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从哪一刻开始被骗的呢？是李问开始供述案情的时候，还是秀清假扮的阮文出现在警局的时候？亦或是李问在押送车内观察后视镜的时候？

实际上，“骗局”从《无双》宣传期就已经开始了。在阐述这个问题前，让我们来统计下该片中有哪些元素是要分辨真假的：

一， 主要真假

a， 美金的真与假

案件本身就是关于假币制造的，不多说；

b， 画家身份的真与假

假：周润发扮演的角色是画家，李问是小弟，人都是画家杀的，李问只负责画画；

真：画家就是李问，李问就是画家，从来就只有一人，画是李问画的，人也是李问杀的；

c， 阮文身份的真与假

假：阮文到香港警局保释李问；

真：出现在香港警局的阮文是假的，是整过容的秀清。

二， 次要真假

a， 李问与阮文感情的真与假

假：李问与阮文之间有过真挚的恋情，后虽天各一方但彼此相念；

真：李问只是阮文从前一位没说过几句话的邻居；

b， 李问与秀清感情的真与假

秀清对李问的感情是真的，而李问对秀清的感情似乎真假难辨。按李问在泰国狱中寄给秀清的信来说，秀清是他最爱的人；从结尾酒店内的对话来看，秀清只是阮文的替身，但此情节是否只是续集的伏笔，存在疑问。

c， 李问供词中案情细节的真与假

案情中的大量细节需要辨别真假，部分后续有提，此处不赘述。

三， 终极真假

观看本片之前，以为只是一部普通的警匪动作港片，看完后，才发现是一部烧脑的犯罪剧情片。这不是巧合，而是一场精心布置的“骗局”。

正如所有使用了叙述性诡计的作品，提到采用此创作方法的那一刻，该作品便被剧透了。以《无双》的两段预告片为例，我们便能体会其宣传团队是如何“束手束脚”，避重就轻的：

预告片一：

《无间道》《窃听风云》制作团队，再造重量级港片，超级美钞，完美犯罪，两大影帝演技交锋，斗智场面更胜《寒战》，郭富城，周润发，横跨欧亚美三大洲实景拍摄，万众瞩目，强势回归，无双，十月五号，钞级大骗。

预告片二：

“任何事做到极致就是艺术，有心，假货也可以做得比真货好。”

“说吧，你想要复制哪位大师的画？”

“我要你复制这张美金。”

电版、水印、凹版印刷机、变色油墨、无酸纸。

9.30 以假乱真。

后面《无双》的逆袭之路大家就都熟悉了，票房与评分齐飞，口碑共影评一色。此刻再看“钞级大骗”和“以假乱真”两句，是不是别有一番滋味？叙述性诡计就是要在文字和结构上玩出花来（严格说来，从讲真话骗人这个角度，《无双》并不是叙述性诡计，但为了实现反转而使用的创作手法是相通的）。

好在《无双》在剧透之后还是算好看。初看此片，悬念是“李问和画家的故事究竟是怎样的”；再看此片，悬念变成了“李问版本的故事究竟是如何让人信以为真的”。

现在进入故事，看编剧是如何一步步把我们引入歧途的。

影片开始，李问在泰国监狱中使用画出的邮票寄了一封信，真假邮票成了该片后面一系列真与假的开端。

从泰国押送香港途中，李问凝视着后视镜。画面隐藏了司机的面孔，也隐藏了李问真正观察的是谁。从此处开始，观众已处于信息不对等的状态。

香港警局内，警察交待案情一幕，明确指出：“画家集团”内斗事件中，“剩下两个没死，李问就是其中一个，另一个就是李问的老板画家”；郭富城的表演开始，“你怎么知道他不知道？他要是知道我在这里，这里所有人都会死”；镜头切到周润发，手拎的大提包还给了特写，导演甚至生动地呈现了警局被炸的镜头；之后警察做假证，进一步强化了这样的信息：李问不是凶手，画家才是凶手，警方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抓到画家。

这一段简直是李问、警方和导演合伙欺负人（欺骗观众）！以上情节成立的前提，必须是警方对李问的老板画家存在这一点深信不疑。所以李问后来讲的故事，绝对不是现编的故事，而是有着长期的准备和精心的设计。在李问的真实生活中，他很可能在安全的环境中是画家，在需要隐藏身份的时候，就扮成画家的手下李问，就像《致命魔术》或《白夜追凶》里的双胞胎弟弟，一半的时间扮演哥哥，另一半的时间才是自己。

具体说来，李问在监狱时，一切就已经计划好了，唯一待定的是画家的容貌。编剧最后选择了一位司机警察的脸，应该是为了反转方便和增强戏剧性。

疑点一：在给秀清的信中，李问是否透漏了自己的计划，或者透漏了多少，还是后面两人的表演完全是凭借默契，现场发挥？

阮文出场，带着几位大佬来保释李问，包括一名警务系统的高级官员和“几个跨国集团的老板”，甚至“连太平绅士都出马”。现在我们知道，警局内的阮文是假的，是换脸后的秀清，但也产生一个疑问。

疑点二：秀清怎么能请动这么多大佬？

细节：何督查问阮文（秀清）：“阮文小姐，你还记得我吧，你未婚夫被杀那天，我送你去的医院。”阮文（秀清）是不知道这一事件的，所以没答话。

李问和阮文（秀清）接下来的对话甚是精彩。

李问：“你知道我说出来，我们俩都有危险。”

阮文（秀清）：“那你也应该知道，我现在走了，就没有危险，对么？”

李问：“这是为什么？”

阮文（秀清）：“为什么？我最爱的人是画家杀死的，我有权利知道吧。”

这段对话含义十分丰富，既是说给警察听的，也是说给对方听的。以最后一句为例，初看的理解是“阮文的未婚夫被画家杀死了，所以她有权知道”，再看变成“阮文的挚爱李问被画家带走了，所以她有权知道”，第三遍则是“秀清深爱着李问，不希望他再变成画家，但李问还是离开她去找阮文了”。

李问开始供述案情：“1985年，我和这位阮文小姐温哥华认识的……”与阮文的感情故事都是虚构的，目的是解释阮文（秀清）为什么会来保释自己、为何画家买走阮文的画以及阮文未婚夫为何被杀等。

何警官打断李问的感情回忆时，阮文（秀清）说“我想听啊”。这句话是双关的，表面上是阮文喜欢听李问与自己的情感往事，实际上是秀清关心情人与情敌的恋爱史。

攻克技术难题的过程都是真的。把李问和画家的所作所为合而为一，把两人的冲突转为心里斗争，就能将真实情景大概还原。

买无酸纸时，画家化妆成了瘸子、磕巴和重度近视眼，侧面证实了画家（李问）是个爱演的人。

线索一：买纸时，画家只带了李问在身边，并且李问有权订了五百吨纸。敏感的观众看到这，可能会感到有点不对劲。

线索二：抢劫变色油墨时，画家带了“菜鸟”李问在身边，还给了他一把枪。我第一次看到这时，觉得画家实在不按常理出牌，培养新人时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感觉；我甚至想起当年参加工作三个月，就被科长“扔到”夜班，独立管理九十多台机器的感觉……

接下来需要注意，从何督察凝视监控录像镜头起，开始的是李永哲的故事和何督察的回忆，李问后面的回忆与何督查回忆终止处吻合，间接增强了李问口供的真实性。

后面李问和阮文（秀清）的第二段对话同样精彩。

阮文（秀清）：“看来…那个画家…对你影响挺大的。要不是因为他，我们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看起来，你是永远摆脱不了他了吧。也就是说，我们注定是个悲剧。”

李问：“不会，我保证。”

阮文（秀清）：“干嘛要像我保证啊，在你的故事里，我不过是个配角。”

李问：“你是我最爱的人。我在信上已经写得很清楚了。”

几乎每句话都是双关。例如：初看时，“那个画家”指的是周润发；再看时，“那个画家”指的是阮文。

接着李问讲了金三角一战，出现另一线索。

线索三：画家闯将军营地时只带了李问一人，并让李问握着炸弹的开关。第一次看时，我觉得画家也太鲁莽了，居然让怂到家的李问拿着这么重要的东西，觉得随时会出现这样的镜头：伴着一声喝问或一声枪响，李问吓得松了手，然后便是血肉横飞……

金三角一战，李问救出秀清。秀清烧伤严重，画家帮他整了容：“我给她买了本护照，以后，她就叫阮文。”事实上，从此刻开始，秀清是阮文的容貌，但在李问回忆的画面里，编导仍使用了秀清自己的脸。

李问和秀清去参加阮文的画展，秀清站在阮文的照片前，说：“我终于明白了，明白你为什么都不看我一眼。”从后面的闪回处我们得知，秀清当时说的其实是：“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你为什么给我换了这张脸）！”

在尖沙咀酒店“画家集团”内斗一幕中，秀清刀捅华女，夺枪杀了Bobby和四仔。从后面的闪回得知当时的情况是：李问枪指秀清，Bobby和四仔枪指李问，华女枪指Bobby，然后几人开枪，莫名奇妙所有人都倒地；华女起身要杀秀清，反被李问捅死。这一段极不合理，感觉编剧编到这里圆不下去了，出现了无法理解的情节。

李问继续讲述内斗一幕。画家不相信李问会对他开枪，结果李问冲他开了八枪，镜头特写清晰地表明了五枪是穿透伤。

线索四：画家中了八枪，不但没有死，而且没被警察抓住。也就是说，在李问与秀清离开之后，警察到来之前，身中八枪的画家竟然逃脱了。

细节：李问泰国被抓时，两名警察有一段这样的对话：“这钱不像是假的，不会抓错了吧？”“钱你都收好了，别多事。”

之后画家出现（安然无恙，没有一点受过伤的痕迹），手里拿着阮文的宣传画册。从后面的闪回得知，当时站在街对面的是秀清，所以对上段警察的对话会有不同的理解。第一次是“画家为报复李问买通了警察”，第二次是“秀清不想让李问去见阮文，甚至不惜让李问被捕入狱。”

线索五：画家即使为了报复李问，也不会买通警察让李问被捕入狱，因为现在只有李问知道他的底细。

李问的故事讲完了，让我们总结一下李问（编剧）讲好这个故事需要满足的条件：

a， 与警方掌握的四次案件情况吻合；

b， 把所有杀人的行为推给画家，同时自己还要在场；

c， 讲清自己与阮文的关系；

d， 交待秀清的故事；

e， 融入攻克制作伪钞一系列难题的过程；

f， 注意视角，不能说出理论上自己无法知道的事情；

g， 为了吸引观众（坚持到反转时刻），故事必须足够精彩；

h， 埋藏一些线索，为反转做准备；

i， 既要足够复杂，使观众在剧透后仍愿看下去，又不能过于迂回曲折，使观众陷于艰深晦涩的泥潭；

j， 不出或者少出漏洞。

可以看出，编剧还是较好地完成了这个任务。

接下来使反转时刻，共有四个反转。

a， 画家就是李问，李问就是画家，从来就只有一个人，画是李问画的，人也是李问杀的；

b， 出现在香港警局的阮文是假的，是整过容的秀清；

c， 李问信中说秀清是他最爱的人，是假的，实际只把她当作阮文的替身；

d， 李问只是阮文从前一位没说过几句话的邻居；

其中第三个反转略显牵强，我也不懂得编导的真正用意。难道就是为了坏人不能活到最后的结局？或者为拍续集做准备？

最后，让我们来总结一下无双的结构：

以李问在泰国监狱写信开始顺叙，以李问的供述开始倒叙；插叙了何督察的回忆后，李问再供述又为其倒叙，后合而为一；回到顺叙，李问被成功保释，周润发被误抓后，以闪回形式完成反转（此处反转两个）；与秀清的感情纠葛又采用了小的倒叙；最后找到阮文，完成了最后一个反转。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