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里,发黑的白炽灯照出一片昏暗模糊的影子。我的头有点疼,也许是因为房间里太闭塞,或者是因为我太久没喝水了。仔细辨认才能发现的灯光下,楼梯的轮廓像被羽化过,信着肌肉的记忆,一脚深一脚浅地走下楼。楼道口就是一家小卖部,门口放着一台冰柜,用透明胶绑住的海报还是没能完全遮住它生锈的部分。一个中年男人坐在冰柜后面,手肘撑着身体,低着头看账单;另一只手搭在计算器上,时不时蘸蘸口水给账单翻页。可以轻易感受到,那几根头发在被赋予遮住油亮头顶的艰巨任务时,是有多么不情愿。冰柜旁摆着发潮发黑的木板,上面凌乱地放着各种零食。马路不宽,对面是一家酒楼,胡乱停放的车辆使得路显得更狭窄。而不巧的是这边又停着一辆大货车。
货车是来给小卖部送货的,货已经卸得差不多了。我要买一瓶水,那卸货的小哥顺手给我递了一瓶。正等他找我两块钱时,车子突然开动了。左手扒在车子侧面铁架上的小哥因为受到这突然的冲击,整个身子因惯性以左手为轴向后拍去。他锊起的袖子让手臂上的快爆裂青筋显得更加可怖。他像一面在狂风中招展的旗,仅靠着一根旗杆,在空中狂舞。终于,他还是被卷进了车底。
货车在前进、后退,无规律地调整方向。八个轮子在地上碾出一幅诡异的图画。在轮子扭动的同时,车底的小哥也扭曲着自己的身体,尝试躲过碾压。我能看到他正背躺在地上,双手抱着双膝,头埋在腿间,但看不见他的表情,然后车就这样从他的侧面碾了过去。
货车向左急转,车尾朝我这边甩来,还未卸下的货物把没关紧的后挡板给撞开了,箱子砸了一地,黑红的可乐像氧化的血一样,在地上滚出一条弧线。一位妇女朝货车跌去,一位男子向前猛地一抓,扯住她因跌倒而飘起来的衣角,虽然动作像一位力士奋力去抓飘扬的柳絮一样失衡,但幸好将那妇女拉回。她转过身来,我才看到头紧紧地贴在她身前的小孩。
车没有停下来,附近的人不停地被卷入车底。
我扶着额头,疼痛依旧没有缓解。对面的酒楼和这边的路边陆续响起了爆竹和烟花。炸裂声此起彼伏,泥屑横飞直窜,烦躁和混乱湮没了一切。车底的人张大了嘴巴,像蒙克的画作《呐喊》中的人,对一片充满了嘈杂的寂静虚空呐喊。路人想提醒司机停下来,但却不敢靠近,远远隔着,张牙舞爪面红耳赤,像极了说书人扮的长板桥头的张飞。
我喝了一口水,弃了那两块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