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辛虹特意早起半小时，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早餐。之前的家长会上，老师交代过，要保证给孩子提供充足的营养，尤其是要吃好早餐。

最后一个菜，是女儿喜欢吃的青椒炒肉。她捏起一小块儿瘦肉放进嘴里，不禁有些自得：“嗯，鲜嫩爽滑，非常成功！”

一转身，却见女儿正要推碗起身，辛虹加快脚步，把盘子放在女儿面前。

“宝儿，再吃两口吧！尝尝这个肉，味道相当好。这些肉，足足腌制了二十分钟呢！”辛虹看一眼桌上几乎原封未动的饭菜，迟疑了一下，还是小心劝说。“要不然，你能撑过上午的四节课吗？”

女儿抬眼，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却没有说话，只是瘪了瘪嘴，依旧怏怏地放下筷子，起身回卧室了。辛虹的目光追过去，女儿摇晃着肩膀，拖着脚，即便只是背影，也带了掩饰不住的疲惫和迷茫。

女儿成绩不差，但也不是特别优秀，最后一次模拟考试，在班里排第七名。班主任说，如果正常发挥，考个一本问题不大；如果想考个211，就要加把劲儿了。

跟女儿谈起这个话题，辛虹心思一转，把班主任的话美化成强力鸡汤：“你们班主任说了，只要你加把劲儿，考个985不成问题！”

女儿怀疑的目光和满脸的疲惫，让辛虹不敢直视。有一瞬间，她甚至有些后悔，她不确定，自己的这句话，到底会起到激励作用，还是会增加女儿的心理压力。可是话已出口，她不知道该怎样收回。

一场高考，考查的不仅仅是孩子的学习能力和效果，更是对家庭教育理念和质量及家长心态的一个考验。所以无论如何，她要稳住，要做好女儿的定海神针。

距离高考还有三天，辛虹知道，压力大，孩子没胃口也正常。可是，这种情况持续好几天了，眼看着女儿的下巴越来越尖，黑眼圈儿越来越重，她心疼得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人是铁，饭是钢，她真担心孩子的身体出什么问题。

只是，能怎么办呢？尽管心疼，却不敢劝一句放松。高考是女儿人生中的第一场大仗，哪容得半分疏忽？虽说高考不是成功的唯一出路，对于他们这种普通家庭来说，却是取得成功的一条捷径。

他们夫妻俩没什么本事，没有能力给女儿安排一个光明的未来，只能靠她自己拼一个好大学，谋一份称心如意的工作，过上安逸富足的生活。被生活揉搓太久，辛虹已经没有什么高大上的理想，她只希望女儿能有一个与自己不同的人生。

辛虹在县城的老干部局工作，清水衙门，平时清闲；一旦有上级领导来检查，又忙得晕头转向，甚至通宵加班补资料。不能回家的晚上，她心里满是对女儿的歉意。

老公在一个贫困乡镇的土地所，属于自收自支人员，工资低，还没保障。这几年县财政紧张，已经好几个月不发工资了。然而，不发工资并不影响加班，老公一周也没几天在家。

辛虹不是没想过让他另谋生路，可是，这个笨嘴拙舌的老实人，能做点什么呢？他们的家庭条件决定了他们根本输不起，所以，辞职的事，一直只是想想而已。

“不能想这些不如意！”辛虹给自己打气：再坚持几天，静待尘埃落定！女儿勤奋懂事，只要能正常发挥，考个一本绝对没问题！那时候——还是先不想那么多吧，熬过眼前再说。

仅剩的一个苹果被她强行塞进女儿的书包，万一饿了，可以顶一顶。辛虹收拾桌子，心里暗暗盘算：下班去水果店买几个果冻橙，贵点儿就贵点儿，能给孩子祛祛火，再贵也值得！

可是这一桌子菜怎么办呢？扔掉是不可能的，辛虹没有浪费食物的底气，或者说，是没有浪费钱的底气。

每个月工资下来，她都要精打细算半天。两个人的工资加起来也就八千多，除去房贷四千五，还要有固定的两千块给女儿留作大学学费，剩余的钱用来日常支出。

这几天女儿食欲差，她就特意挑了几种平时舍不得买的高价菜，就那么一小疙瘩东西，花了她七十多块钱，只可惜，女儿根本吃不进去，眼瞅着就变成了剩菜。“唉！”辛虹长叹一声，把菜收进冰箱。

欲速则不达，要不然，还是再跟女儿谈谈吧，告诉她不必过分在意结果，没有人因考试赢得所有，也没有人因考试输掉一生。无论考好考坏，爸妈都等你回家吃饭！

02

今天是高考第一天，辛虹一夜未眠，五点半就再也躺不住了。她翻身起床，蹑手蹑脚地钻进厨房，为女儿准备早餐—— 一杯牛奶加燕麦片，一个煮鸡蛋，一个牛肉大葱的包子，蔬菜水果沙拉（生菜、小番茄、香蕉和奇异果），还有一小把坚果。

这些饭菜，是她查询各种资料后确定的菜谱，营养均衡，可以提供足够的能量；色味俱佳，可以愉悦心情。她要做好后勤工作，为女儿提供最完美的饮食保障。

准备好食材，看看时间还早，她轻轻端出餐椅，小心翼翼地坐下，托着下巴，盯着玻璃窗出神。

文具袋里的物品昨晚已经反复检查过，中性笔书写流畅，铅笔已削好磨平，橡皮切成两段备用，直尺、三角板和圆规都是新的，准考证身份证已拍照留底。还有矿泉水，瓶身的包装已去除；女儿手劲儿小，已帮她把瓶盖儿拧开，然后又复原。

窗外有点暗，天气预报显示今天是阴天。“要是赶上下雨，就只能开车了。”辛虹内心忐忑。“为避免堵车，还要提前出发，那就要提前十分钟叫女儿起床。”

辛虹愧疚不已。别的家长考虑周全，提前预订了考场附近的宾馆和民宿，让孩子中午可以好好休息。等自己意识到这个问题，已经再没房间可订。

老公急中生智，想起表弟家在附近有一套闲置的房子，急忙打电话过去问。可惜，表弟说自家房子早就托给民宿管理，刚刚问过，已经被人租了。不过，表弟说车库放了一辆车，可以开出来供孩子休息。

辛虹让老公提前把车开回来备用。她的行程规划是这样的：如果一切正常，就电动车接送，不必担心堵车，7:40出发；如果下雨，就开车，考虑到交通堵塞，提前到7:30出发。

只是，如果骑电动车，送女儿进考场后，她还要回家一趟，把车开到考场外停放，供女儿中午休息用。

电动车也不能放在家里，学校不提供午餐，吃饭的地方在三公里外的商场；也不能开车去吃饭，学校周围车位紧张，再回来可能就找不到停车的地方。所以，他们有两个选择——要么是骑电动车去吃饭，要么就打包回来在车上吃。

那下午考完怎么办？电动车必须骑回家，车也不能停在路边。她之前看考场的时候，就看过周围环境，路边没有划定的停车位。考试期间虽然允许停放，大家也心知肚明这是违停，短时间内，交警可以视而不见；时间长了，被贴条儿也是正常的……

调小的闹铃打断她的思绪，也开始了新一轮的忙碌。一路顺畅到达考场，女儿冲他们摆摆手，又在自己嘴上一划，做了一个拉拉链儿的动作，就跟同学直奔校门口，那边，班主任正在组织学生签到和安检。

辛虹让老公在原地等到九点，以免女儿有事出来找不到人；自己跑去最近的公交站，坐公交回家开车。

回来的途中，收到老公发过来的一个定位，他说自己找到一个停车位，让辛虹直接开车过去。辛虹微笑，木讷的老公终于机灵了一回，实在应该好好夸夸他。

老公得意地显摆：这是一个绝佳的位置，中午的时候正好在树荫下，不会被太阳暴晒。辛虹抬头看看天，今天的太阳，可能暴晒吗？

十点半，老公出发去找餐馆，拍了几家的菜单过来以供挑选。辛虹调侃老公，说他存储多年的智慧，在这几天集中爆发。不过这样真的不错，女儿过来就可以直接吃，吃完就回车上休息，一分钟都不浪费。

11:45，终于看见女儿踱出考场，她一脸轻松，东张西望。辛虹记得女儿早上的要求，便只字不提考试的话，只报点好的菜谱。倒是女儿自己有点兴奋，说语文考试发挥不错，应该能在130分左右。辛虹淡淡回应：正常发挥就很好了。不过，考完的科目，已是既成事实，不必过度纠结，调整好心态准备下一科比较重要。

小丫头难得地没有挑食，大口大口地吃菜喝汤。旁边桌子上传来女孩儿的啜泣，家长在小声劝慰。女儿拿过辛虹的手机，快速打出一行字：没考好，哭着出考场的。删掉，再打：如果是我，就等全部考完再哭，现在浪费时间浪费感情不划算。

辛虹笑笑，摸摸女儿的头发，又给她夹了一只大虾。“奖励你思想成熟，分得清轻重缓急。”

“妈，等我考完，有时间了，陪你去买一件旗袍吧！就您这身材，这脸蛋儿，穿上肯定秒杀那一众家长……”女儿上上下下打量辛虹，转移话题。细看，她的嘴角挂着狡黠的笑意。看来第一场考试确实轻松，一度被高考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小丫头，第一次有了调侃老妈的闲情逸致。

女儿拒绝躺后座，坚持要坐副驾驶，她的理由很简单：我要在离你最近的地方！辛虹只好放平副驾座位，又找来一个颈椎枕，让女儿尽量躺得舒服。几分钟后，浅浅的鼾声响起。

大概是上午绷的太紧，下午居然再也紧张不起来。沉沉睡去的最后一刻，辛虹脑中闪过一个疑问：我是个称职的母亲吗？

03

为期三天的考试已经结束，辛虹却没有如想象中那样松一口气，反而更加紧张。她有了新的担心，担心女儿的成绩，更担心女儿的情绪。等待一个未知的结果，是最折磨人的。

进考场前，女儿就严正警告：“无论我是哭着出来，还是笑着出来，你们都不能问！除非，我自己想说。”

辛虹能憋住不问，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胡思乱想。这也不能怪她杞人忧天，每年高考前后，都会发生好几起悲剧，她怎么能不担心？女儿一向好强，万一考不好——她不敢再往下想。

怪只怪，由于某些无脑政策，现在的孩子们被过分保护，以致于心理脆弱，经不起一丁点儿打击。老公对此却不以为然：“我老王家的闺女，不可能那么没出息！”

9号考完最后一场，女儿就打着呵欠宣布，接下来的两天，谁都不要打扰她，她要闭关补觉——“不吃不喝，睡它个天昏地暗地老天荒”。

看着女儿满脸的疲惫，辛虹没有反对，只是递过一杯果汁，就进房间帮女儿整理床铺，又拉好窗帘。临出门，又回身找到遥控器，打开空调。

几次推门偷窥，小床上平稳悠长的呼吸声让她安下心来。女儿坚强而懂事，学习上从来不用父母操心。辛虹暗自祈祷，女儿的成绩能一如既往地稳定，不负这十几年的努力和坚持。

这两天，对辛虹来说，女儿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卫生间门发出的吱呀声，还有冰箱被拉开翻找的哗啦声，就是她所听过的最悦耳的旋律。

两天后，女儿出关返校。一本《志愿填报指南》和一本《高校招生计划》被随意扔在沙发上，女儿钻进卧室，吭哧吭哧整理出三大箱子书本，让辛虹打电话叫一个收废纸的过来。她握拳宣誓：“绝不复读！”

阻止的话在嘴里打个弯儿，又被咽了回去。辛虹想，就女儿一贯的成绩来看，考一个大学还是没问题的，也就是好一点和差一点的区别。所以，卖就卖了吧！

同事说自家孩子要上高中，问辛虹能不能让女儿帮忙预习高一课程。女儿犹豫片刻还是答应了，说自己终于有了赚钱的机会。

每天早上，辛虹把女儿送到同事家；中午，两个孩子自己动手做饭；下午下班，她们再一起回家。晚饭后，女儿斜躺在沙发上，嘴里嚼着零食，两眼盯着电视，偶尔发出一两声轻笑。悄悄吁一口气，辛虹总算放下心来。

研究报考资料，成了辛虹每天的主要任务。她圈定几个女儿喜欢的和可以接受的专业，再据此确定不同层次水平的学校。最繁琐的，就是研究让人眼花缭乱的一分一档表。翻着密密麻麻的笔记，辛虹哀叹，当年自己考大学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用心过！

十几天的等待，终于要出结果了。客厅里，一家三口屏息凝神，六只眼睛盯着电脑屏幕。一次次输入，一次次失败，女儿的手有些微的颤抖。辛虹紧张得几乎喘不上气来，老公轻抚她的背，转头劝女儿晚点儿再查：“反正成绩已经在这儿了，它跑不了也变不了！”

22:57，女儿扔掉鼠标，爆发出一声尖叫，听得出她极力压抑的哽咽和狂喜：“649分！妈妈，我考了649分！我上岸啦！”

辛虹搂住女儿纤细的腰，母女俩喜极而泣。老公也不再假装镇定，他一边围着沙发转圈儿，一边激动地挥舞手臂：“闺女，想吃什么好吃的？爸爸一早就去买！”

班主任老师专门儿打电话过来，叮嘱一定要慎重填报志愿，争取不浪费分数，也要确保不滑档。老师隐晦地建议，实在拿不准，就花钱找专业填报志愿的人帮忙。

“一万块钱？”辛虹想尖叫。“他们怎么不去抢呢？”肉疼啊！一万块钱，需要他们省吃俭用大半年才能存够，差不多可以用作女儿一年的生活费呢！自己报，还是花钱报？辛虹几乎愁白了头发。

救星是老公带回来的，他辗转联系到一个初中同学，同学的妻子是县一中的老师，这些年一直带高三班主任，对志愿填报很有研究，之前帮不少学生填报过。

同学两口子非常实在，坚持不收费，几番推让之后，提出一起吃顿饭权当酬劳。“上学时我家穷，你家王清涛没少帮我。现在帮你们这么个小忙，我还能收钱？清涛啊，以后，你闺女，就是我闺女！”

回家的路上，辛虹苦笑：“过完一关又一关啊！接下来，又要操心能不能被顺利录取，会不会万一报高了滑档；之后又要担心她能不能适应大学生活，跟舍友相处是不是愉快；然后是发愁找不到好工作、结婚对象可不可靠、工作和带孩子不能兼顾……总之，养个孩子，就有了操不完的心。”

老公撇撇嘴，依旧是辛虹看了无数遍的熟悉的不以为然：“可是，你敢说，女儿不是你最甜蜜的负担？”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44期“考”专题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