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英雄——致敬金刚狼

“英雄”是一个诱惑的词。

大多数电影中的桥段似乎暗示,所谓的“英雄”,无非是逃脱于造物主法则之外,拥有上天入地的能力,战胜黑暗与欲望,维护普世共求的和平。

他们架构了我们童年的基本正义观,成为无数次摇起胜利旗帜原动力,成为我们经过成长的磨砺后仍旧守护着的渴望。而同时,我们对英雄的歌颂,大多数建立在对平凡的反抗中。先有了超能反派,才有了非凡英雄。有了无欲无求,才有了舍身取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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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金刚狼3》中,英雄不再是被上天眷顾的宠儿,而沦为被金钱与毒品困扰的落魄大叔。男主角金刚狼罗根不断为之挣扎的,是摆脱前半生因超能力带来的悲欢离合。他追求解放的过程没有上天入地的帅气,也没有非此即彼的斗争,而是始终独自咀嚼想逃离又紧紧抱住的记忆,却又一次又一次陷落在过去纠缠的累赘之中。

这部甚至都不太能被称作超级英雄的电影,讲英雄末路,讲再伟大的战士也无力对抗的衰老与时间。这样的故事太残忍,即使一次次刷预告和被剧透,做好沉重的心理准备,然而当剧终的坟冢画面定格,还是忍不住在路人起坐纷纷离场后,独自盯着快速闪动的演职员名单,热泪盈眶。

我算是一个半截入道的狼粉,第一次看系列电影,是在念高中玩心极重时,逃掉晚自习坐在工作日稀稀拉拉的电影院里刷《金刚狼2》——此时的狼叔不再年轻,修剪有型的络腮胡和一言不合就脱衣露肉的豪放做派,在东京街头的人流攒动、声色犬马下,对情窦初开的少女有着致命的诱惑力。随后周末回家便躺在床上把他涉足过的《x战警》系列与独立的《金刚狼》快速补齐,前世今生如数家珍。演员休·杰克曼更是与狼叔罗根划上了等号。我从不担心他死,因为知道他刀枪不入、不老不死,更知道他有主角光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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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我依旧固执地第一时间守候影院,期待友人和预告漏掉的彩蛋,哪怕是与正片毫无联系的花絮,也能给英雄梦一个恰到好处的告慰。

FU*K,衣衫褴褛醉眼惺忪的狼叔开口说了第一句台词。几个小偷在打他车的主意。我以为几个倒霉蛋撞在枪口上,结果却是狼叔被揍得狼狈不堪,他伸出钢爪,精疲力竭杀死其中两人,但让剩下的人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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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追赶,打斗让他气喘嘘嘘,满腔愤怒到最后只能凭空对着远处大吼——苍老沙哑的嗓音刺痛了宁静的黑暗。他的自愈力在衰退,疾病缠身,与之相应的体力和战斗力也都大不如前。每次伸出钢爪,都要忍受阿德曼金属穿破身体的痛苦,也增加了感染的风险。

影片的时间背景被设置在2029年,而在故事开始时幼年罗根登场于1845年,也就是说,《金刚狼3》中的金刚狼已经超过184岁了。曾经血性方刚、身手了得的小狼变成了如今双鬓斑白、体力不支的老狼,曾经敢于单挑世界的猛兽也变成了在生老病死和痛苦记忆中作茧自缚的困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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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再是守护世界的英雄,因为连敌人都死绝了。现在的罗根只是开加长豪车的司机,带着各种各样却一样年轻的乘客在灯红酒绿中兜兜转转。

拒绝承认自己是金刚狼,墨西哥女人带着利用他的基因改造的工厂化变种女孩X-23找到他也是拒绝接纳,罗根用逃离、背叛、封闭试图来斩断与过往的联系。他的心灵也长上锋利的钢刃,来抵御那些他预料中必然到来的悲伤。他将自己沉浸在无为的消沉中,拒绝未来并且拒绝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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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剧发生之后人自然会为自己的心灵筑起围墙,为了让自己不至于崩溃,为了维持住表象的勉强生活,充分获得放纵当下欲望的自由——所以这部电影最后的名字叫作《LOGAN》而非《WOLVERINE》,这也暗示着金刚狼最终还原为人,卸下了英雄的重担。
鲜有人能够战胜自己的情感。曾经的英雄身份作为悲痛的象征,一次又一次来袭。

世上的变种人所剩无几,再没有新的变种人诞生,曾经被上天格外开恩的英雄在时间的运作下变成了造物主的错误,他和拥有最强大脑的X教授查尔斯都在无奈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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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X-23带来麻烦接踵而至,他们只能逃亡。一路往北,要去明知是骗小孩子把戏的漫画里,描述的庇护所。

这个过程中,再没有过什么希望。所有偶然遭遇的美好,甚至那个由祖孙三代组成的理想中家的样子,最后都以极端残忍的方式被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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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根一次又一次试图伸出钢爪还击,却只能是疲于应付,抽身而逃。

所幸的是,X-23的角色设定是一反常态的暴走萝莉,将影片萎靡的走向强行拉回正轨。冷血与童真,决绝与稚气的高度融合,让这个角色散发出准英雄的魅力。用手抓食物、悲痛时本能地发出狼嚎、在电动木马停止时狠手拍击,每每让罗根震惊,想到年轻时野性未泯的自己,又立即教育她使用人类的方式正常活动,从侧面痛斥着超能力给他的人生带来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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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对而言,反派存在感很弱,无论是魄力还是能力,以及一言难尽的造型,都仅仅尴尬地推动主线剧情。打遍天下无敌手,要对抗的敌人始终是时间和他自己。

时间之刃把金刚狼割得体无完肤。而这样的处理其实很聪明,作为狼叔的谢幕之作,他被任何一个终极反派打败都可能有人从技术角度分析表示不服。但说他被时间打败,一生叹息后,却能最大限度地接受。旧世界的规则彻底崩塌,曾经的英雄在新世界无法安放自我。金刚狼和X教授,他们两人比谁都清楚:世界已经不需要他们拯救。于是计划买船离开,自我流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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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电影之外,时间其实也在潜移默化地撩拨着我们的情绪——毕竟十七年9部电影,狼叔陪伴很多人走过了非常重要的岁月。再不济如我,也在电影院的光明重新到来时,想起上次看《金刚狼2》还翘着二郎腿啃着鸭脖,暗自得意着逃脱晚自习数理化的折磨放飞青春。

投资不大,特效很少,故事简单,还有一些逻辑瑕疵,是出色的表演与浓厚的情怀遮盖了一切。描述感性是吃力而不讨好的。它如同心窝子里一块毛团,柔软之末给内心带来一言难尽的触感。它是私人化的、隐秘性的、不可分享的、无法描述的。大部分电影,所做的努力无非是试图通过场景渲染人的情绪,从而引起观众共鸣。而此刻,没人愿意去跟一部告别之作计较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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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气血方刚挑大局的变种人,就是一个逃亡和救赎的故事,传递出浓重的孤独感与压抑感。没有希望,没有去处,没有明天,甚至没有惊天阴谋,决绝而残忍。

可它的的确确是一个完整的句号,故事线划成一个闭合的圆,一切到此为止。

由宏大伊始,到最后,回归于卑微渺小。在美国与加拿大的边界,依山傍水,罗根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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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引用的《原野奇侠》的一段台词或许最能代表金刚狼最后留给“女儿”和世界的话——人必须忠于自己,不能违背自己的本性,带着杀戮活下去艰难,这条路没有退路。是对是错,你都得背负,直至一生。现在快回去找你妈妈,告诉她一切都很好,山谷里再也不会有枪声了。

在不可知的明天,在走出影院的那一刻,春天已至的明媚,眼角的湿润被暖风一吹就干了。我穿过马路,回家去,与属于他的一整个时代悄悄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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