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
“爸!你赶紧把门打开啊!你不能就这样绑着妈啊!爸!”
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呼喊,阿冰从睡梦中猛地醒来,她梦到父亲将母亲全身绑了粗粗的麻绳,推到了一个小黑屋里,那个小黑屋仿佛就是家中存放粮食和杂物的那间屋子。一颗硕大的汗珠从阿冰饱满圆润的前额滑落,汗湿的长发一缕缕贴在阿冰裸露在衣衫外白皙修长的颈间,犹如一缕缕黑色的失去了光泽的水草。
“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
阿冰从床上坐起来,手不自觉地往上拽了拽自肩头滑落的空调薄被,她的眼神因宿醉而显得有些许涣散,略显疲惫的一张脸苍白的有些吓人。纯白色的棉质床上用品,整洁冷硬的深色胡桃木装修,地上铺着的厚厚的人造羊毛地毯上有几个微不可察的小洞,似是被烟蒂烧过的痕迹。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烟味儿夹杂着消毒水的味道,各种迹象显示这是一个酒店里的房间,且是个小型套房。
茫然地环顾了一下四周,阿冰看到靠墙角的太妃椅上半躺着个和衣而卧的男人,男人的身材并不是高大健硕的哪一种,可是躺在不大的太妃椅子上却显得很是局促。那件深灰色辨不清款式的夹克应是一开始被搭在男人身上的,现在却是静静地堆在地上,似是在等候着主人的醒来。
就在阿冰盯着前方某个未知发呆的时候,墙角太妃椅上的男人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那是一张略显疲惫的脸,轮廓还算得上分明的下巴上有连夜长出来的胡茬子,明明是个只有三十出头的男人,眼睛里却没来由地写满了对于人情世故的通透。
“ 你好些了吗?头还疼吗?”
男人开口询问,还没等阿冰想好如何回答,男人继续说着。
“ 昨晚你醉得厉害,我本来是打算送你回家的,但是你说你的家不在城里,我没有办法只好先把你带到这儿来了。”
“ 这间套房是我和几个哥们平时打牌用的,哦,还有我让服务员帮你换了酒店的睡袍,昨晚你吐酒了,上衣被溅上一些。服务员拿去加急干洗,估计过一会儿就能送回来。你不用担心。”
男人自顾自说着,阿冰好不容易才插上一句嘴。
”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我们认识么?我为什么会和你在一起?”
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阿冰才意识到自己的口气并不友善,也是,醉了酒的自己被个毫不相干的陌生男人就这样带回酒店,谁知道他有没有什么别的企图?毕竟这年头,平白无故行善事的好人才有几个,她不相信自己就是幸运的那一个。
“我叫路伟,是做房地产生意的,昨天晚上是和几个朋友打完牌去大排档吃夜宵,正好看到你一个姑娘在那儿独自喝闷酒,而且是一杯接一杯的猛灌。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像你这么大的姑娘可以喝下去那么多的啤酒,怕你出事,所以就和朋友找了你边上的桌子坐了。”
“后来的事你还记得吗?有几个小混混跑到你身边说要和你一起喝酒,结果被你顺手操起桌子上的空啤酒瓶子给打跑了,瞧你一个小姑娘那幅拼命的劲儿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本来我和朋友们都站起来要帮你的,结果还没等我们说话呢,你这一瓶子下去差点儿给人家脑袋砸开花!估计是你不要命的架势,那帮小混混也没敢再继续纠缠,你倒好,自己个儿接着喝,我过去问你话,也不搭理人,只是吧嗒吧嗒掉眼泪。”
“现在能说了么?你叫什么名字,到底为了什么一个人跑去喝酒?不会是失恋了吧?失恋也不是个多大的事啊,你才多大啊。”
随着这个叫路伟的男人不疾不徐地讲述,阿冰头痛欲裂的脑袋里似乎渐渐聚拢了一些模模糊糊的记忆。她记得昨天中午吃午饭的时候接到了父亲的电话,电话那头父亲的声音颤抖的几乎语不成句,说是母亲因为在小卖部里卖东西给人找错了钱被说了几句,谁知道竟是走了心,趁着父亲上厕所的功夫,自己将家里前段时间给地里庄稼除虫剩下的小半瓶敌敌畏给喝了下去!
阿冰的脑袋嗡的一下子就大了,父亲接下来说的话阿冰没太听清楚,只记得村里小诊所的医生已经给做了简单的处理,也因为瓶子里剩下的农药也不是太多,算是捡回一条命,只是人还在昏迷中。在经过和父亲的一番争执后,阿冰去银行取出自己自开始实习以来存下的所有钱,一共一千一百八十块整。
阿冰中专学的是美术教育,班上大多数人的家长都是老师或者校长,教导主任什么的,而他们的实习也就变成了理所当然的代课老师一职。然而父母双亲都是如假包换的农民的阿冰,并没有因为无法得到代课老师的实习机会而感到丝毫的沮丧,取而代之的反而是一丝庆幸。庆幸自己可以理所当然逃离那一方三尺讲台,庆幸自己可以不用回到乡村小学里重复着和父辈相差无几的人生,哪怕人民教师这个职业在父亲看来已经被划为吃公粮的范畴。
时年十九岁的阿冰在人才劳动市场上转悠了几天后,最终还是去了美术专业老师推荐的那家他朋友开的画廊,帮着看店,兼作学徒。因为出色的外形和扎实的美术理论知识,阿冰在工作中的出色表现也算是没有给自己的老师丢脸。
盛夏的午后,刚刚修整过的沥青路面似是泛着一层薄薄的白色水蒸气,汽车压在上面似乎都能看到车辙的痕迹。虽然从阿冰实习的小城到老家村里打车来回需要三百块钱,可那是自己的母亲啊,钱又算得上什么!当阿冰终于回到自己再熟悉不过的那个小院子的时候,母亲已经从昏迷中清醒,只是不管任何人说什么她都没有任何反应,也包括后来到家的阿冰。
母亲的抑郁症自从春节前夕突然变得严重后就一直没有好转,在阿冰离家找工作的这几个月里,父亲没有告诉阿冰的是母亲早就已经动过轻生的念头,只是没有一个合适的契机罢了。阿冰的父亲甚至将家里所有的刀子,剪子,绳索一类的都给锁了起来,每天像是防贼一样的盯着她的妻子,就怕万一出个什么意外。
只是怕什么总是来什么,那个万一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出租车将阿冰她们一家三口带到市里油田总医院,经过一系列的检查医生已经完全可以肯定阿冰的母亲已经彻底脱离危险,只是仍然不肯与人交流多半还是抑郁的原因。当晚在医生的建议下阿冰就把母亲转到了精神科,并且为了防止任何意外的再次出现,母亲会在医院里观察两天。
晚间的时候,阿冰给父母从医院的食堂里打了简单的晚饭后就离开了。经过大半天的奔波再加上惊吓,她一直强撑着的精神终于不支,看到路边有个大排档才想到自己竟然连中饭都没来得及吃。夜,掩去了白日里车水马龙的喧嚣与嘈杂,黑暗在城市夏夜清凉的空气里流淌铺陈开来,阿冰盯着眼前的一碗面条勉强吃了几口,倒是那瓶啤酒很快就见底了,于是又点了一瓶,两瓶…
大排档旁边的理发厅里传出阿杜的嘶哑的声音,一曲’坚持到底’,悲伤的曲调夹杂着不忍也不能放下的坚持到底,在如此深的夜里伴随着阿冰纷乱无章的思绪四散飘飞开来。
“ 谁会想到那夜出现在大排档中想要英雄救美的那个男人,此后,会在阿冰的生命里留下那般深不可测的伤痕。”
彼时已为人母的阿冰坐在她法国家中起居室的壁炉前,细细思索着人的一生终究还是逃不开一个情字,亲情,爱情,有牵绊也有伤害,爱了,才有可能被伤到,且极有可能被伤得体无完肤,需要几年甚至几十年去愈合,去淡忘。
若冰说:一个横跨亚欧大陆的优雅女性自媒体。国际品酒师,美食美酒专栏作者,曾运营广告公司七年,现居欧洲,烟火日常里,码字,品酒,相夫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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