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年少无知,觉得披麻戴孝特别酷,胳膊上系了布条,走路都带着潇洒。

等自己真的开始经历,身边亲人的突然离世,往头上挂白剌剌的长布缎,才感觉不是那么一回事。

一大家子人丢下手头的事情,从接到电话,陆陆续续的往回赶,热到在地上打个鸡蛋都能熟的天气,没有一个人笑得出来。

跪着,向堂屋中央的大陶瓷盆里烧纸钱,火苗一蹿跳起老高,红的,黄的,热烈的光,许是离得太近,分不清是汗水混杂着眼泪在往下滴,还是泪水落在身上变成了汗。

我们一直看着,不敢移眼,以后回来就再也看不到了,活生生的人,故乡之所以是故乡,故人不在,留下的乡又有什意思。

他们慢慢给外公穿着秋冬季的衣服,裹着一件又一件,扶起来都吃力的很,平时留着攒着舍不得穿的,就真的被搁到了现在。

外公还是几天前见到的外公,剃的比光头多一茬青色的头,同样的一茬胡子,平时那么厉害的一个人,板着脸也不常笑,比领导视察还令人心生惧怕,不好亲近。此时却也是眉目安详,只是比活着的时候少了几分严厉。

没有一个人能够想的明白,身体还算比较硬朗的人,也到了子孙满堂该享福的时候,为什么这么下定决心要寻死。提前找由头和外婆吵架支走了她,一瓶农药加一杯白酒,是该有多狠心,才能一句话都不交待,丢下所有人走掉。

去世前四天,是外公的七十大寿,一大家人围着吃晚饭,还好好的,临走了我说让他们天气热了注意身体,还口口声声答应的好好的,结果说走就走了,让谁能接受?

屋里是呼天抢地的哭声,说真的,我并不是特别想哭,大概是点的香烛飘来的烟熏迷了眼,才会止不住的流泪。

站在屋里,从窗户铁栏里看向屋外,外面的人三五成群,坐在一块儿有说有笑,聊着天喝着茶吃着饭,恍惚中以为这原本应该是一场打开方式错误的喜事。

这就是人之常情,不是发生在亲人之间的死亡,都可以置身事外,屋里屋外两种情境,围着的大多数只是想凑个热闹,连假装悲伤都不想装。

已经过了这么多天,好像一个梦,梦醒了就应该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那天刺耳的敲锣打鼓做法事的声音,号啕大哭的声音,砰砰的磕头声,到现在都还在脑袋里转,转不出去。

我是不太能接受这个事实的,白天总能高高兴兴,跟以往一样,到了晚上,才突然觉得,我们的确是失去了一个重要的人。我妈失去了她的爸爸,我们失去了外公,外婆孤身一人。

不是没有遗憾,已经发生的,除了痛哭流涕,和反复的讲述,又还能怎样?太多的无能为力。

外公是一个性情古怪的人,有点固执,平时少不了骂骂咧咧,我很少见他笑,除了我哥回来的时候,外孙和内孙还是有区别的,对于重男轻女的思想来说。

时代在变,一切都走的太快,他们都说是外公的性格问题,导致了最后的想不开。我心知,这可能根本不是主要的原因。

以前车水马龙都慢,日子混在鸡蛋清里,闲适的稀里糊涂,并不觉得钱有多了不起。一天天的光阴里,大多考虑的只是早中晚吃什么,等会儿准备去做什么,那时候我们回去的频繁,想去就去了,能在外公家一过就是好几天。

子女经常回去,带着孙子孙女,聊天乐呵呵的,夏天的晚上几把蒲扇,几把木椅,村头村尾的人都聚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的扯白,乘凉能看得见围着人绕的萤火虫。就像他们还没有远走嫁人,自己单独组建家庭一样,外公虽然不怎么笑,也都偷偷备好我们爱吃的。

现在不同了,经济发展迅速,手里头的钱越发不值钱,老人还是老人,但是年轻人肩负着两头挑的责任,再也不能隔三差五的想回去就回去。虽然不比过去,但也是尽量留出时间回去看望,即便如此,突然的次数减少,是人总归会有心理落差,和留守儿童一样,他认为他们沦为了留守老人。

有人想的开,有人想不开,那外公的离世,是该归咎于他的固执,还是错在我们父母的努力活着?

法事开始到下葬结束,一天都是恍恍惚惚的,石头渣子小土粒硌着,光膝盖跪到丝丝流血,整个人都是麻木的,灰尘扬起来,扑在汗水里,用手指能抠的出泥垢,内衣内裤都是湿了再干,热风一吹,浑身一股馊了的味道。

累瘫靠在后门的门框上,我弟靠在另一边,跟我指外面的天空看,夜色起来了,不浓不淡,天是完全黑透前的深蓝色,月亮和太阳在此刻处于同一平面,开始上下交替,明暗互换,光边上的天是淡蓝色,抬头可见一颗一闪一闪特别亮的星星。

我弟说,姐你看,这是外公吗?都说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星,今天的天空,只有这一颗星星,还一直在发亮,刚好正对着屋里。

我咧嘴笑,是啊,这大概就是外公吧,他会走的一路安好的吧。

我弟一脸认真,等到下次流星雨的时候,外公就会落下来再降生了吧。

我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有时候,童话比现实更安慰人心,不是吗?

死亡需要勇气,走的决绝,活着的人更是需要勇气,我们连死都不怕,好好活着又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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