年,她喜欢上村里的一个男孩,趁母亲干农活不在家,她跑到他家去玩,母亲知道后将她吼骂着拉回了家。
那天晚上母亲对她说,那男生的母亲一直勾引继父,总想从他身上骗点钱,她儿子也不是好东西,勒令她以后不准再和他牵扯。
她知道,母亲常常和那个女人骂架,但她不知道这关她什么事?她就是喜欢那个男生,就要和他在一起。
第二次,她是被母亲从那家人的床上拽回来的,那天晚上,母亲在灶台前边骂边打,任她哭得梨花带雨,母亲仍然死命地打,嘴里骂道:“你这么贱,我的脸都被你丢光了!贱货,你怎么这么贱!”
后来她终于和那个男生断了联系,一如既往跟着母亲干活,可自那件事后,母女关系也开始出现了裂痕。
04.
十七岁的春节,有个男孩从外地打工回家过年,很多村里人东长西短地讨论这个见过世面的年轻人,那天中午,母亲让她先回家做饭,她扛着锄头走到半路的时候遇到他,他对她礼貌性地笑了一下,她不安分的心再一次躁动起来。
两个人开始偷偷联系,偷偷去外面,有一次从河边回来,她害怕遇到母亲,便对他说:“我走上面这条路,你走下面那条。”两人一前一后分开走,男孩快到家的时候,遇到了杨娇君的母亲,她问他:“你看到我家娇君了吗?”他慌忙答:“没有。”便快步离开。
母亲在上面那条路遇到了杨娇君,看着两人来时的方向,母亲猜到了大概,杨娇君哭着哀求母亲:“妈,我真的喜欢他,以前是我不懂事,你怎么说我都行,可这次我是认真的,求你让我们在一起吧!”
母亲大骂道:“你难道不知道他妈是个什么德行?她让大媳妇把孩子带回娘家给外公外婆带,这种薄情寡义的人你以为去她家能多好?还有,你不知道她骂人有多难听?我刚开始到这的时候她是怎么欺负我的你都忘了?!这次是认真的,下次你还会不会这样说?你以为他又是什么好人?我看人很准,你马上跟他断!不然,我打断你的腿!”
杨娇君不听,依然偷摸着跟他约会,那段时间母亲也操碎了心,一看到她在他家看电视,便随手折了黄金棍条将她打回家,边打边骂,那些话难听到让杨娇君毫无尊严、无地自容,有时候甚至惹得村里人指指点点,正因如此,母亲越想越恨,下手也越狠。
05.
第二年,母亲和继父的儿女一起商量让她出去打工,正好他们有亲戚在Y城,这样有个照应家里也放心。
临走前,母亲心平气和地对她说:“出门后,不要急着谈恋爱,你现在还小,先好好挣几年钱存着,以后看好了人家再谈再嫁,如果你怕存不到钱,可以先寄回家我帮你存着,等将来你需要了我会全部给你。”一直低头不语的杨娇君听到后半句突然抬头看了母亲一眼,随后拎着行李出了门,将母亲那句“好好照顾自己”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杨娇君去打工后,刚开始几个月还会给家里打电话,后来间隔越来越长,有时候甚至三个月接不到她的电话。
06.
有一天晚上,母亲接到一个电话,是那边的亲戚打来的,他们说,杨娇君跟厂里的一个男人跑了。
母亲捂着胸口听他说完才理清来龙去脉,他们同在一个厂里打工,却是在麻将桌上认识,男方已经三十多岁,至今未婚,老家在山西,有个破烂的房子和瘸腿的父亲以及瞎眼的母亲。
刚开始发现苗头不对的时候,亲戚将她关在家里,不许两人见面,谁知道那天晚上,男人骑着摩托车在外面偷偷吹口哨,杨娇君便翻出窗户坐上他的摩托车跑了。
母亲听完,恨铁不成钢地骂道:“这个不听话的贱货!”又向那边道歉说给他们添麻烦了,让他们不要再管她,随她是死是活,反正翅膀硬了管不了的。
睡觉时,母亲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她这一生经历的的种种,在枕旁留下了两行老年清泪。
07.
三年后,母亲主动联系到了杨娇君的电话,接通后,母亲问了她的近况,知道她已经有了一个两岁的儿子,肚子里已经有了第二胎,这三年来,她没给家里来过一次电话,她才22岁,已经有了两个孩子,却还没领结婚证。
母亲最后说:“来家里生二胎吧,把儿子也带回来看看。”
她还是听了话回家,四年了,如果不是母亲主动联系,她是不是打算一辈子不回家?母亲心里有些无力,也有些欣慰,至少有了家庭,也许她会变得懂事一点,理解父母一点。
在家里待产那段时间,母亲对她可谓是无微不至,水果牛奶鸡肉猪蹄样样齐全周到,母亲尽量不去多想杨娇君说她丈夫让她不要乱花钱背后的意思,而努力维持着似乎恢复如常的母女关系。
夏天的时候,杨娇君生下了一个妹妹,坐完月子后经不住男人催促便又离家去了Y城,母亲知道他们换厂后住在集体宿舍,给了她一万多块钱,还准备了各种奶粉纸尿布。
杨娇君从回来到离去,未给家里老人花过一分钱,哪怕只是车费,她都从不主动付钱,也未曾对母亲说过一句谢谢。
母亲以为既然生米已成熟饭,她的人生只当如此,从此贫穷也罢,至少安稳,有了自己的家庭后总会慢慢懂得父母的艰辛,而且两人都年轻,生活总还是有向好的希望。
08.
逢年过节时,杨娇君会打电话回家,其余时间杳无音信,过了五年相安无事的生活后,母亲开始频繁接到那边的电话,要么是女婿打来的,要么是杨娇君打来的,内容都是两人吵架了,女婿控诉母亲没有教好女儿,指控杨娇君偷人,女儿为自己辩解细数对方的责任。
那时候,杨娇君的女儿已经五岁,儿子七岁。
母亲只扔下一句:“你们的事,我管不了,我也买不起飞机票。”便挂了电话……但那两个已经为人父母的成年人似乎没有意识到这样做除了给远方的老人平添烦恼外对解决问题毫无用处,依然锲而不舍往家里打电话告状。
继父对母亲说:“我去那边看看吧,就住在亲戚家,你也不要太着急,这事着急也没用。”母亲反驳道:“管她死活,谁替她着急?我怕是闲得慌!”
09.
继父去了Y城,毕竟与亲戚多年不见,第一天他们带他去当地玩了一天,第二天他根据亲戚知道的地址找到了杨娇君夫妻打工的工厂。
杨娇君在那个家待了近十年,与继父虽不是十分亲密,却也是将他当成长辈看待,她和那个男人生疏又不失礼貌地接待了他,继父看到杨娇君的眼睛周围有瘀青,他问发生了什么事,杨娇君的丈夫说:“她早就跟厂里一个开货车的有私情,我经常看他们眉来眼去,还经常遇到他们独自在一块。”
杨娇君破口大骂道:“你这个没良心的,是你那天晚上说让我去勾搭他,骗点他的钱去给老家修房子,现在竟然怪我偷人?你真TM是个畜生!”
说着两人便又要在饭桌上动起手来,继父当即大拍桌子,等两人稍冷静后,他对男人说:“这事她有不对,但你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这是一个男人该说的话吗?还有,不管怎样,你不该动手打人!”
男人依然扯着她偷人的理由不放“谁让她偷人!这个婊子,早知道她是这样的贱人,我一定不会跟她在一起!我今天就去买农药,毒死那个狗日的,竟然给我戴绿帽子!你等着!”说着他用手指着杨娇君。
杨娇君控诉道:“他还说女儿不是他的,有一次喝醉差点一脚踹在我肚子上,现在孩子都这么大了,可要不是当初我躲得快,哪里还有他女儿?”
继父眼看这不是一个巴掌的事,既然两人都有错,那就好言相劝,希望他们不要再像这样处理事情,毕竟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母,生活磕磕拌拌是难免的,让两人看在孩子的面上好好经营自己的日子。
看他们已经不再激动后,继父找了工厂老板请求她平时多照应一下这对夫妻,第二天就买票回了家。
10.
可杨娇君两人虽是情绪已平,但怒气却未消,不久后,男人打电话说杨娇君扔下两个孩子跟那个男人跑了。
母亲说:“既然她把孩子留给了你,那你就好好带他们吧,毕竟都是你的孩子,她六亲不认,也不给我打电话,我只当没生过这个贱人!”
话是这么说,母亲依然在第二天就给杨娇君打了电话,电话刚接通,母亲就劈头盖脸地骂道:“你这个祸害,你真的拿我的脸到处擦屁股是不是?我好话都说尽了,你怎么就是不听!”母亲气急口无遮拦,什么解气说什么,电话那边却一阵沉默,“我听说那个人五十多岁了,还有自己的家庭,你还没有三十,你觉得你和他能幸福?”
“年纪大怎么了?你不也嫁了个年纪大二十的人?为什么我不行?”那边终于传来了一句冷漠的回复。
“你说你来我这里生老二的时候,我还要对你怎样好?当初我让你好好挣钱,不要这么早嫁人,你说你出去这几年对家里有过一分贡献吗?别人家的孩子逢年过节给家里寄钱,你寄了什么?你只是给我气受!我真是白养你了!是是,我是嫁了个老的,那你就跟着我学啊,烂货,总有你苦的那天!”
“钱钱钱,你就知道钱,我现在跟的这个人他有钱,等我安稳下来让他给你钱!”说完就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11.
两年后,听说那个男人离了婚,跟杨娇君在一起了,而杨娇君又生了一个女儿,男人刚开始做生意,杨娇君在家当主妇,听说过得不错,但两人仍然没领结婚证。
母亲打电话催她:“孩子都有了,怎么还不领结婚证?你这样始终是不合法的。”“知道了,有时间就去领。”杨娇君完全不领情。
“不是我说你,怎么这么不会为自己想,你知道那两个孩子都多大了吗?听说他们爸爸把他们养得很好,妹妹是读书的料,等你供这个读书的时候,他们都已经可以独立挣钱了,你当初扔下他们头也不回地离开,将来总有你的罪受。”
“他不许我联系孩子,他既然舍不得就给他养呗,我管不了这么多,我现在挺幸福的。”
“你啊,让我怎么说你好,幸福?大你20几岁能有什么幸福?你上次不是说他很有钱吗?怎么也没见你寄钱回来。”
接着,母亲又开始讲过去如何把她捧在手心,如何为她好,如今她多伤心……
母亲总以为她的出发点是为女儿好,总以为一件事过去了就过去了,却不知道在杨娇君心里,母亲做的每一件为她好的事都曾毁掉她的美好幻想和自尊,成为了串成她对母亲怨恨的念珠,这份怨念经久不消,在母亲提钱和曾经时强度更甚。
因为这份怨,她看不到母亲的劳苦辛酸,看不到母亲日渐增多的白发,看不到母亲的关爱,她看到母亲能想到的只有那些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毁掉她人格的污言秽语,母亲从来不知道,那些话曾让她想去死。
她的人生有多糟糕都不需要别人管,她只取悦自己。
12.
两年后,杨娇君丈夫生意失败,从此一蹶不振,放纵自己过了一段时间借酒消愁的生活后,为了减轻生活压力,这个不负责任的男人竟然抛下她们母女跑去了外省躲债。
虽然已经很久不知道上班的滋味,但为了生计和女儿,杨娇君还是找了一份酒店服务员的工作,母亲知道后,劝她带孩子回家,然后再规划以后的路,她不愿意,她再也不想回到那个不属于她的家。
后来,她遇上一个有钱的客人,那人拿着钱对她说:“只要你愿意当我的情人,这二十万就是你的。”她犹豫了片刻便答应了,因为不懂避孕,而男人更不可能提醒她,于是她再次怀孕了。
当她把这个消息告诉男人的时候,男人一巴掌甩在她脸上:“贱人,想算计我是不是?这两万是分手费,把孩子打了,从此两清。”说完扬长而去,她捂着火辣辣的脸颊,看着桌上的两万块钱,终于无助地哭了出来。
13.
她没有打掉孩子,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当她一年后抱着孩子回到那个家的时候,已经白了大半头发的母亲强撑力气将她打了个半死。
“你说你没错?难道是我错了吗?对!是我错了,我不该生你,不该养你,不该心疼你,不该把你含在嘴里,早知道你是这样的祸害,我当初就该把你掐死!”
杨娇君只是低头哭,孩子站在她身边哭。
“是我的错啊,我一辈子的脸全被你丢光了!你这个祸……”说完母亲捂着胸口突然两眼圆睁直直向后倒下,她不知道,前两年母亲被查出了心脏病,而如今被她气到心脏病发。
她哭喊着和村里人一起将母亲送上去医院的车,可还没到医院,母亲就去了,那之后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也没人劝她留下。
二十年后,某建设大厦前,一个穿着破烂,头戴遮头巾的中年女人怀中抱着一个枕头,坐在门口台阶上紧张警惕地左右张望,嘴里嚷嚷着:“孩子,掐死,对不起,妈!”说完便抱紧枕头大哭,随后又抬起头重复叨叨念着:孩子,掐死,对不起,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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