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的雨从无边的天空落了下来了，这是今年下的第一场秋雨。我站在透明的写字楼前，抬头凝望着远空。雨滴打在玻璃上，远方的景致有些模糊。虽已入秋，城市里的常青树却还倔强地活着，不多的落叶也被清扫的干干净净，只有身上的外套在小声的诉说秋天到了。我抿了一口咖啡，有点烫。
我来这家公司已有四年，主要做游戏开发。去年金庸先生去世的消息在网上刮起了一阵侠义风。老板看准了“商机”，说要以神雕侠侣为背景做个游戏。“虽然市面上有此类游戏，但是创新点不够，我们做此游戏主要为了缅怀大师。”当时开会时老板郑重其事地说，仿佛化身金大侠的座下弟子。距离金庸先生去世差不多一年了，游戏也在快马加鞭地制作中。
“这游戏越来越背离初衷了，当初不是为了缅怀大师嘛！结果还不是为那些男性玩家服务啊！你说小龙女怎么能穿的这么暴露。”下班了，两个美工部的职员在前面讨论游戏角色的设计。我想起上午有些开发人员还在讨论游戏的发展方向。“小光，你怎么想？”“我认为坚持自己的特色比较重要，一堆金庸粉也会为此买账吧，但老板好像更看重这些大众玩家。”我苦笑着。因为游戏方向有些分歧，公司免去了今晚的加班。我打了一把黑伞走出了公司，在附近的公交车站等车时，突然想起还没打卡，叮叮上显示超出了范围，我只能又往前走走，不远处，一个女职员孤零零地站在公司门口，好像没带伞。我犹豫了一下，看着雨幕下的她，有点熟悉，打完卡后，我向她走去。“去公交车站吗？”我问着。她点了下头。我们只在公司碰我几次面，连对方的名字也不知晓。下班期间，人很多，我们俩只能站着，彼此简单的对话到后面也渐渐停了。她下车了，和我道别。我也挥了挥手。我突然想到，她没伞啊，等下还要淋雨，刚想冲下去，隔着被雨打湿的玻璃窗，我看到了她挽着一个男生。我盯着车窗外渐行渐远的背影，在雨幕下慢慢消失。
回到出租的公寓，天已经黑了，晚上还要加班，我没时间准备晚饭，所以在回来的路上吃了一碗面条。黑黢黢的房里，把无边的夜收了进来，我打开窗帘，雨水打在了玻璃上，外面的路灯恍恍惚惚。屋内空荡荡的，毕竟是租的房子，买太多东西的话，到时候搬家又是一件麻烦事。我把书包里的电脑拿出来，幽蓝的开机光照在了我的脸上。我不想开灯，不知为何，黑色的夜倒给了我安全感。我打开代码，修改测试部提出的问题。
修改了一大半，我觉得有些困意，于是去小冰箱里拿了一罐啤酒，冰冷的液体在身体里游荡，真是凉彻心扉。我靠在办公椅上，思索着白天公司里的讨论，心里有些烦闷，全无心思再改代码。我把笔记本合上，去卫生间洗漱。下雨的缘故，卫生间有些潮气，镜子里的人模模糊糊，我盯着他看了很久。
洗漱完毕，我躺在床上，打开电子书，搜索金庸的神雕侠侣。自从大学以后我已经很少看书了，偶然兴致上来了，也就在读书软件上看看。公寓里也没几本书，硬要找的话，可能会找到几本和计算机相关的书。如果拿工作当借口的话，倒也可以理解，毕竟经常加班。不过，主要还是自己的原因，近来看书的人越来越少，很难找到一个聊书的人，索性我也不怎么看了。看了几页，想到明天还要早起，于是又把手机丟在了一边。我关上了灯，钻进了空调被里。
雨水滴滴答答地声音，很快传进了我的耳朵，寂静的夜，声音显得格外的大，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你吃我一拳，看招。”身穿印花衬衫的假小子，向我冲来。我反手把她撂倒。她哇地一声，不过很快用她那灰不溜秋的小手拍了拍身上的土。“你老是这一招，你多看看武侠小说或者电视剧吧。”我冲她喊到。“我，我家没电视。”她站在那，低着头，用脚在地上画圈圈。“哦，那你周末来我家看吧。”她红着脸，跑走了。小金花是我们那边收破烂的女儿，小学还没读完就辍学了。她经常在我回家的路上埋伏着。村子里的女孩子也不愿意和她玩，主要是她看起来脏兮兮的。我没见过她妈妈，只有父女俩相依为命。我本来和她也不会有什么交集，不过她救了我一次，而且我也没什么朋友，所以偶尔也在一起玩。
小学五年级，爸妈带我来到了这个镇里，他们在村子里租了一间平房。“看，那个外地佬。”几个男孩在上学的路上打打闹闹。看到我过来了，就停下来，指着我嘲笑。第一次进班级的时候，我就感到了那种排斥感。或许是因为我本身不善言辞的原因，我总是和他们玩不到一起去。我和父母说了，他们也不在意。一到下课，男孩子一哄而散，女生会三五成群地跳皮筋。班里零星几个人，有的在认真预习下节课的知识。我拿出来书包里的武侠小说，这是金庸写的神雕侠侣，书已经很旧了，看样子原主人翻了很多遍，不管当初多么喜欢，最后还是把它丢弃了。
小金花的爸爸有时候会收到一些旧书，她经常会拿给我看，然后问我学校里的事情。昨天傍晚，我在做作业，突然小金花兴冲冲跑到我家，“小光，你看这是啥？”“神雕侠侣啊。”“你咋晓得咧？”她一脸疑惑地看着我。“我看到名字啦，傻瓜。”我接过她手上的书。“好吧”，她撅了撅嘴巴。“学校有啥好玩的事咧？快开秋季运动会了吧？你报了什么项目？”“不清楚。”原来下午班会讲的是运动会，那时候我好像在看射雕英雄传，果然班会的内容一点也没进到脑子里。“你咋这么清楚啊？”我疑惑的问道。“我在路上听到上次问你要钱的那几个人说的，他们好像要报跑步。我记得你跑步也挺快的啊，他们还追不上了咧。”“你懂什么，人在危险的情况下，有可能达到生命的极限。”我冷漠的说道。
村里的几个男孩，偶尔会向我要钱，他们也不是小混混，就是家里给的零钱少，又想吃零食。几个人都是胖子，有时候下课几个人就在路上拦着我，问我要钱。不然就不放我走，他们也不动手，就很无赖的拖延时间。恐怕在他们眼里，我这个好好学生，时间都是用来做作业的，殊不知，我是要回家看小说。所以有的时候，索性给他们几毛一块的，省得拦我去路。不过在小金花的眼里，我是受欺负了。一次正好被她撞见，她雄赳赳气昂昂，两手插着腰，大声说道“你们以多欺少，不是君子所为，有种就单挑。”我们都看向了她。从前从来没有注意过的小野花，今天竟然在阳光下摇曳了起来。说不上婀娜多姿，但颇有大侠的风范，我没说侠女，因为她太像个假小子了。我刚想和她解释一下，他们也不算欺负我，我顶多算是江湖救急。不过转念一想，为这几个讨厌的胖子辩解，实在有些不值，于是我就静观事态的发展。“又没欺负你，你在嚷嚷啥咧。”一个胖子两手交叉在胸前，傲慢地看着她。边上一个人小声的说:“算了，别和她计较了，她爸凶着咧，万一她回去打小报告，那咱就惨了，走吧走吧，你看这天，马上要下雨了。”几个人一溜烟的跑走了，带起了地上的尘土。看着他们落荒而逃的背影，十分可笑。
“多谢大侠，哦不，多谢侠女相救，今日之恩，小生铭记于心，他日必报救命之恩。”我抱拳说道。“嘿，你说话咋一套一套的，又不是什么大事，看你就是个文弱书生咧。”她突然大笑起来。“你知道不，你的话和书里一样，你是不是也经常看武侠小说，我也看，不过我咋记不住咧？”她挠挠头，冲我笑笑，好像有点不好意思。“记得与否并不重要，沉浸在书中的世界里就好。我们又不需要执剑于江湖”我一本正经的说道。我突然发现小金花很认真的看我，“你说真有江湖？它在哪儿咧？要是有的话，我想去闯荡，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她恳切的眼神发着光，好像在期待我的回答。“书里骗人的你也信？哪来的江湖，打打杀杀的不得吓死人。”就算真有江湖，我也不愿意和她闯荡，大侠身边一定配个倾国倾城的侠女，她这个假小子还是算了吧。我看她目光暗淡了下去，低着头用脚在地上画圈。“那写故事的人也够厉害咧”她小声的说。看她垂头丧气的样子，我于心不忍，说道：“怎么说我们也还是小孩子，见识少，或许真有江湖呢！不然那些作家怎么会写的这么好。”“也是呢，我们连这个镇都没出去过，咋知道外面的世界。”她又开朗起来，向我说道：“下次再有人欺负你，和我说！”在风中，我静静的看着她。
老天爷憋了一天的雨，终于在阴沉的傍晚下了下来。我站在雨中，一动不动，看着雨幕下的她，我的眼角竟然有些湿了。她好像在朝我说什么，嘈杂的雨滴声盖过了她的声音。她向我跑来，牵起我的手，我们在雨中奔跑起来。我也没注意我是在朝着家的反方向前进。
“你刚才怎么那么呆，下雨了也不会跑咧，我叫你你也没听到？”她短短的头发滴着水，两只澄澈的眼睛瞪着我。我抹了抹眼角，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了，我想她应该没发现。“刚才的场景让我想到书中的一个情节了，一时没反应过来。”我说谎道。“难怪我阿爸不叫我读书，他讲书读多了，会变傻，我都不敢在他面前读书。”她咬了咬嘴唇，两手不知所措。“你爸呢？”我小心翼翼的问着。“估计还在外面收废品吧，还好他不在，不然一定会问东问西。”小金花看到我环顾四周，急忙说道：“虽然家里有点破，但至少能避雨啊！”“那你晚饭吃什么？”我问道。“等阿爸回来，要是饿了，我就泡方便面吃。你吃不吃？我感觉方便面比馍馍好吃，我还巴着阿爸迟点回来。哈哈”小金花开心的笑着。我盯着她看了一会，五官挺端正的，只是黝黑的面庞和杂乱的头发遮住了它的美。“你看什么咧？我脸上有东西？”她用那只棕黑的小手抹了抹脸。“你吃不吃？我给你泡一碗？”她问道。“不了不了，我还要回家做作业呢？”我冲到雨里，冲她摆了摆手。我看不清她的脸，脸上有何表情，我完全不知道。
此后，我和小金花的交集就多了起来。我们俩经常会一起讨论武侠小说里的情节，那些招式该如何破解，我们经常会在我家后面的桃林里比试武功。当然，她从来没打赢过我。
“你报运动会吧，给那些欺负过你的人，一点颜色瞧瞧。”仿佛是她受了欺负似的。“恩怨相报何时了，往事知多少？”我随口杜撰了一句话搪塞她。“就你这性格，要是你以后去镇上读书，我没办法保护你，不是又得被欺负？”她担心的看着我。“我总有办法保护自己啊，再说了，上了初中以后就得好好读书了，要参加中考呢！”我看着她说道。“小光这么聪明，以后一定能念个好大学，你去帮我看看江湖。”“我才不帮你看呢！要看你自己看去！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不知为什么，我有点生气。“不帮就不帮吧，你真小气。”她气呼呼地跑走了。或许她是认为自己一辈子也没机会离开这个小镇吧。
初中的学习开始了，我只有周末会回家。小金花知道我学习忙也就偶尔过来找我玩。有一天，我看到她在我家门口徘徊，我一边按耐着激动的心情，一边假装写作业。等她来了我要和她说那本《天龙八部》，我在学校忙里偷闲地看了大部分。等了半天，才看她犹犹豫豫地进来了，感觉和平常有点不一样。“你怎么这么慢，我都等你好一会了。等我把这本《天龙八部》看完就借给你看，好不好？”她嗯了一下，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哎，小光，我以后恐怕会忙了，有可能没时间再读那些书了。你借给我的书，我这几天会抽空带过来给你，要是你不在家的话，我就给你妈妈。”她两手不安地抓着衣角。“你又不用上学，怎么会没时间看书呢？我都抽空看了呀，怎么了？”她突然抽泣了起来，肩膀颤抖着，宛如一个柔弱的女孩子。哦不，她就是女生。我走过去，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想安慰她，不料她甩开了我的手，飞快地冲了出去。小金花消失的背影分割成一个一个的慢动作，在我的脑中放映。
再见到小金花，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那天我和同学在校门口买午饭吃，我拿着一个韭菜鸡蛋馅的饼吃着，同学则捧了一碗凉拌面，边走边吃的模样有点好笑。人群围着一个圈聚集在了一起，我们也去凑热闹。我伸长了脑袋，尽量不让韭菜饼上的油粘在别人的衣服上，“天呐，她在干什么？”我低吼道。人群当中的人就是小金花，她坐在那，用布裹着腿，好像在乞讨。“怎么你认识她？那个可怜的小乞丐？”同学闻声说道。“我怎么可能认识她！”颤抖的声音好像惊动了她，她朝我的方向看过来，很快又低下了头。“快走吧！”我拽了拽同学的衣服，对他说。“等下啊，我口袋里也有两块钱，看她那么可怜，就给她吧，我捧着面不好过去，小光，你替我给吧。”同学向我投来真切的目光，我呆在那，一动不动。“她有手有脚，怎么不能自食其力？你不走，我走了。”同学也只好和我一起走了。
“哎，小光，你真是好眼光，有同学看到那个小乞丐拿着乞讨来的钱活蹦乱跳地去买炸串吃了，眼见真的不一定为实啊，还好我没给她两块钱。”同学像是捡了钱似的开心的说道。“人啊，会被虚假表象所欺骗，一旦跳出那个圈子，刚才泛滥成灾的同情心立马灰飞烟散，施舍过几块钱的人甚至还会在背后骂小金花，可她的处境还是很艰难啊。并不会因为那几块钱就能上得起学，顶多买个炸串。”我在心里想着。我鄙视周遭的一切，我也鄙视我自己。
我躺在床上，想着儿时的事情。“也不知小金花后来怎么样了？我们还相约去桃花岛拜师呢？她肯定不记得了。”要不是这一连串的回忆接踵而来，我也想不起小金花，也许自从看到她行乞的那一刻，我就把她埋葬在心底了。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越下越……
冬深春浅时节，下起了蒙蒙细雨，海面上雾霭茫茫，漂泊着一艘船。因天有小雨，船客们都进了船舱。临窗的老者，一边喝着酒一边看着远方。他好像在等人。一位女子掀开了布帘子，她一席白衣，长发飘飘，虽然脸没那么白净，但依旧明媚。“爹爹，我们去哪呀？”女子坐到老者的对面，慢声细语道。“去桃花岛见你的师兄，他整日里在岛上练功，如今可比你厉害多喽！”老者笑呵呵地说，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我不怕，有爹爹保护我！”少女拥入老者的怀里。
突然，老者吐了一口血，挣扎地说了一句，“小心啊，金花。”“爹爹，爹爹，你怎么了。”女子摇晃着老者的身体，眼角的泪水滑落了下来。这时，临舱的几个男人撩开了布帘子，走了进来。“哈哈哈，我竟然杀死了桃花岛主。看来我要在江湖上千古留名了。”几个男人相视而笑。快步走到了白衣女子身边。女子见状，也管不得去世的父亲，只能与他们拼个你死我活。“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还想和我们斗？桃花岛主的女儿武功竟然这么差，看来我们不耍诈，也许也能打败那老头。”他们边说边用绳子捆了女子。“等我们享用完就把她扔到海里喂鱼。”“不过眼下还得把船里的其他人给解决了，才可胡闹。”“那几个喽喽，还不好解决？”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
海上的夜，波涛汹涌，雨幕下的船，支离破碎。鼓点般的雨，在船板上奏起了战歌。随着节奏的加快，刀枪剑戟摩擦碰撞的声音也愈加激烈了起来，最后一声倒下的声音融入了雨中，船上又恢复了平静。捆在床上的女子听着外面的动静，这时，布帘子被掀了起来，一个人拿着烛台走了进来，他的影子被烛火拉得很长。“小姐，莫惊，我是来救你的。”他温柔地撕下了女子嘴上的胶布并解开了绑在她身上的绳子。“外面的人都给你杀了？”女子惊诧的问道。“嗯，我此去桃花岛就是为了拜你爹为师，不料岛主却被这群小人暗杀。”两人相视，女子的眼泪滑落下来。
海上三日飘荡，远处的岛若隐若现。“我们是不是快到桃花岛了？”少年站在船板上，凝望着远方。天已放晴，白衣少女也走出了船舱。“是桃花岛。”她向他说道。来到家中，师兄给他们摆酒洗尘。“先把师傅葬了吧。”少年把老者的尸体抱了出来，他们找了个僻静的位置，埋葬了师傅。
他们在酒桌上畅谈，还说到了船上的事，少年依稀觉得师兄的表情有些怪异，不过也没放在心上。夜里，少年刚要歇息，听得外面有动静，原来师兄和金花在外面说话：“金花，你识人不清啊，你怎知他的来历，我看师傅的死也和他有关。”“不会的，是他救得我。”金花说道。“也许是他的诡计呢？他想用英雄救美这一招来迷惑你。”师兄说道。“我相信他。”少女说完，外头寂静了很久……少年突然心一紧，飞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