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是推理作家的衣食父母。与棺材铺老板相比,推理作家对父母的要求更为苛刻。人要死得不那么四平八稳波澜不惊,却要死出奇形怪状五味杂陈。
伊坂幸太郎不是棺材铺老板,他是一位推理作家。
至少腰封上是这么说得。
一定是因为长得阳光,伊坂幸太郎并不避讳死亡。从真正的第一部作品《奥杜邦的祈祷》开始,伊坂幸太郎对推理小说的釜底抽薪,就是从稻草人能预知人的死亡开始。最近几部作品,《A KING:某王者》以降,死亡或是作为小说第一推动力,或是作为故事高潮,或是像《瓢虫》那样,一路死人,不停不休,构成故事本身。
在伊坂幸太郎那里,死亡本身是无可讨论的,那是绝对真理。疑问在于,人到底能不能如瓢虫般背负愁苦,振翼而起。喜欢伊坂幸太郎的理由,就在于他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是肯定的。死亡是他所有作品的底色,但是友情、亲情、信念却足以支撑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振臂一呼或者反戈一击。萤火虫发出与闪电同样的光亮,闪耀在底色上空。至于留不留下痕迹,谁在意呢。面对末日的愚者,如果他们的勇气是鱼,反射着阳光的河面都会由于其巨大与朝气而更加耀眼。
《死神的浮力》是一次回归,可以视作是《死神精确度》的续集,也确实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看到伊坂幸太郎讲述一个精彩的故事。更重要的是,开始平视死亡,观察它,抚摸它,试图理解它,而不是像地球重力一样将其视作理所当然,同时忽视它。
死亡是对生命的终结,但我们只能通过生来理解死;对死的理解,反过来决定了我们生的态度。比如中国的葬礼,是为了纪念死,但更多是做给活人看。服装仪式的不同,表明家人、族群间的亲疏差异,同时也表明着社会的层级与秩序。
两位上班族死神讨论说,冰块会融于水,亡者会融入其他人的记忆。这个说法不新鲜,死与生本是一体。死不是生的对极,而是潜存在我们的生之中,是村上春树的说法。山口雅也在《活尸之死》里也说,死是对生的丰饶献祭。重要的是“记忆”二字。
记忆,揭示了死者与生者之间的关系,即使是单向的,即使死者可能无法感知,但却接近永恒。因为记忆,死亡可以是温柔小手,安慰生的各种创伤。因为记忆,死亡也可能是分筋错骨手,让伤疤好了又开。
山野边辽夫妇的痛苦即在于此。幼女的非正常死亡带来的打击,需要对凶手的自发报复来平复。有意思的是,作家夫妇并不希望杀死对方,而是要凶手生不如死;他们自以为见证了凶手的死亡,换来宁静的生活;凶手却因为死神的执行疏漏,要在湖底要忍受二十年“无法死亡”的痛苦,读者以旁观者身份见证了山野边辽复仇计划其实最终实现。
小说里还有一条暗线,是山野边辽那个怕死的父亲最终坦然面对死亡。
说白了,在对待死亡这件事情上,作为当事人,知道对自己而言重要的人记得自己,也就可以接受了;亲人不因对死者的记忆而困扰甚或折磨,则足堪慰安。于是,死亡似乎变成了一件家务事。
伊坂幸太郎在文献引用里说,别看小说里的角色对死亡发表了各种看法,但他对于死亡的看法除了害怕还是害怕。
那为什么用自己家乡千叶县来给死神命名呢?搞得这么家常,不像是害怕应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