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阎罗殿】
十方阎罗殿中央,漂浮着一张巨大的青玉石案几,案几上密密麻麻堆砌着长长的生死簿卷,案几上方半空中上百盏青幽鬼火灯忽明忽暗的照耀整个大殿。大殿四周不断缓慢旋转的十方阎罗神像被照得一明一暗,神情变化忽悲忽喜。
案几旁飘浮着一面漆黑水镜,黑亮的镜面里是人间云雨流转的画面,时而有白云飘荡,时而有乌云密布,时而细雨绵绵,时而暴雨浇灌。
冥帝正低头伏案孜孜不倦地修改着生死簿,一杆天狼毫毛笔上下飞舞。
黑无常站立一旁,手捧一叠又一叠的生死簿,在案几旁等待着。
黑无常轻声道:“冥帝,您要不要休憩下?这生死簿延绵不断,批完一本接一本,人间的生生死死是没有尽头的,不急于这一时。”
冥帝抬起头来,不知何时,粗犷的眉毛和倒八字胡都从红色变成白色,额头多了不少抬头纹,满脸苍老与沧桑。
冥帝嘿嘿笑起来,笑声中有凄凉也有不甘:“休憩?我怎舍得休憩?我怎舍得让天庭舒坦?我宁可累死在这十方阎罗殿,也要让伯鲲那老淫贼尝尝什么是痛苦不断的滋味!”
冥帝说到最后咬牙切齿,狠狠地把天狼毫毛笔一扔,大力拍打着青玉案几,咆哮道:“他,怎能体会到一个父亲的丧子之痛?”
冥帝一颗颗泪水翻滚而出,滴落在白色胡须上:“三郎,我的三郎……从出生后就没离开过我,现如今,你看看,元神遭受一次次撕裂的痛苦!我的儿啊……”
冥帝呜呜哭泣起来,黑无常黯然神伤,内心又思念起那个人,心如刀割。
冥帝突然停止哭泣,手一挥,漂浮着的天狼毫毛笔又回到他手中,又伏案奋笔疾书起来:“生死定命?哼,我就要改生死簿,让人间寿命延长起来。一生四十余年?呵呵,太短、太短,延长一倍如何?再延长一倍又如何?谁能奈我何?”
黑无常也冷笑起来:“皇子和霓虹仙子在人间的云雨相会,虽是瞬间元神俱灭,又刹那间泯灭,可每次交遇便带来人间一场雨水,滋养大地。人间,再也不用童男童女祭祀天帝,以求得雨水。”
冥帝冷笑道:“人间不再敬畏天帝,不再信仰天庭,现如今,人间只信仰自己。好得很,好得很!”
冥帝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流泪:“不求雨水,寿命延长,人间谁还敬畏天帝,谁还供养祭祀?嘿嘿,伯鲲老头,没了人间供养,天庭,不过是个活坟墓,嘿嘿……”
“哼,哼,活坟墓?我看天庭那些神仙快活得很呢。夜夜有蒙面淫乱宴会,男女神仙互不相认,七仙女的宴会最受欢迎。嘿嘿……”黑无常满脸轻蔑和不屑谈论着。
“哼,蒙面交媾?谁知道父女、母子、兄弟姐妹会不会相遇?”冥帝眯着眼,满脸暧昧和不耻。
黑无常“呸”了一口痰:“哈,听说淫乱宴会上,有的神仙喝醉了,抱住的不管男还是女,来者不拒!男神仙和男神仙,女神仙和女神仙……一群神仙赤身裸体的狂欢,画面想想也是醉人!”
冥帝撇了撇嘴:“爱谁谁谁,谁管得着?活坟墓里,活得还不如我们地府自由洒脱。”
冥帝和黑无常对视嘿嘿笑起来,是一种让仇敌受苦的复仇般痛快,可转念一想,心爱的人再也回不来了,悲从心起。
“呜呜,只可怜我的三郎……日日泣血思念,谁能体悟一个老父亲的丧子之痛?”
冥帝抽泣着,眼泪滴落在案几上,化作颗颗铁珠,滴溜溜滚落下青玉石案几,又化成无数闪耀额星光,瞬间泯灭,冥帝手下批复却没有一丝懈怠。
【四海神坛】
四海神坛的白羽宝座上,天帝一只手支撑着低垂的头,垂头丧气、唉声叹气,旒冕宝珠遮住了悲伤的脸庞。
“丧子之痛?谁又能体悟一个父亲的丧女之痛呢?就你痛吗?我的心呢?”
天帝摸着心口,旒冕宝珠剧烈晃动,手指着不远处一面巨大的青铜宝鉴,咬牙切齿地质问起来。
青铜宝鉴里演绎的是人间云雨运转,漫漫白云,缓缓飘荡。
“霓虹啊霓虹,化羽千万片,撕裂的痛苦一次又一次,无止无境,你这孩子,又何苦呢?”
天帝郁郁寡欢,饮了口琉璃绿杯中的仙浆玉液。
“噗……”
天帝喷出了口中仙酒,把琉璃酒杯扔在了地面,“啪”一声碎裂成八片,然而,碎裂的酒杯又缓慢复原。
“哼,几万年了,天庭的酒就这么一种寡淡的口味,连人间的酒都有八百八十八种口味,做神仙还不如做人了!”
含日鹿精小心翼翼的赔笑道:“天帝,您可不能这么说,人,怎么可以和神仙相比?’天冥人’三界,谁不说,做神仙好?”
天帝白了含日鹿精一眼,斜着嘴反问道:“做神仙有什么好?千万年没有任何变化,吃一样的仙食,喝一样的仙酒,听了千万年的歌曲有换过吗?那几万个神仙,看来看去都是老脸。”
天帝站立起来,走了几步,望着青铜宝鉴,忧伤道:“世间羡慕神仙长生不老?长生不老,也就要长长久久忍受着这无尽的无聊、寂寞和绝望!”
天帝伸手触摸着青铜宝鉴,试图触摸不断飞行的白云,就好像在触摸霓虹仙子一般。
天帝叹了口气:“唉,多么羡慕霓虹和三郎。人间云雨相会,一次次分崩离析,又一次次执念相遇。每一次碰撞虽然魂飞魄散,只有那瞬间记忆起前世酸甜苦涩的情缘,又瞬间灰飞烟灭。可至少还有一份美好值得回味,还有一丝真情值得期待,尚有一份思念值得追寻。”
天帝伸手回来,苦苦笑道:“再看看我们,还剩下什么?无尽的空虚和无聊,永无尽头……这难道不是个没有限期的囚禁吗?”
含日鹿精脸上不停抽搐,近来多次听到天帝这般丧气话,千万年从来没有过的事,小心翼翼道:“天帝,那个,晚上的仙宴据说有不少新花样,想必是极好玩的。要不咱们回天宫仙殿去?莫在这湿热的四海逗留了。”
四海神坛位于南山旧址——海心岛上,是天帝上古之前发迹之地,常年温暖潮湿,四面都是大海,离天帝神殿足足有三千万里。天帝心情不佳时,常常躲开天庭纷扰,清净几天。
天帝灰心丧气得挥挥手:“不去了,哼,宴席散尽之后是更大的虚空,还不如不去。让神仙们自己找乐子去吧……”
【天后宫养心庭】
天后宫养心庭上,天后蓝婆怒气冲冲冲进来,只有铁锁仙娘敢尾随其后。
天后蓝婆一脚踢翻了庭心案几,一时间乒乒乓乓,神器、神具翻倒一地。
“礼崩乐坏!礼崩乐坏!快看看,这天庭都快成什么样了?”
天后蓝婆大发雷霆,头顶凝聚起一团黑色光环,不断旋转,雷电交加。
“天后息怒。八公雷神哪借来的胆子?居然敢干出这种大逆不道的僭越之事,为所未闻!幸好天后发现得早,今日已大发惩戒,想必八公雷神已收到教训!您,还是息怒,保重凤体……”
天后蓝婆冷冷一笑:“今日若非偶然路过,八公雷神倒行逆施不知道要遮掩到什么时候?天庭堂堂二等神仙,居然敢藐视天条,罔顾朝纲,还不知道有多少八公雷神。这样下去,天将不天,地将不地啊……”
天后摇头叹气:“这天庭淫乱之风,怕是刹也刹不住,禁也禁不完啊……”
铁锁仙娘低头道:“天后娘娘您放心,咱天庭所有酒水食物中都悄悄放了含金丹粉,虽然影响仙食仙饮的口感,可,可,毕竟堵住了源头,不会有仙子诞下仙种这种麻烦事。”
天后冷哼一声:“麻烦?天庭的麻烦还少吗?
一颗硕大的淡粉色水晶球漂浮在养心庭东南角,天后蓝婆趋近看了看,指着水晶球怒吼道:“看看,’天冥人’三界朝纲大乱,天帝和冥帝,一个只知道躲在南山海心岛喝酒逃避,一个死脑筋一般,蹲在阎罗殿一天到晚改凡人寿命。眼看着乾坤要颠倒,天地要翻转,北冥妖精蠢蠢欲动,两个上古的大英雄,怂得像狗熊,当年的威风,当初的雄心,都去哪了?就没有一个男人站出来管管三界吗?”
铁锁仙娘瞥了一眼天后一眼,提到冥帝就恨得牙痒痒:“都怪冥帝,无缘无故改什么生死簿?凡人一个个长寿起来,尤其是曾经出现的那个什么’革天圣后娘娘’,居然活到一百岁!就她一凡人,也配称’圣后娘娘’?还要’革天’?凡人真是越来越胆大包天了!”
天后蓝婆叹了一口气道:“这个革天圣后娘娘还真是人物!原名革小娘,本是个人间穷苦的皮革匠家孩儿,不知哪来的机缘,进宫做了人间皇帝的妃子,一口气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一路晋升为皇后。皇帝死后居然公然称帝,自称’革天圣后娘娘’,可是人间第一位女皇帝啊。六十岁称帝,居然也做了四十年女皇帝,非同一般的女子啊。”
铁锁仙娘咬牙切齿道:“可是,天后,这人间皇帝是男是女,我们也不关心,可这革天圣后娘娘一登基,就下令摧毁人间所有天帝庙,说什么天帝失德,德不配位,不再祭祀天帝,令各地建造自己的祭祀庙宇。这延续千万年的人间供养就这么硬生生中断了!”
天后蓝婆淡淡一笑:“革小娘说得没错,现如今,天帝的确’德不配位’。无德、无敬、无畏、无惧,我们天庭神仙的威严扫地,还拿什么人间供养?不过在这囚牢般的天庭里,苟延残喘而已。”
铁锁仙娘紧锁眉头:“天后,天帝为何不控制人间雨水?再来个九年干旱不下一滴雨,看人间还服不服?”
天后蓝婆抚摸着水晶球,望着水晶球里回放着人间云雨交汇,感叹道:“三郎和霓虹用自己元神,为人间召唤云雨,天庭控制人间的命门已经被破功。”
铁锁仙娘上前一步,咬牙道:“可,天后,我们天庭除了雨水,还可以控制人间阳光,凡人生死和生育,再夺回控制权又不难。”
天后蓝婆摇摇头道:“你看看天帝,再看看冥帝,还有什么斗志?一个个陷在儿女情长中迟迟不肯出来,还谈什么英雄气短?英雄老去比美人迟暮还要悲凉!天庭的神仙整天只知道饮酒寻乐,哪管什么乾坤颠倒?”
天后蓝婆忧伤地望着水晶球,喃喃自语道道:“天地失序,礼崩乐坏,大厦将倾啊。这天庭上下,回想起来,居然还是霓虹,心存敬畏,心口如一,不知她是天真还是愚钝?如今想来,还是她淳朴可爱些。”
天后蓝婆伫立在荷池边,许久不说话,呆呆的望着远处:“这天庭,没有了人间供养和敬畏,这做神仙还有什么意义?这天庭,还有存在的价值吗?不是恐惧,是什么可得到人心和敬仰?”
铁锁仙娘“呸呸”几口:“天后娘娘,您这不能这么说。我们天庭上下暗暗等待着有一位大英雄,带领我们脱离这无尽的虚空,重现天庭的荣耀!”
天后蓝婆猛然回头,眯眼道:“大英雄?”
铁锁仙娘“噗通”一声跪下,饱含热泪:“天后娘娘,这大英雄就是您啊。我们天后一党,都盼着您能出头,揽狂澜之即倒,扶大厦之将倾!”
天后蓝婆怒斥道:“大胆!连你也有这大逆不道的念想来了?”
铁锁仙娘磕头,呜咽道:“天后娘娘,七仙女常说,在天冥人三界,论才干,您出类拔萃,纵横捭阖;论实力,您出身高贵、上下拥戴;论用心,这天庭千万年来也就您兢兢业业、如履薄冰般维护着’天冥人’三界秩序,这才有了千万年来的安宁和祥和。正如您所说,现在天庭大厦将倾,危难之中,大家都期盼着您能拯天庭出水火、救苍生离苦难啊……”
天后蓝婆容光焕发,头顶云雾变成七彩,闪耀着点点星光:“人间既然都有了女皇帝,天庭为何不能有女天帝……”
天后宫养心庭又恢复了平静,微风中荷花点头、荷叶微颤,鱼虾蛙龟屏气凝神,个个心中大喜,似乎千万年来等待的翻身机会即将来临。
漆黑水镜、青铜宝鉴、粉色水晶球突然风云突变,阵阵凉风吹拂起来。
冥帝:“哦,三郎和霓虹又要相遇了,又将是一场云中盛宴……”
天帝:“哦,三郎和霓虹又要相遇了,又将是一场云中盛宴……”
天后:“哦,三郎和霓虹又要相遇了,又将是一场云中盛宴……”
漆黑水镜、青铜宝鉴、粉色水晶球中演绎着云雨交汇的壮阔场面,远远传来《云中盛宴》的仙曲。
冥帝:“听,多么美……那是爱的回响!”
天帝:“听,多么美……那是爱的回响!”
天后:“听,多么美……那是爱的回响!”
霓虹与冥三郎的千万片元神散落天地间,漫长时间等待和重新寻觅,凝聚为朵朵云彩,只为交遇那一刻的电闪雷鸣,前世甜涩爱情记忆瞬间闪回,又刹那间泯灭。只一刻,元神俱灭、魂飞魄散,仅瞬间,爱便在时间中永恒。
人间每一场雨雪烟雾,都是一场勇敢而无悔的云中盛宴,直到下一次轮回,滋养着大地和万物。
望着生机勃勃、生生不息的人间,突然……
冥帝大惊:“难道……下古时代开始了?!”
天帝大惊:“难道……下古时代开始了?!”
天后大惊:“难道……下古时代开始了?!”
人的世代开始了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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