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做完这票，老子就金盆洗手不干了。”
我细细地擦拭着平纹箭头，没去搭理吴老邪的话腔。
吴老邪，男，四十五岁，职业是杀手，擅用一对双钩，操着一口地道的扬州话。
这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在每一次领取“天”字任务后，他都会语重心长地说一句，
“做完这票，老子就金盆洗手不干了。”
可事实上，我和他搭档了三年，这是第七次听他这么说了。
前面吴老邪说了六次这句话，承接的也毫无例外都是“天”字的任务。天字任务在行内是报酬和死亡率双高的一级任务，我懂他踏出邀月楼对生死未知的惆怅，但也鄙视他的惺惺作态。只要能活下来，吴老邪马上就忘了曾经的恐惧，拿着任务打赏的雪花银去红袖招嫖最红、最水嫩的姑娘。
“这次要杀的是谁？”
我将擦拭过的羽箭一支一支地放入箭壶，平静地问他。
吴老邪面色一变，吸了口气，握紧了明晃晃的双钩，“大人物，当朝一字并肩王韩王。“
一字并肩王韩王？我茫然地看着他。
吴老邪苦笑了下，“要杀他，得先解决他身边常带的两个人。一个是他军中帐下的心腹，绿沉枪赵立。另一个是替他打理韩王府上下的管家，鹰爪王韩布。这二人向来形影不离地跟在韩王左右，不知替他拦下了多少刺客杀手。“
这是我离不开吴老邪的原因，江湖中的传闻野史也好，宫廷帷幕下的秘辛也罢，他总有办法知道一些。
对于杀手来说，身手胆识和杀人技艺从来都只是基础，比这两样更重要的，是规避不要风险和保证存活的作案计划。
吴老邪不喜欢说得这么文绉，他更喜欢粗野地说，是脑子！
二
赵立好酒！
军帐骁将多为豪饮酒徒。而赵立常去的一家酒楼叫做仙鹤来，就在吴老邪常逛的红袖楼旁边一栋。
据说赵立曾在仙鹤来连饮三日酒头酒，前脚跨出酒楼门槛时，后手仍能一枪精准地刺穿一名刺客的心脏。
对付这么一位千杯不醉的人物，吴老邪提出的作战方案居然是在他酒中搞事！
“想杀韩王的人肯定很多，想杀他的人肯定更多！这么一个天天游离生死边缘的人，他不可能不检查自己饮用的酒水。”
我对于吴老邪的提议呲之以鼻。吴老邪却不以为意地道，“对于赵立这种人，他的强势就是他的弱点。他猜得到别人会在他酒中下毒，但绝对想不到我们是下蒙汗药。他好饮，自信不会醉，所以这种人醉的时候更不省人事。他不能死，他若是死了，定然会惊动韩王！ ”
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我将吴老邪从川蜀唐门采购来的秘制蒙汗药分成了十三份，全洒在了仙鹤来掌柜给赵立准备的那十三坛美酒里。
吴老邪阴阴笑了笑说道，“这些药，能药晕一个象群。赵立饮用后至少要睡上三天。”
三天，这么长的时间够将韩王反复杀百次了。
吴老邪低估了唐门的蒙汗药。
赵立在酒桌上喝到第四坛的时候便倒地不省人事。原来的三天，一下子打了个大折扣。吴老邪也拿捏不住他什么时候会醒。兴许一天，兴许几个时辰。
无奈之下，我们只好匆匆改了计划，决定当夜入韩王府。
三
“我想好了，做完这票，我就金盆洗手不干了。”
换上夜行衣，在牙缝里藏好裹着鹤顶红的药丸，吴老邪忽然又如此说道。
我拉了拉弓，试一试弓弦的紧绷，对于他临行的软弱仍是漠然不问。
“月前你嫂子生了，是对龙凤胎。那天我在门外等了一宿，雪落了我一身。半睡半醒之间听到了孩子的哭声，推开门看到她们平安，我觉得我好幸福！后乙，等做了这一票，我就准备金盆洗手，带着钱和她们去乡下过小日子去。“
我拉弓的手抖了抖，揪住他的领子骂道，“你现在怎么能想这个？等你有命从韩王府走出来再说这一切吧！“
吴老邪棱廓分明的脸忽然生出一丝软弱，这丝软弱像瓷器上的裂缝，瞬间爬满他整张脸。
“你不懂！我真的害怕。这次和以前不一样，邀月楼的风变了...这几天我只要闭上眼，就看到你我血淋林地被绞死在木架上，耳里都是妻子孩子的哭啼声。”
“后乙...要不我们放弃任务吧！”
我别过脸，右手干脆利落地斩在他的后颈上，自他怀内摸出邀月楼悬赏的天字任务卷宗。
“傻老吴。放弃邀月楼的悬赏任务是会被其他杀手联手追杀的。你好好睡一觉吧。醒来一切就结束了。“
我拿了弓，取了箭，蒙上面容，顶着夜里的风雪赶去韩王府。
四
窗花之下箭在弦，弓已满。房屋之内，韩王孤灯影只写折子。
我耐心地再等了三刻钟，期间韩王只是换了只狼豪，研了点新墨，侍女进来添了点新茶糕点。
不是陷阱，天助我也！
指尖一松，箭若流星地插在韩王的咽喉上，将他钉在墙上。我推窗而入，一刀割下他的首级。
“好箭法，好刀法！“
寂静的房屋内突然响起一个清脆的人声，和数声寥落的抚掌声。紧接着，是禁卫踏地时身上铁甲悉悉索索的细鸣。
中计了！一回头，原本空落落的房间内现在挤满了人。
我扬了扬手里的人头，对着人群里一身衣锦盘龙的人道，“你是韩王？他呢？“
韩王微微一笑，“府内一个书童。“
“你是怎么知道今夜会有人来刺杀你？还提前设下了这出戏。”
韩王扬一扬手，森冷的铁衣让出一个人影。我见到了个不该在这里出现的人
——吴老邪！
吴老邪一脸谄媚地讨好韩王道，“韩王，如今杀手后乙已入瓮，只待您一声令下。“
韩王兴奋地挥了挥衣袖，顿时弩箭上弦，“平日里猎熊猎猪，哪有今日个射杀高手有趣！“
我颤抖地摸出了怀内的卷宗，
“韩王以千金悬赏杀手后乙人头。
邀月楼 ”
禁卫弓弦拉满，百来张长弓齐齐对准我。我望了吴老邪一眼，看着他心有余悸地望着箭簇的模样，心里一个冷笑。
我原以为他怕的是不幸身死，怕的是留下弱妻娇子无人照应，原来他到底是担心自己的名字被人写在邀月楼的天字任务卷宗上！
看来这次之后，他是真的会金盆洗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