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即将踏进十八岁的当口,我才第一次遇见海明威笔下的圣地亚哥——那位作为文学史上典型的“硬汉”形象的老人,我也才第一次读到这本被许多人称为是最成功的短篇小说,可也恰恰是这个时期,我比任何时候都接近这部作品的真谛。
圣地亚哥可以说是那块海岸附近最倒霉的渔民了,常常好几天钓不到一条鱼,生活也是十分困窘,再看看他的样子—瘦骨嶙峋,双颊上布满了褐斑,双手上也镌刻着很深的伤疤,落魄得不像话。他这个样子,甚至比同年龄的渔民看上去还要苍老悲惨一些,可仔细看看,你就会发现那是圣地亚哥,而不是别的什么可怜的老渔民。那是因为那双大海一样的眼睛,里面充满了乐观而且永不言败,你要是再往里瞧瞧,还能看见那颗永远充满活力的心脏,那是一颗坚强、宽厚、仁慈的强者的心脏。
而我相信,圣地亚哥之所以能成为文学史上著名的硬汉,更多的不是因为他有多独特的个性和超人的毅力,而是因为我们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看到了他一个人在和马林鱼搏斗的时候,反复想到的是那个孩子,“要是那个孩子在我身边的话就好了。”每次老人的伤势加重或者体力透支的时候,他都会想起那个孩子。那是一种从书页里沁透出来的很深的孤独感,笼罩在我的周围。好像就是这样的,那个孩子似乎就是老人在海上漂泊了好几天风吹日晒雨淋和大马林鱼搏斗和大鲨鱼搏斗的精神支柱,而在生活里,我们也会有那么一个值得去为之拼搏的人,无论是亲人还是爱人,或者只是一个遥远得无法触及的人。在黑暗无边的时候,总想有那么一个人陪在身边,陪自己走过那段最黑暗的时光,甚至连那个人温暖的笑着走向自己的画面都呼之欲出。也许那个时候不是最孤独的,因为想象中的那个人真实得好像就在自己身边。而生命里最深的孤独大概是你走过那一段阴暗潮湿的隧道终于呼吸到阳光的味道,想要转过头去感谢一下那个曾经陪伴你的人的时候。你才发现,从头到尾,是你自己一个人走过了又长又黑的隧道。
也是在那个时候,你会发现,生命的本质就是孤独的。老人上岸以后,对此只字未提,他只是把鱼嘴给了孩子。因为有些痛苦和不幸,永远都没有办法对别人说。也许你会悲哀,会痛苦甚至诅咒一切,可是生命只能向前,不坚定信念的人会像那只曾经落在老人身上的海鸥一样,被海浪永远卷进深渊里。
“什么也没有,”他大声说,“我出海太远了。”
当拼尽全力冒尽生命危险在大海上与大鱼搏斗了几天之后战利品一点不剩地被鲨鱼吃光之后,老人知道自己被打垮了。这在许多人的眼里是失败,因为现在很多的所谓鸡汤文和励志文章都告诉我们,只要努力你就会成功,如果你没有成功,那一定是因为你还不够努力。这导致了多少人的狂热信仰,就如同飞蛾一样前仆后继地扑向火焰里?
在这个时代,成功更多的是一种来自别人的认可,会弹钢琴不是取决于你能不能弹奏出美妙的音乐,而是那一张张僵硬的获奖证书;作家的好坏不取决于写的东西有没有深度和内涵,而在于是不是蝉联某某排行榜的第一名。当然能成功的人值得敬佩,难道没有拿到桂冠的人就没有生存的权利了吗?是谁说只有伟大才值得被歌颂?有多少伟人在当时的社会里不是个彻彻底底的失败者呢?我们这个社会鼓吹的成功论只能让那些尚未成功的人变得越来越越焦躁,而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价值。同样地,老人的“硬汉”形象不是在于他如何和大马林鱼进行搏斗,而在于他在失败之后对于失败的淡然。
一个人可以被毁灭,却不能被打败。当然,也不会有人认为老人被打败了,特别是那个孩子,他不认为老人被打败了,所以他没有去安慰老人,因为他和老人一样,并没有把成功看得那么重要而觉得这有多么失败,他只是觉得人生应该不断地挑战自己,因为人不是为失败而生的。
The old man was dreaming about the lions.
文章的最后这么写道,老人在棚屋里睡着了,梦里出现了一只狮子。
一只孤独而永远不会被打败的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