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是会做一个相同的梦，梦见我，梦见姥爷，醒来后我总是会泪流满面。梦中的一切都很熟悉，都没有变，只是那个会宠着我的老人，再也不在了。
文/朝歌晚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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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爷的家在一座山的山脚下，房子后面，就是山了。山不高，却种满了树，树的种类很多很多，不过我都叫不出名字。
去姥爷家不用多久，但是路却是不大好走，要先经过一段坑坑洼洼的泥巴路，然后经过一段沙子路，最后，再经过一段，水泥路。
水泥路是后来才修的，听说是村里人一起凑钱修好的。在没修路之前，也是坑坑洼洼的泥巴路，一下雨，就到处都是水坑，经常会滑跤，即使小心翼翼没有摔倒，裤脚上也会沾上许多泥水。
每逢下雨，妈妈就会阻止我出门，但即便如此，我也总能想到办法溜出去。
姥爷家没种多少菜，据我所知的就只有那一小块地，在山的那头。那块地常年种着韭菜，在韭菜的周围，种着葱和蒜。地的最里边，还种了2株辣椒。
姥爷还在菜的周围砌了水泥墙，远远地看上去，就像一个小池子。
为了方便采摘，姥爷在地的两头都砌了台阶，一共4层。
辣椒的旁边，有一颗枣树，不过不是姥爷种的，自姥爷砌了水泥墙以后，我只要站上去，便可以够到那树上的枣。
水泥墙不高，但只要我蹲下，就绝对看不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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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一共四兄弟，只有我家有个女儿。
老一辈人，重男轻女思想都很严重，因而，我很不受待见。
只有姥爷一个人把我当宝，宠着我。不管我做什么，姥爷都不会生气，姥爷从来不会骂我，也不会打我。
小时候，我在家经常挨打，每次挨打以后，我就跑去和姥爷告状，然后隔日，老爸就会挨一顿训斥。
有时候，不听话，被打的狠了，我直接跑去姥爷那睡，几天也不回家，姥爷也不送我回去，只等着爸妈去接我，每次一去，姥爷总要骂上他们几句。
众多小孩当中，姥爷最宠我。姥爷对我几乎是有求必应，而且姥爷从来不会凶我。
我妈总和姥爷说，要姥爷别太惯着我，可姥爷从来不听。还说，你们都不惯着她，我还不惯着，那还有谁惯她？每次都能把我妈说的哑口无言。
每逢这时，我总会得意得冲我妈笑。
以前大人总问我，长大以后我孝顺谁。
我每次都毫不犹豫的脱口而出：“姥爷”
然后，哄堂大笑。
我妈总会笑骂我“小白眼狼”。
这时候，姥爷也会跟着笑起来，双眼眯成一条缝，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皱纹都挤在一起，露出他为数不多的牙齿。
姥爷似乎是真的很老很老了，他的头发和胡子都花白了，也有些驼背，每次走路都要拄着拐杖，即使在自己家里活动，也不例外。
表哥表弟他们，都很怕姥爷，唯独我不怕，不仅不怕，而且还往姥爷那跑的最勤快。可能就是这样，所以众多小孩子中，姥爷最宠我。
因为姥爷行动不便，所以不常做饭，一般都是在爷爷家吃饭。但偶尔，姥爷也会自己下厨，只不过一般都是在周末。
姥爷的厨艺特别棒，什么韭菜鸡蛋，小炒茄子，清蒸鱼，红烧肉，都做的特别好吃。
往往姥爷一做饭，我总能比平时多吃两碗饭。
姥爷只在周末做饭，是因为，我只有周末才会去他那里玩。所以每逢周末，我便会早早起床，带好作业和笔，背上书包，去姥爷家。清早出门，傍晚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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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做饭，我们爷俩所有的都是一起来。
我跟着姥爷一起去田里摘菜，我们一起洗菜，姥爷切菜我洗锅，饭菜炒好以后，我们就一起坐在门前的长凳吃饭。
一边吃饭，一边聊天，偶尔我会将一些不喜欢吃的菜夹到姥爷碗里，姥爷也会将我喜欢的菜，夹给我。
我大概天生和鱼犯冲，每次吃鱼，必卡喉咙。所以，那时候，姥爷做鱼，都会先挑了刺，然后在夹到我碗里。
姥爷小时候过得很苦，这也导致了他特别节约。我吃饭的时候，经常会掉饭，姥爷呢，就会把我掉下的饭，全部捡起来，放到一个装小猫吃食的专用碗里，给小猫吃。
和姥爷吃饭，也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就是，吃饭必须吃干净，不许剩。所以每次和姥爷一起吃饭，我都会很自觉的，吃干净，一颗不剩。
午饭过后，我和姥爷的活动通常都是我写作业，姥爷在旁边看着我写。写完作业以后，我总是喜欢把头靠在姥爷肩上，和他聊天，他听我讲学校的事情，我听他将过去的事情。
姥爷讲故事有一个特点，就是，每次只讲一部分。就像连载小说一样，每次讲到最精彩的地方，姥爷就停住了，即使我使出浑身解数，他也不愿多讲。
但我是很幸运的，因为众多小孩，只有我一个人听过姥爷的故事。
姥爷当过兵，打过鬼子，受过枪伤，躲过逃兵，钻过山洞，这些事情，都只有我一人知晓。而我也一直把这些事情，当成我和姥爷之间的秘密，从未告诉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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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爷是个特别善良的人，喜爱一切的小动物，但在所有的动物中，他又最喜欢猫。
其实，我会喜欢猫，也是在冥冥之中，被姥爷影响了。
或许是因为居住在山脚下的原因，姥爷家附近，总会出现一些野猫。
姥爷为了不让野猫饿着，经常会用一个小碗，装些吃食，放在一个固定的地方。这个方法很有效，往往等姥爷去看的时候，碗里的吃食早已被小猫消灭干净。
湖南的冬天很冷很冷。在墙角，在车轮底下，经常可以见到一些小猫。
姥爷为了那些小猫不用受冻，在自家墙角挖了一个小洞，贯通屋内外，这样小猫就可以进来。
姥爷的吃食不多，一般都是放在墙角的木柜里，古红色的木柜，一共三层，一层放碗，一层放吃食，另外一层是空的。柜子上面有不少花纹，都是花花绿绿的，不过因为年代久远，花纹早已掉色，我看不真切。柜门是双向的，推拉门。
平时柜门都是关闭的，姥爷说，怕有老鼠。到后来，姥爷竟然不关了，天天开着柜门，理由是，晚上方便小猫觅食。
为此我还和姥爷说了好久，到后来，终于说服姥爷，给小猫的吃食放第一层，其他吃食放在第二层，第三层，给我专用。
那时候，我比较好吃，经常会耍赖，将姥爷的吃食放到我的那层去。姥爷倒也不恼，反配合我，放的更多。
姥爷经常会有客人来访，每次客人来的时候，都会带好多吃的，也是因此，柜子里我的那层，吃食总是满满的。
那时候，我怕有吃食的时候，我会错过。于是，和姥爷约定，每当我没在的时候，姥爷就将我的那份，放到我的专用柜子去。这样，就不用担心，我会错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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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爷家的门前有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一边住着姥爷，另外一边住着爷爷。
姥爷很少活动，但他喜欢坐在走廊上晒太阳，所以每次我去他家的时候，总能远远的就看见他。
然后，我就会用我最快的速度跑过去，跑到姥爷身边，和他一起坐在长凳上，甜甜的唤上一声“姥爷。”
然后姥爷就会很开心的笑起来，搂过我的身子，让我和他靠的更近。
姥爷家不大，只有两间房，一间客厅兼卧室，另外一间是厨房。
客厅的正中间的墙上，挂了2张照片，都是黑白照。一男一女，我都不认识。
我对那个女人，没有一点印象，只是姥爷总是会望着她的照片出神。起初我什么都不知道，也是过了很久，才知道，那是我太奶奶。
姥爷也和我说过关于太奶奶的事，但我记得的不多，只隐隐记得，姥爷说，太奶奶是个很活波的女子，太奶奶是个傻傻的女子，太奶奶和我一样，不认路是个路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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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对姥爷撒过一次谎，那是我唯一一次对姥爷撒谎。
小学的时候，学校小卖部，有卖一种玩具，一半是糖，一半是灯，糖可以吃，灯的那头，有个按钮，一按，就会亮。玩具灯大概中指那么长，有很多种颜色，亮起来颜色特别好看。
价格也不贵，5毛钱一个，于是，这种玩具灯，很快就在学校流行起来。
那会儿，我一周只有2块钱零花钱，而且早就用完了。
在班上同学人手一个玩具灯时，我很是羡慕，自己也想要。于是，我想了一个当时我自认为最好的主意。
放学以后，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姥爷家。
姥爷就坐在门口的长凳上，看见我来，分外高兴。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很有罪恶感，但是，这种罪恶感转眼就会被玩具灯所取代。
“姥爷，学校有一种玩具卖，1块钱一个，前面是糖，后面是灯的，姥爷你买吧，糖我帮你吃了，灯你可以自己用。”
“好啊，你给我买十个，我一个，剩下的你和弟弟分了。”
一向聪明机智的老人，此时竟没有发现我蹩脚的谎话，而是拄着拐杖站起来，颤颤巍巍的走到屋子里拿钱。
拿了钱以后，姥爷拄着拐杖，走到门边，靠在墙上，借着外头的光，低着头，蘸着口水，将钱一张一张数好，然后递到了我的手上。
姥爷的钱很旧很旧，旧的全部都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而且，全部都褶皱了。姥爷一共给了我二十，2个5块的，5个2块的。钱都是旧版的，有2个人头的。
接到钱的那一刻，我差点要哭，但马上就会被欢乐所取代，因为，我有钱买玩具灯了。
只是可惜，属于姥爷的那一个玩具灯，他终究没有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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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是北京奥运会，却也是我最不愿想起的一年。
那一年，我失去了两个至亲，姥爷和外公。
外公是得了癌症去世的，做了很多次手术，去过很多医院，最后却还是走了。
外公葬礼期间，我一直住在外婆家，下葬以后，才回来。
从外婆家回来的那天下午，我妈买了点东西，让我带过去给爷爷和姥爷。
我出发的时候，傍晚了，太阳已经下山。
到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而姥爷家的房门紧闭。我不以为然地靠在窗户看了一下，看房间里一点动静都没有，也没想那么多，将东西放在爷爷家以后，我便离开了。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姥爷会出事。
第二天清晨，我在玩耍的时候，我妈突然叫我回家。
我回去以后，我妈却直接带我往姥爷家走，在路上，我突然听到我妈说：“你姥爷走了。”
我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姥爷走哪里去。”
“你姥爷，死了。”
我无法形容我的心情，我不相信，我的姥爷怎么会就这样死了呢，我还没长大，还没好好孝顺他，还没带他去玩，还没带他旅游啊，他怎么会就这样死了呢，我妈肯定是骗我的。
可是我到了以后，却发现，姥爷家围满了人。所有人都围在姥爷床前，还有一个姑奶奶跪在姥爷床头哭。
而我的姥爷，此时却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嘴巴大张，双眼被金纸遮盖住，我叫他，他不应我。我走过去碰了一下他的手，却发现姥爷身体冰凉。
别人都说，姥爷活的岁数也算大了，死的也算好，无病无痛。
除了一个在哭的姑奶以外，其他人都在八卦地说着姥爷各种事情。
我不经意的瞥向木柜，却发现，木柜被打开了，三层全部都被打开了。
木柜的第一层只有一个空碗，第二层有一个袋子，里面装了一些吃的，旁边几个碗装着菜，第三层的东西最多，有很多零零碎碎的吃食，还有一大包用袋子装着的零食，还有一样东西被2个碗盖住了，看不到是什么。
我走过去，拿开了最上面盖着的一个碗，发现，里面赫然躺着几块红豆糕。
那是姥爷留给我的，最后的红豆糕。
那天，大家都在讨论姥爷的事情，而我则独自躲在一个他们找不到房间，一个人默默地吃完了那碗红豆糕。
红豆糕的事情,我没有告诉任何人，也没有和任何人分享。
我吃的很慢，很慢，很慢。手上拿着的红豆糕，仿佛是一件宝贝。每吃一块，我都要端详好一会。
咬下去的一瞬间，眼泪差点掉下来，可，终究是没有。
红豆糕还是记忆中的味道，还是那么好吃，可是我的姥爷，却再也不在了。而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姥爷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行行行，好吃的，我都给你留着。
那是我骗姥爷要钱那天，要走的时候，姥爷说的最后一句话。
却不曾想，这竟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那句话，会是姥爷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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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爷给的钱，我留到了现在，也没舍得花。
那钱，我只用了1块。买了2个玩具灯，都是买的蓝色。姥爷一个，我一个。
玩具灯，我和姥爷说过的，我不能食言。
哭棺的时候，我走到了姥爷的棺材旁，将一个玩具灯放进了姥爷的棺材里面，为了不被人发现，我藏在了寿衣下。
做完以后，我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走回了爸妈身边，站在人群之中，看着姥爷的棺材，缓缓盖上。
姥爷盖棺的时候，很安静，所有人都很平静，没有人一个人哭。包括我，姥爷最为宠爱的曾孙女，也只是一脸平静，看着棺材，缓缓盖住那个对我最好的老人。看着那个对我最好的老人，被棺材盖住，再也不能出现。
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希望，棺材可以不要盖上，时间可以停留在这一刻，让我多看看那个老人一眼。可是，不能。
姥爷被葬在另外一座山上，路很远，很远，山很高，很高。
而我站在人群中，看着那个装着最爱我的老人的棺材，缓缓入土。看着那个最爱我的老人，被泥土缓缓填上，变成一个小土堆。
这个时候，我才真正明白，姥爷，他是真的不在了，以后都不在了。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
那天，我很机械化的完成了整个葬礼仪式，只是在所有人都走了以后，我一个人又跑了回去。
我站在那个小土堆旁，看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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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爷家的后门，有一条沟。沟的后面，就是山。而沟的旁边，种了一棵树。
那棵树与其他树不同，很矮，枝干很细，树上的叶子也与其他树不同，很小很小，像羽毛一样，颜色是暗褐色。
曾几何时，我倚在墙上，指着那棵树，问姥爷：“姥爷，那是什么树啊。”
坐在矮凳上的姥爷，一边扇风一边告诉我：“那是椿树，树上的叶子，还可以炒菜吃的。”
“姥爷，那我现在去摘，等下你给我做，好不好。”
正在扇风的姥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着我，笑了。
“那个现在不能摘，得等明年春天呢。”
“那明年春天，我去摘，姥爷给我做。”
姥爷笑着，点了点头。
只是，姥爷终究没有等到来年春天，而我也终究没有吃到那所谓的椿叶。
时过多年，可每当我想起，却仍恍如隔日。
树，还在。
沟，还在。
山，还在。
我，还在。
一切都不曾改变，只是姥爷，却再也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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