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纹身、抽烟、喝酒、说脏话,但我知道我是好姑娘。”——艾薇儿·拉维尼
小时候母亲管我管的特别严,只允许跟成绩好的乖小孩一起玩,但是成绩好的都关在家里读书,根本没人出来玩。
有一天,我在母亲午休的时候提前了十分钟上学,偷偷跑去跟两个学习相对差的孩子一起跳了几分钟皮筋,快到上课的时候,就三个人开开心心的上学去了。
结果在母亲面前智商欠费的我,还是被她逮了个正着,发现我在跟两个学习成绩差的小孩在一起玩,她勃然大怒,上来就一把揪着耳朵把我提溜出来,一句话都没说两个耳光就是十道红印下来。
旁边的小伙伴都被这种酷刑惊呆了,后来的结果就是回家被母亲一通教育,以后再去哪里都要如实通报,一个人的时候就把我反锁在屋子里。
我终于在母亲的棍棒教育下往乖乖女的方向靠拢,周围的好朋友都没有成绩在前十名以外的,大家都应该穿娃娃衫,应该乖乖回家不乱玩,应该看书学习早睡早起,而我再也没见过坏女孩到底是什么样的生活,我的世界里像教科书思想品德课一样的纯净方正。
大二暑假的时候,我出去带家教,第一次见到了露露。那一年,她上高一,才十六岁。
她杀马特的发型,满是破洞的牛仔裤,还有单耳根上的四颗耳钉,让我不自觉的想往后退了几步想跟她拉开距离,而她张口一声热情又甜甜的“姐姐”又让我瞬间心暖了。
给学习成绩差的人补课,真是一点成就感都没有,我在这边几个小时讲的嗓子都要冒烟,她是一点都听不进去,一开小差休息就是问姐姐周杰伦这张新专辑你听了吗,改天我带你去KTV啊我罩着你;姐姐你有喜欢的男生吗,我帮你出点子泡啊,我男朋友老帅了;姐姐摩尔你抽不抽,那个烟瘾不大,而且薄荷味很香哦。
我说你这个年纪要多看书学习,父母养你不容易,我不能白拿他们给的家教费,我要累死了,你好歹给面子多考几分唉。
然后露露就噗嗤噗嗤的笑我,姐姐你就比我大三岁,怎么整的跟我妈似的。
也许是我们都在对方的世界里没有见过对方这样的孩子,反而让我们成为了朋友。
我们这样曾经在家长老师眼中按照成绩区分塑造的乖女孩坏女孩,居然发现对方的世界里有着同样孩子般的纯真和对未知新奇的叛逆。露露,那个我曾经以为的坏女孩一步步打开她善良懂事的一面,变的格外亲近。
她不是那些被父母宠溺的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乖宝宝,也不是电视里那种欺负弱小没有热心的坏女孩。在家里,她会帮父母做家务,会在他们辛苦的时候帮他们捶背,会甜甜的在父母面前娇宠,在外面,她像个女汉子,有这个早熟年纪的叛逆性格,也有为人仗义爽朗的坚强底线。
而相比之下,我这个被棍棒门锁教育出来的乖女孩,除了读书好像什么都不会,我不会在家做饭,不会跟父母撒娇问他们辛苦,不会在陌生人面前聊天说话,当然更不会抽烟喝酒纹身打架彻夜不归。
露露在我家教下,慢慢的学进去那些头疼的高中课程,我也在她的影响下,开始接受内心蠢蠢欲动的外向,我们一起出去唱歌逛街打游戏,也一起聊些女孩八卦的小秘密,我自以为自己年长多学的能力和乖巧认真的性格能感染她更多,能让这个只是青春叛逆的坏女孩能够改掉坏习惯,慢慢绽放青春阳光的热情,也能让她考上大学圆父母的梦。
但是我发现我能教会她的太少,事实是她教会我的,更多。
露露那天给我打电话来找我,我在寝室楼下看到她的时候,她胳膊上还流着血。
没有见过世面的我第一次被这种场景吓坏了,她说姐姐我刚跟别人打了一架,现在不能回家了,还要去你们寝室躲一会儿,你帮我打给我妈说我来找你补课去了,你是乖女孩,我妈就信你的话。
我说你胳膊怎么了,不要去医院吗?她说椅子砸的,我皮实没事,又不是第一次打架。
我扶她上楼的时候,脑补里全是港台剧里的黑社会厮杀欠债挥刀之类的可怕情景,但结果是我的剧情拨错了台,摆在我面前的居然是一部言情韩剧。
“你是不是以为我犯什么事了怎么可能,我没有,我就跟几个碎嘴的小婊砸呛了下砸了下板凳,大家受了点皮外伤。”
“那你干嘛跟人家打架啊,你看你大姑娘了像什么样子,哪有女孩跟人家打架的。”
“我男朋友得了白血病,那些人说了些不中听的话把我惹怒了,我觉得我男朋友不会死,他这么年轻肯定还能活着,又不是七老八十的,姐姐你说是吗,反正我是不会离开他的,我还要跟他拍婚纱照呢。”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懵了,我的生活里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剧情,我不知道应该用怎样的台词去迎接,我虚长她的几岁也不过是在黑色七月的高考忙碌,以及大学初恋里混过的那些眼泪。
我不知道这个闻风丧胆的病发生在一个年轻少年身上是什么概念,也不知道所谓这般年纪的懵懂爱情值不值得这样的承诺,而且要让爱情和生命两个神圣敏感的词汇拴在一起,发生在这样还向往幸福未来的女孩身上,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相信爱情相信生命,还是什么都不要信。
我说那你要怎么办?她说该怎么办怎么办好了,吃饭,考试,治病,玩,还有喜欢他。
她一头躺下来,划过一行眼泪。
我一直以为电视剧都是编剧为了制造效果改编的,想让它喜剧的时候多写点幸福,想让它的悲剧的时候多写点痛苦,但只有真正经历过生活的人才会知道,生活里的故事在该来的时候要比电视里的剧情来的严重多了。
高考的前一个月,露露的母亲因为脑溢血突然离世。
我以为见到她的时候,她会像一般的女孩一样,应该是不知所措大哭和恐慌害怕,应该需要温暖的拥抱,需要安慰和鼓励。我甚至害怕看到她那张脸,那张怀着对生活无限希望爱笑爱闹的脸,如今要在这个年纪真正面对至亲的离开。
直到我看见那个十八岁的女孩头带着白色孝巾,坐在地板上,面对着母亲的黑白照片,手里的烟一根接着一根,湛满了烟盒,眼圈应着沉默屡屡缭绕。
如果在平时,我会夺去她手里的烟一番说教,但此刻,我和她并肩坐在空空的客厅里,我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方式劝慰这个女孩。
我们这样子一起沉默了好久好久,她才红肿着眼睛说,姐姐,你知道我现在最害怕什么吗?我害怕我爸一个人,我现在最想的事,就是要找个后妈照顾他,我妈不在了,我不要让他一个人孤独终老。
当那段坚强懂事的话从这个十八岁刚刚失去母亲的女孩嘴里说出来,着实让我泪目了。
我以为她会说她害怕孤独,害怕从此再也没有了母爱,害怕未来的生活坎坷。但那个抽烟喝酒打耳洞的坏女孩,那个不爱读书不听话的坏女孩,在遭遇生活苦难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还在活着的亲人的感受,想到的是自己的父亲。
生活让这个坏女孩早早的成熟过其他未经风雨的孩子,她比我要坚强懂事的多。
露露最后还是没有考上大学,而我找工作离开了合肥,她在火车站送我的时候,已经减了利落短发,不再是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一副杀马特的样子,脸上却始终挂着被生活逼迫学会的坚强和骨子里的韧劲。
工作后我就跟她失去了联系,什么方式都找不到她了,我曾经回合肥去她家找过她一次,但是因为修路全拆掉了,我有时候走在合肥的街头会想起她,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在那个城市,过的好不好,男朋友后来怎么样了,不知道她结婚了没,有没有当妈妈,有没有戒掉烟酒,工作做的怎么样,有没有被人欺负。
我有时候很想一回头,听见有人甜甜的叫我一声姐姐,但是再也没有,我把那个坏女孩弄丢了。
每每想到这些,我又会笑话自己,那个比我坚强的多的女孩,应该能应付过来吧,那个抽烟喝酒打耳洞的坏女孩,那个抡着椅子保护自己的坏女孩,那个为了爱情一腔孤勇的坏女孩,那个在亲情面前考虑大人的坏女孩,她会应付的过来。
昨天在知乎里看到一句很难过的话:
“爸妈重金教出的好小孩人格让我在长辈面前乖巧甜蜜,敷衍地风雨不透,可真正让我抵抗世界的,还是心里那个撞过无数南墙头破血流又笨又倔的坏小孩。”
真正进入社会后发现,在没有父母庇佑亲朋帮助的时候,大多数的我们都是要一个人面对生活,那些儿时父母曾经教会我们的善良单纯被现实黑暗一层一层的剥开,而我们一边内心怀揣着努力幸福的信念,一边不得不接受大人规则里变坏的事实才能让自己在猝不及防的悲剧中避免受伤。
而这些要面对的事,恰恰是我们成长中无法逃避的,反而是这些象牙塔外的坏女孩,早一步学会了成熟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