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果立
【1】
“张老师，我爸请你明天上我家吃酒去，我哥的喜酒！”期末考试结束的钟声一响，张小满扑向讲台将试卷一拍，兴奋地对张老师说道。
“哦，你哥从广东打工回来了呀？”
“是呀！带回了个广东嫂子。嘻嘻！”
“你哥可真行，好！我明天准时去。”
【2】
云水镇，中国西南山区的一个边陲小镇，没啥特产，出名的是锁头，镇上几代工匠传下来的名声。最独到的就是云水镇的连心锁，锁是新兴锁，两只孔眼，相好的人各一把钥匙，据说能锁住人心，锁上了就是一辈子。
镇中心小学只剩三十来个学生了，镇上的孩子基本都随父母到广东打工的地方上学去了。学校唯一的老师张望，镇上几年才出一个的大学生，毕业回家就被镇长抓来顶上做了镇小学的老师。这一替便是替了好几个年头，说好的新老师却依旧是迟迟不见调来。
【3】
“张老师来咯！大家让一让，让我们镇上的文化人坐上座。”张小满的父亲在酒席上，热情地拉着张望坐到屋堂的主桌上，与族里的太爷们共一桌。
“张老师，我们敬你一杯，是您教我认字的,不然去广东的路都认不得咧。”张小满的哥哥拉着他的广东新娘来给张望敬酒。
“老师衷心祝你们百年好合，和和美美！”张望仰头干了一大杯镇上自产的水酒。”
屋堂里还摆了几桌，邻桌的看到张望来了，几个邻里大婶大妈便开始低头嘀咕议论起来。
“张老师文化人说的话就是好听，可惜咯！能赚大钱的人却要窝在这穷地方。你们听说了么？他老婆在广东和别人好上咧！”
“我儿子打电话回来也和我说了，看到云瑶和一个男的住在一起了。出去几年了都没想过回来一次，怕是不想再回来咯！”
“外面的生活好，花花绿绿，这女人就像鸟一样，飞远了那还晓得回来的嘛。”
【4】
云谣，张望的妻子，云水镇出名的美人，当年嫁给了刚刚大学毕业归来，同样意气风发的张望。可没过两年，村里起了阵打工潮，镇上去广东打工的年轻人都赚着钱回来了。张望家日子也紧，云谣便也闹着要出去，张望丢不下学校的事，闹了许久，最后是云谣负气远走广州。
“你听到今天酒席上人们嘀咕你的话了没？”回到家，刚进院门，阿爸就敲着烟筒问话了。
“听到了，云谣不是那样的人，我信她，她走时，连心锁的钥匙也带着。”张望低着头，喝过酒，脸颊有些泛红。
“那你就一直等着吗？能等回来吗？你就不能去找？”阿妈在猪圈里骂道。
“我改学生试卷去了，后天要用呢。”张望走回屋子。
【5】
屋顶的星辰一眨一眨，屋里的灯光一直亮不停，张望睡不着，在屋里踱步抽闷烟，木板被踩得吱吱响，桌子上学生的试卷已改完了，整整齐齐叠好，卷子上的红勾匀称漂亮。
学校的散学典礼，发了试卷评上奖状，学生们高高兴兴地回家去了。放了暑假，整个校园空荡荡的，只有张望一个人在小小的操场里来回走。
回到家，午饭桌上，阿爸一声不吭，阿妈捧着碗，不停念叨，张望只是低头夹着菜。
“邻居的小木，孩子都会叫爸了，和你同年的，哪个没孩子啦？你好歹一个大学生如今混成这个样，当初我和你阿爸供你读书容易吗？你阿爸为多赚点钱，拼命打锁，还敲去了一根手指头……”
“阿妈，别说了，我都懂。”
“砰——”一只大口白瓷碗被阿爸狠狠摔下，破碎一地。
“你去还是不去！”阿爸站起来吼道。
“去——我去！”张望放下碗筷，低头应了一声。
【6】
两天一夜的火车，车窗外的景物由田地山林变成高楼大厦。抱着个大包裹，张望在拥挤的人流里走出车站，车来车往的广州，灯红酒绿，该有着许多人鲜活的梦想，许多外来人的梦，但他这个外来人却不是来寻梦的，他的远行是为了寻一个人。
到妻子服装厂门口，门卫看他没工牌不让进。
“大哥，抽根烟，我来这找我妻子，你通融一下，帮我喊一下，2车间的云谣。”
“不行，在这里等着，一会儿就下班了。”
盛夏的酷热，在广州热气腾腾的马路边上，张望蹲着站着，等了两小时，终于在一波又一波下班的人潮里看到了云谣。
“云谣，我！是我，你的张呆子。”张望兴奋地跑过去一把搂住云谣。
“啊！张望？你怎么来了？”云谣吃了一惊。
“学校放暑假了，我来看看你。”
“哦！去我住的地方吧。”
【7】
在一间出租屋内，张望坐在沙发上，东看看西瞧瞧。云谣在厨房里炒菜。
“这几年，你过得还好吗？一个人在外面，不容易吧？”
“还好，这里能赚钱，不用愁，我寄给家里的钱都有收到吗？”
“都收到，家里不缺钱用。”
“吃饭吧，家里来一趟不容易，我晚上下班了带你去市中心逛逛。”
下午云谣去上班，张望在出租屋里休息，在屋里转圈，在阳台里看到了有男士未收的衣服。呆呆地在沙发里抽了根烟，烟灭，张望背起包裹开门走了。
在楼梯拐角，却是碰上了小张满的哥哥——大满。结完婚，小两口又回到了广州上班。
“张老师，你来广州啦！什么时候来的？”
“是大满子呀，我今早到的。”
“您这是要去哪呀？”
“大满，问你个事。”张望正要走，却突然回过身，问起大满。
……
“云水镇的连心锁是几代出了名的，可这一人远行，远了就锁不住人的心啦！”大满都把事都和张望说了，未了叹了一句。
【8】
“咣——”一个酒瓶子狠狠敲在了一个男人的头上，玻璃渣子散后，是一股鲜血不断冒出。
“我是云谣的丈夫，你就是和她住一起那男的，对吧？”和上午一样，张望在服装厂的马路边等着，但不再是等云谣。大满一指在人潮里走出来的那人，张望顺手就抄了一个酒瓶子上去敲了，拦都拦不住。
“你来啦，大老远来了，我请你喝顿酒吧！”男人捂着伤口，笑咧着对张望说道。
在工厂附近的夜市摊，两个男人对坐着，云谣也来了。
“你们怎么走到一起的？”一阵沉默后，张望开了口。
“张望，你晓得？这些年我有多苦，生病了身旁都没个人，都是一个人咬牙硬撑着过来，要你出来你都不肯。我是受够了，每个人都有追求更好生活的心愿与期盼。你一个大学生，出来是大把的好工作好机会。家里那苦日子我是回不去了，我不能把我的青春都毁在你的手上。”云谣灌下一大口啤酒，脸庞在路灯的映照下满是泪痕。
“镇里的孩子需要我，我走不开。”
“可我也需要你呀！”
“你们是怎么住在一起的，你说呀！”
“这已经不重要了。”
“跟我回去吧，我不计较。”
“不可能，回不去了。”
“为什么？”
“既然选择了远行，离开了家，在如今这两难的境地，我唯有继续向前走，回头的话就没路走了。”
“你爱云谣吗？”张望看向那个和他一般年纪的男人。
“我会陪着她，风雨都担着。”男人头部的伤口已经包扎过了，举起满满一杯酒向着张望，一口闷。
张望从包里摸出一样东西摆在桌上，头也不回地走了，走向喧嚣的街头，走向热闹的人群，走向广州的离乱繁华。
桌上，是一把插了一支钥匙的连心锁，锁面上刻着：张望云谣。
【9】
广州是个灯火明亮的城市，似乎永远找不到一个黑暗的地方可以躲藏，失败者的伤口要永远曝光在明亮里。
张望漫无目的地游走在街上，不知远方，亦不晓归处，没有根也没有风。
一直走一直走，不知走了多远多久，在灯火熄灭，晨光微熹的时候，她突然听到一阵琅琅的读书声：身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望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稚嫩的童声伴着温暖光辉，缕缕映照在张望的脸上，莫名的升腾感。
【10】
夏去秋来，在金秋之际，云水镇中心小学的秋季学期开课了。
开学典礼上，随着嘹亮的国歌唱起，操场上的孩子们望着鲜艳的国旗冉冉升起，朝阳金色的光辉洒在一张张可爱的笑脸上，纯洁神圣。
张望看着这一切，心里的黑洞慢慢变得充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