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锦荣的母亲朱氏送来的节礼在午后顺利到达。负责送节礼的年轻人是余家的一个族亲,虽然已经二十出头论,论辈分还要叫余锦荣一声“堂叔”。这位堂侄子给余锦荣带了句话,说:“十七堂祖母让我告诉锦大叔叔,她那边一切都好,您安心科举就是对她最好的帮助了。”
余锦荣捏了捏拳头,又缓缓松开,只淡然地点点头:“劳烦了,一路辛苦。”
余锦荣的父亲在明州府奉化县当县令的时候与张先生成为朋友,两家来往密切,关系亲密。
余县令跟族里关系很一般,当初他父母早逝,族长和几个族老与他那一支有过节,差点收回了供他读书的资源,害得余县令自己挣进京赶考的路费,好好一个读书人,在田里干活累晕在田埂上。虽然被富商家的女儿朱氏捡回去了,但是缠绵病榻好长一段时间,错过了当年的省试。
余县令考上进士之后,族里一边担心他报复回来,一边又拉不下脸求和,于是两边就这样不尴不尬地相处着。余县令索性带着朱氏一起赴任,起先在明州府的另一个县当县令,儿子出生后也没有把户籍落回到家乡,而是落在了明州府。
在奉化县,余县令、刘县丞和张教谕是好朋友,三家经常聚在一起。男人们吃吃酒喝喝茶,女人们绣绣花聊聊家长里短,孩子们则上蹿下跳,跑进跑出。
余锦荣八岁拜张教谕为师,来张家就更加频繁了,甚至在张家有了一间屋子。余家和张家说好了,等余锦荣和张澄安再长大一点,就给他们定亲。
余县令原想着,这样的好日子,给他神仙做他也不换。他也没有很大的志向,只想在明州府的几个县里好好当县令,培养儿子成才,与三五好友往来,这一生就算是完美了。
没想到,余锦荣十岁这年,余县令在一次山洪中不幸落水,虽然很快被救起来,但是余县令的身子骨在当年累倒田埂的时候没有养回来,科考又耗费心神,这一次风寒入体,病势反反复复,一直没有彻底好起来。
那一年的夏天,雨不停地下,余县令拖着病体组织救援、安置灾民,几次眼前一黑就要栽倒,凭借着顽强的意志扛过来。等到洪灾处理完毕,余县令已经不行了。
那一年,张家也不太平。
正月里,天寒地冻,张澄安的祖母不小心摔了一跤,摔断了一条腿。当时没有注意,忌讳着正月里不好请大夫,就自己简单处理了一下,即使疼得厉害也不吭声,一直熬到出了正月,找来了大夫,却发现断腿化了脓,大罗金仙也难救了。
到了清明,张家祖母在疼痛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张澄安得知祖母过世的消息,整个人都是懵的。过年的时候去老家拜年,祖母还给她做了两双绣花鞋。祖母的手巧,有一手好绣工,张澄安还是毛毛头的时候,就是奶奶给做的虎头鞋,老虎头瞪着大眼睛,看起来威风凛凛,家里还藏着两双呢。怎么这么快人就没了呢?
张澄安一家在守孝,张教谕也从县学里回家守孝。幸好县学是个竞争不太激烈的地方,等张先生守完孝再回去教书也不会没有位置。
因为守孝,张家与余家好几个月没有走动。毕竟张家全家都沉浸在悲伤中,余家也不好打扰。原想着半年之后再去拜访,谁知道余县令没撑住,一病没了。
张澄安记得那个下午,伏天的雷阵雨总是又急又猛。她在午睡时做了个梦,梦见奶奶在老屋的阁楼上找南瓜,要做南瓜羹给她吃,而她在院子里玩。她在梦里还记得奶奶腿受伤了,不能多走动,抬着头大声对奶奶说:“奶奶你别忙活了,小心着腿,我上来找南瓜吧。”梦里的奶奶虽然有些一瘸一拐,但是走路还算自然,也不是很吃力的样子。奶奶从吱嘎作响的楼梯上走下来,手里捧着大南瓜。
梦醒来的时候,梦里那种温馨的感觉还残留着,让张澄安有些恍惚。就在这样的恍惚中,她走出西厢房,看到余锦荣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院子里。他没有带伞,被暴雨浇透了,看起来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浑身的毛毛都湿了,失魂落魄。
余县令去世了,他不相信族人会好好对待他的妻儿,便把妻儿留在了县里,请求张先生和刘县丞帮忙照顾朱氏和余锦荣。刘县丞家境殷实,在自家隔壁找了个小屋子给搬出县衙的朱氏和余锦荣住。张先生是余锦荣的老师,又把余锦荣看作未来的女婿,自然好好安慰和教导。
朱氏和余家族里为着余县令留在族里的族产扯皮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勉强保住了儿子的利益。余锦荣一边守孝一边努力求学,第一年把自己关在家里,一步也没有踏出过家门;第二年偶尔会把读书的时候遇到的问题写下来,拿去问张先生;第三年开始学着写科举文章,逼自己尽快成长起来。
可是随着五年时间过去,余家族老有两三个优秀的后辈到了科考的年纪,竟想着收回余锦荣的族产去供养那几个后辈。
朱氏怎么能忍,想着儿子也长大了,有刘县丞和张先生看顾应该也能行,在给余锦荣和张澄安定亲之后,赶紧回到余氏族里去给余锦荣争取利益去了。
这也是为什么余锦荣会急着下场参加乡试的原因。既然族里是拿那几个族兄要考科举的借口说事,那他也考科举,自然不应该减少他的资源。但是他毕竟年龄还小,族里并不相信他真的能够考上。实际上朱氏也不相信儿子今年就能考上,她决定在儿子考上进士之前,都坐镇余氏宗族了。
余锦荣虽然有点着急考好科举为母亲增添底气,但是他也知道自己阅历不足,这次去考多半是积累经验去的,所以心态很稳,并没有天天逼着自己埋头苦学,两耳不闻窗外事,而是时不时与张澄安笑闹一下,也算是劳逸结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