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终将战胜时间（四十一）
文/木依岸
第四十一章 哥哥（二）
某夜，外边刮着大风，下着瓢泼大雨，外婆拿出木桶和瓦盆接雨。雨水像细线一样流进桶里和盆里，发出叮当的响声。那声音像乐曲一样悦耳动听。
外公在自己的房间香甜地打着呼噜，外婆一脸的愁容，而刚刚被外婆揪醒的哥哥正恼怒着怪外婆不该唤醒他，“姥奶，你赔俺的金箍棒，你赔俺的金箍棒！”
这时被吵醒的我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到外婆没在身边，而对面床上的哥哥也不见啦。我哇地哭起来，光脚下了床。刚走几步，发现不对，赶紧穿上凉鞋，从房屋跑到堂屋。待看到外婆和哥哥时，我的哭声像忽然定格的照片陡地停在某个瞬间，小嘴张着，脸上挂着两滴眼泪。
外婆一手轻抚着哥哥的头，一手拍着他的后背，嘴里哼着，“哦，俺大头好然疼啊，今个立功喽！”
“姥奶，哥哥怎么啦？”我吃惊地问。
“唉，烨毛，你咋也起来了哼！”外婆慌的跑到我身边，把我披着的外卦穿好，扣上扣子。
“这霍来又着凉啦！你本身就好害病！哦，这是咋回事呢，又哭啦！姥奶在这呢！这不嘛，又没走远！”外婆拽过洗脸架上的毛巾，给我擦脸。
“死丫头！”哥哥瞪我一眼，又哼起来，“姥奶，你赔俺的金箍棒！你赔俺的金箍棒！”外婆又慌着跑到哥哥身边。
“俺大头今个立功啦！”
“哥哥立啥功啊？”我别了哥哥一眼，不服气地说。
“烨毛，你不知道的。俺正睡着的时候，忽然听见大头叫，‘姥奶，姥奶，快来看啊，俺把孙悟空的金箍棒夺过来啦！’我一机灵醒来啦，看见大头单腿立在床上，另一个腿弯曲着，手里比划着金箍棒，”
“你看就是这么着的！”外婆模仿着孙悟空手握金箍棒的动作。
“姥奶你那样不对！看俺的！”哥哥一边纠正着外婆的动作，一边做着造型。
“麦子的，差不多就行！”外婆笑道。
正在三人有说有笑时，外公从自己那间窄小的房间走了出来。“这是咋着呢，你们大半夜的咋不睡瞌睡呢！”
“死老隔子，你能睡得着啊！屋子都下雨啦！”外婆瞪了外公一眼，外公这才看到离窗户不远的地上放着水桶和瓦盆，正接雨呢！
“霍来晴了让人修下就省事啦！睡吧，睡吧！”外公爱怜地摸摸哥哥的头，对我慈爱地笑笑，又走回自己的卧房。
“哥哥咋立功了呢？”我这会醒透啦，拽着外婆的衣襟让她继续说。
“哦，烨毛，你哥把俺唤醒啦，俺才听到外边这么大的雨声，想着堂屋可能要漏雨的。这不你看不就是漏雨啦！这不接着的话，怕明个屋里就水漫金山呢！”
我双手交叠陶醉地接着雨水。外婆一把拉过我，“走啊，别玩水啦，快去睡瞌睡去！”
“俺不斗，俺不斗，俺要接水，俺要叠纸船玩！”我越想挣脱外婆的手，外婆把我拽得越紧。
“姥奶你赔俺的金箍棒！”哥哥临上床时还没忘记他的金箍棒呢！
小镇人们最愉快的事某过于看电影喽。特别是夏天，在空旷的场地上边乘凉边看电影，手里再拿着小吃，瓜子、花生什么的。邻座间你让我，我让你，一派热闹和谐的场面。人们面带微笑，情绪高昂，那简直比过节还要愉快啊！
傍晚六点多种，火烧云在西边的天空明亮成两条时而交叉时而分开的河流，那种清澈明净的光，仿佛镜面反射一样，晃着你的眼，让你的心立刻沉醉并遐想起来。你仿佛觉得自己就要跟着那神秘的河流，流向某个未知的去处，也许是传说中的仙境吧。
孩子们总会在这个时候，从家里跑出来，到桥上看看，如果远远地看到若隐若现的白色电影幕布，他们就会欢喜雀跃，边跑边大声呼喊：“今黑要放电影喽，太俏巴啦，太俏巴啦！”接着就有大人从屋子里出来，站在廊檐上，对着小孩们喊道：“那小孩，可是真的哼？你别考呆俺们呵！”
“斗是的，斗是的，俺看着电影幕子啦！”
大人们就会半信半疑地跑到桥上，看到远山和树林的背景下如梦似幻般飘渺的白色，便飞快地跑回家，催促着家里人：“老马子抓紧做饭。老女子，快把鸡鸭赶进圈里。老憨子你抓紧搬两个椅子先去占好位子，别霍来俺们没地方坐可就叶熊喽……”
这时大家的脸上都溢满了笑，嘴里哼着《金光大道》里的人物对话编成的小曲：“钱广赶大车替我买吊裤，攥上蘑菇和辣椒。钱广的老婆子气鼓鼓，为啥要多给他两毛五。小老婆你懂得个啥啊，羊毛出在羊身上。”他们这会干起活来特别麻利，那个开心比过年吃饺子、放鞭炮都要乐呵！
1977年七月初某个看电影的晚上，发生了哥哥林泳一个人打败两兄弟的事件。
那晚月亮特别圆，特别亮。星星簇拥着月亮，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天空，仿佛为深灰色的天空装饰了华美的屋顶。月光的清辉像水一样缓缓地流淌下来，洗刷着万物，并给万物镶上了美丽的银饰。夏风在树梢上跳舞，送来了河水的清凉，送来了不知名的各种花混合的香。一阵风过，掀去了夏的热，弹响了枝叶的鸣唱。远处池塘的青蛙和着三两声狗吠和鸡啼，使夜的宁静增加了厚度。不知怎的，我忽然想到“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这句诗。
因为接连下了两场雨，平素浅浅的河水此时有一米多深，淹没了鹅暖石和大石块，雄赳赳、气昂昂唱着军歌向远方奔去。
小镇已是万人空巷，人们集中在公社大院对面的场地上，焦急地等待着放映员的到来。陆陆续续有人扛着竹椅子，提着木凳子到来。中间的好地方已被空椅子占满。后来的人只好在稍后、稍边的地方落座。
因为电影还没开始，林泳带着一群孩子在稍远的打麦场上踢皮球。六个孩子，哥哥十二岁，那几个有的比哥哥大点，有的比他小些。他们乘着明亮的月光，在稻草堆旁边的场地上疯抢着一个深红色的皮球。期间有一个孩子踢累了爬到稻草堆上躺下，数着天上的星星。嘴里还唱着儿歌：“一闪一闪亮晶晶，漫天都是小星星，挂在天上放光明，好像你的小眼睛……”
“放映员来啦！”不知谁激动地喊了声。踢皮球的孩子们停了下来，个个兔子样飞快地跑向荧屏前。稻草堆上的孩子，一咕噜翻起身，哧溜溜滑下来，大喊道：“等等俺，带俺一阵啊！……”
“唉，那个谁，我跟你讲，什么电影啊？”远处的人冲着挨近放映员的邻居喊道。
“咋吊搞的，还是《红灯记》呢！”邻居回答。
“你可别考呆俺啊？”这人急了。
“跟你讲，我没吊事了，考呆你！哦，还有一个《地道战》。”邻居争辩道。
林泳刚坐下，忽然听到和他一起踢皮球来迟的那个孩子带着哭腔说，“你起来，你不能占俺的位！你把俺的椅子放哪各拉啦？”
“谁雪这是你的位啊？”坐在位上的俩孩子一起站起来，推怂着那个迟到的孩子。这俩孩子一个十三四岁的样子，一个十四五岁的样子。这个被推倒的孩子十来岁的样子，他哇哇地哭起来。林泳实在看不下去了。他一下冲到那弟兄俩面前，挡着了他们试图进一步伤害小孩伸出的胳膊。林泳弯腰把地上哭的孩子扶起来，“小毛子，你别害怕，有俺呢。去把你的椅子搬过来，俺看谁再敢动你的椅子！”
林泳义正辞严地指着被服社主任的两个儿子，“俺见了你们俩来得迟。小毛子俺们早来了，在打麦场玩皮球呢。他的椅子事先就放在这嗨。”
“关你屁事，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俺们又没占你的位！”
“你们莫决人 ，俺今个管定这事了！”林泳话音刚落，那兄弟俩的拳头就上来了。
“走，俺们到打麦场去打，别在这嗨碍事！”
“哥，你比他俩小，你可别和他俩打啊！俺要告诉姥奶去。”我在旁边看到动静喊道。
这时三个人已经打到人群外了。有些人已经无心看电影，而是好奇地尾随过来观看这仨孩子打架。大约打了十多分钟，林泳越战越猛，那俩兄弟双面夹击。郑氏兄弟其中的一个哥哥已经半边脸青紫了。弟弟想歪点子，不知从哪里拣块砖头，准备从后边袭击林泳。
“哥哥，砖头！”我惊呼道。
“那孩子，后面，砖头！”人群中有人喊道。林泳一个鲤鱼打挺，松鹤转身，紧接着一个扫堂腿踢中了郑氏弟弟的手腕，忽听得“哎呀一声”，他手中的砖头重重地掉在地上，砸了他自己的脚趾头。
外婆这时已经赶到，“泳头，快住手啊！你才十二岁，他俩一个十三，一个十五，你乘什么能啊！”
“原来这个高个男孩才十二岁啊！不简单!我的儿呦，真是扯吊蛋，这弟兄俩打人家一个小的哦！”人群中有人议论。不过看到林泳仍占上风，也没人上去阻拦。
正说着，忽然三人打到河边了，外婆惊吓得晕了过去，我在旁边哭喊，“哥，哥，别打啦！”也没能制止他。
旁边有人过来慌着掐外婆的人中和虎口。外婆醒过来第一句话就是：“林泳，他，他怎么样啦？”
这其实是林泳的技巧，他不想恋战，因为他不想错过电影。他故意往河边撤，俩兄弟以为林泳毕竟比他们小，没了力气，俩人想到刚刚自己吃亏了这会想寻回便宜呢，急急地赶了上来。林泳乘他们还没站稳，一个迅雷不及掩耳的扫堂腿，把弟兄俩扫到河里，三人又在河里打了起来。这会两兄弟可没了辙，郑主任的二儿子康子游泳的技术还行，可是他砸了自己的脚趾头，这会脚疼使不上劲。他哥哥建子游泳技术刺毛，这会水又深，他就在水里上浮下沉啦！
这时郑氏兄弟的主任父亲也赶了过来，他呼天抢地地准备往河里跳救人呢。他老婆康子妈颤声问：“他大，你可会游泳哼？”
“会不会也得下去啊！”郑主任声嘶力竭地喊。
还没等他走到岸边，他那俩个儿子就被林泳水淋淋地推到他的面前了。
郑主任气愤地对外婆吼道：“管好你们家这个惹事精！”
“你说啥子，俺今个非要跟你评评理。你们家俩大孩欺负我们家小孩，你还有理啦！我没找你算账斗不错啦！”外婆据理力争，这会也不管他是外公的领导了。
“算啦，算啦！俺们回家，今个电影也不看啦！”
郑主任一手扶着他那鼻青脸肿的大儿子，一手搀着他那一拐一瘸的小儿子，灰溜溜地离开了人群。
从此林泳扶弱惩恶、侠肝义胆、打抱不平的名声在小镇如英雄般传扬着，他孩子王的地位更稳固啦。
或许就是这起事件吧，爸妈知道了，让哥哥回到他们身边的。“男孩大了，不好管！”又或则是哥哥秋季开学要上初中了，城里教学条件好些，爸妈才让他回去的吧！
2018.12.3清晨修改组合初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