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老套的爱情故事。有修。
1.
“这学期并不是特别难熬，早早被其他国家大学录取，即便是答应班主任与他们一起同甘共苦，也比不上那些人更有压力，而老师们也对我睁一只闭一只眼，就像功成身退的奖杯，除了偶尔擦拭灰尘保持光鲜以外毫无用处，所以这三个月显得格外无趣。
你说你去了俄罗斯，哦不，在你的世界观——口中——应该叫苏联，不知道你会去哪里？能不能带一些俄罗斯套娃？你给我拍的巴士底狱照片我现在还放在第二层书柜第二本书里，不想让任何人看见，大概就是这些，有些短，祝你旅途愉快。
明楼。”
这是明楼给A女士写的第三封回信，每写一封回信A女士就会去一个新的地方，第一封是美国，第二封是法国，第三封则是俄罗斯，A并不是那位女士的真名，只是一个代称，一如她在巷子里开的一家小茶馆一样，明楼是在偶尔发现那家茶馆，老板娘似乎并不担心生意，即便店内空无一人也不着急，而是捧着一杯玉兰香片慢慢啜，颇有些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感觉。
除了名字具有神秘性以外，A女士其实是一位衣着大方，一年四季身着旗袍，热爱玉兰香片的女人，明楼在与她的对话之中认为她是不属于这个时空的人，但从来不问为什么，一如A女士从来不问他明明还是星期一却来这里喝茶的原因。
他住在临海小镇，天常年蔚蓝，很少遇见下雨的日子，他骑自行车背起大提琴去老师家学琴，他的老师是位颇有名望的老师，早年听说在某某著名乐团当过首席，退休后来到这个小镇，脾气也是顶奇怪的人，如果不是见明楼有音乐天赋，即便砸再多的钱都没有任何用处。
车轮压过柏油小路，时不时会骑过墙角挤满白色雏菊与碧绿青草的小洋房，视野之内一切都在无限倒退，唯有他在不停向前，他骑到邮局，将信投到油漆绿信筒里，再将从花店买来是向日葵放在信筒上，他不知道谁会拿去，或许是邮递员，或许是来来往往的小孩。
但不会是她。
2.
A女士在回信里说自己去了俄罗斯毫无所获，她并没有找到关于A先生的蛛丝马迹，可能是他忘记留下痕迹了——她在信里是这么解释的，然后又提起自己在广场上看别人喂鸽子，走了大半个商场没有买到心仪的俄罗斯套娃，好不容易在一家偏僻的手工店里发现时的欢喜。
“那家店里阳台摆了一盆绿萝，我很喜欢，想要买下来，但是交流数次因为语言不通无果，所以只能抱憾离去，旅途总体上是愉悦的，而我无法同你详细准确描述我的快乐，也无法给予你一种无与伦比的体会，只能尽最大可能去让你身临其境……我看见你写的信，谢谢，也祝你生活愉快。
A。”
明楼将信放在匣子里，鼻尖嗅到海风咸腥的气味，A小姐总是在不停的寻找A先生，她的店铺大多时间也在关门，她将钥匙交给明楼，让他累得时候去坐坐，说不需要拘束，把这家店当做自己家就好，他每次上完大提琴课，就会骑车来到店里，为自己泡一壶玉兰香片，他并不喜欢喝茶，他更喜欢自己磨咖啡喝，但在A女士影响下也渐渐喜欢上玉兰香片的味道。
《before dawn》浅浅的钢琴音从耳机线传入耳朵里，前奏总能让他想起海风下风铃叮铃铃的声音，温柔却不难受，后面的变奏却像一场时大时小的骤雨，永远不停歇，他的mp3里几百首歌，但从来没有听完过，有些歌只会听一遍，就不会再听，他也没有删歌的习惯，删歌对他而言就是删去一段短暂的记忆或感觉，虽然才十七八岁的年纪，但他就像已经老去很久的人，抱着一些混沌的记忆不撒手。
A女士知道后，告诉他有些时候人的记忆是会被美化的。
“我以前跟你一样，总是攥紧过往不放手，后来直到自己独身一人，再想起那些事情，竟然只能想到那些很美好的日子，而另一些悲伤困苦的记忆变成了零星的碎片。”
“这是你寻找A先生的原因吗？”
“算是吧，只是原因之一，不找到他我会后悔。”
“后悔到现在？”
“嗯。”
3.
A女士与他相遇的日子是雨天，他第一次见那么大的雨，雨丝连绵不绝，倾盆大雨兜头而下，周围的人咒骂这突如其来的雨，又像生活在赤道的人们面对下雪时的惊奇，A女士穿着与这临海小镇格格不入的白旗袍，一支玉兰花从旗摆延伸至胸口，她撑着伞，站在他的背后，问需要伞吗？
他对陌生人格外小心，骑着单车头也回跑掉了，像落荒而逃的骑兵。
第二次就是他误打误撞来到A女士所在的小巷子里，说是小巷子，其实全然不似江南小巷或者上海弄堂那种典型的建筑标志，反而是异类，没有阴郁潮湿与被打湿的青石板与海棠花，那是他第一次迷路，那时候他搬来这里不过一年，为了学音乐，因为他是家里的独生子，所以父母对他的期望颇重，但他知道自己有一个早夭的姐姐，他从没看见过她，家里连一张照片都没有，除了偶尔能从母亲看向自己发愣的眼睛里看见姐姐的影子，姐姐就像家里的一个幽灵。
除此外，他对那位早夭的姐姐还有另一种情绪，但他没有同任何人说，除了A女士。
“我总感觉她是活着的——我的姐姐，在世界的某个地方，以一种不同与我们的方式活着的，而我从来不恨她——不恨我在某个程度上成为母亲对她思念的载体，总感觉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即便我与她中间隔了生与死，但我时不时认为她就在我的身边。”
“真的太奇怪了，你会认为我是奇怪的人吗？”
A女士没说话，张开双臂，给他一个温柔的拥抱，那个怀抱的感觉十分细腻与多样，在A女士离开后，他再回味发现了很多很多的情绪，类似年长者对年幼者的爱，女性对男性的爱，还有一种他无法言明的……悲伤。
他们拥抱了一分钟，他在A女士的脖颈里闻到了一种停产很多很多年香水的香气，是只出现在他梦里的香气，A女士拿出一张黑白模糊不清的照片，那张照片许是已经有很多的年岁，所以即便主人如何保存，他都只能看得清一点点人物的衣物，里面的人穿着他在历史纪录片与抗日电视剧才会见到的燕尾西装，中间穿着旗袍的女人他猜是A女士。
A女士很爱惜这张照片，她的手指摩挲着人像，他的视线随之游移，他以为她是在触碰自己的脸颊，轻轻的爱抚。
“你和A先生……就只有这张合照吗？”
“嗯，其他的合照都找不到了，自我与他们走失后，我去了很多地方，但找不到他们，失去最恰当的时机后，即便再怎么努力都是枉然，直到最后，所有的人都死了，就只有你一个人记得他们。”
他第一次看见A女士如此哀伤的表情，他的手贴在A女士的脸颊上很久很久，直到茶凉，A女士的肌肤凉极，也白极，入手便以为自己攥了一块永远捂不暖的凉玉。
“你想A先生吗？”
A女士用手心蒙住他的双眼，有什么轻轻靠了上来，他一直睁着双眼，却只有一片漆黑与薄弱的光，A女士有上海女人特有的声音，那声音带着微弱的疲惫与脆弱穿进他的耳朵里，在鼓膜处震荡回响。
“想。”
4.
他说不清他对A女士是什么感觉。
唯一可以笃定的是，他已经与A女士认识很久很久了，比童话书里很多很多年以前还要久，比他短短十七八年的生命还要久，同时他也知道A先生与A女士相爱很久很久了，不然究竟是什么支撑着A女士几十年如一日走下去呢，在遇到他之前，A女士一直是孤独一人，而孤独如跗骨之蛆，如水蛭，当身体被孤独蚕食一空后，除了死亡竟别无选择。
他知道孤独的感受，他从来不会称呼同学的名字，只是用一个模糊不清的代称来告诉其他人，他也没有喜欢的人，即便学校里深爱他愿意为他去跳楼的女生，除了父母，他一直都是一个人。
他十分清楚，等再长大一些，他会用开玩笑的语气对他的女朋友说，你看，这就是那个时候的我，是不是很中二？
可就是在这个拥有壮烈且蓬勃的年纪里，什么都是被允许的，什么都是可以被原谅的，所以他才允许自己遇见A女士，允许自己去学大提琴，允许自己无休止的逃学，若是再等长大一些，会权衡利弊后，他会现在很多人一样，娶妻生子找一份好工作，将自己的余生都投进无休止的考试与论文里。
所以即便他知道A女士一直深爱着A先生，知道他的恋情也不会有任何结果，知道他永远都不会告诉她喜欢，知道A女士注定要离去，他也忍不住。
忍不住爱上她。
5.
A女士在夏初回来。
说是夏初，其实更像夏天的尾音，他坐在最后一排，听隔壁文科重点班地理课，教地理的老师是地中海，很瘦，像干瘪流逝营养的豇豆，嗓门却与他的身材格格不入，即便隔了一堵墙，他也能清楚听到他在讲什么。
“同学们再忍一忍，等挺过这段时间就好了，你们都知道，厄尔尼诺不是你不想让它来它就不来……我知道天气很炎热，我也是汗流浃背，你看看隔壁理科班，和你们一样热，人还比你们多，别人还是一样挺过来了……”
他猜隔壁文科班有人在打瞌睡，但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神游十分厉害，被发配到最后一排的人，不是太高就是被放弃了，他两者兼顾，等到下课铃声一响，他就到老师办公室里去请假，说自己要去学琴，班主任是个女老师，教英语，脸圆圆的，笑起来很好看，虽然已经是一个男孩的母亲了却时常被认为才读研究生，班主任很喜欢明楼，觉得他聪明又有出息，有好摸样，兴趣也广泛，自己的孩子如果能这样也很好了。
“路上小心，注意安全。”
“谢谢老师。”
外面太阳火辣辣晒在他的肌肤上，掌心的汗打湿了请假条，湿皱皱交给门卫，他骑单车去机场，椰子树绿油油的，仿佛还是夏天，暖风吹在他的脸上，睫毛挂着汗滴，在黑色把手晕染出更深的黑色，他遥遥就看见A女士在机场门口等他，身边有一辆出租车，他把自行车放在后备箱，钻进宛如冷柜的车里，坐在后排，在后视镜里看A女士翘起的嘴角。
其实他不需要这样，在A女士的茶馆里等待不失为一种好方法，但是他总是迫切的想要见她。
在路上A女士同他讲自己回来时遇见的一个故人，已经不能算故人了，除了面容以外没有丝毫的相同，他们擦肩而过，像无数的陌生人一样，A女士虽然很遗憾但不过难过，一切都是命数。
“我一直认为，人活来就是为了去死的，但却有一些人，愿意让你活的久一点，再久一点。”
“我知道他会忘记我，我离开的时候他只比你大几岁，才二十多岁，有妻子，他的人生才走到一半，之后他会遇见更多的人，更多的事，我无法知道也无法看到，可是我不后悔，就不觉得难过，我坚信他们会一直记得我。”
“可是还是忘记了。”
时间磨平一切，抚平一切，毁坏一切，什么都不会剩下。
明楼失语，那句“我会一直记得你”哽在喉咙里，他知道，A女士就要离开了。
6.
毕业那天，明楼第一次穿上班里的班服。
很奇怪，当他穿上班服，望着四周或悲伤或开心的同学，他产生了所谓归属感的错觉，心慢慢空了，又慢慢被填满，原来所谓的孤独都不算是孤独，他一直身处其中却不自知，忽视生命里被浅浅打上的烙印。
在平时显得冗长无趣的讲话在毕业的渲染下显得格外短暂，不少人都哭了，他们已经结束生命里可以算作最长最辉煌的时段，新生的绿意在蓬勃生长后就会渐渐衰老，除了一些人能够再次新生，其余，众生皆等。
A女士在校门口的大树下等他，身边放着小小的行李箱，行李箱扣是一枚精致的银色玉兰花。
“我要走了。”
“去找A先生吗？”
“不，我已经找到了。”
“那你要去哪里？”
“去维也纳，我最后的归宿，我的弟弟以前在那里学过大提琴。”
他恍惚间想起A女士曾给自己说过，A先生也学过大提琴，但他有不能确定且不敢相信，在这讲究秩序的社会里，这种事无疑是一种毁灭性的举动。
“那我能给你写信吗？”
“可以，但这次就不用送我了，你还有人需要去解决，不是吗？”
A女士若有所指，他回头，看见在阳光下满头大汗的女孩子，她身边是她的死党，好像在说什么，看见他走来欣喜，眼睛亮晶晶的，听见他的话又忍不住嚎啕大哭，哭完抽抽噎噎说：“我不后悔真的……能喜欢上这么棒的你……谢谢……谢谢……”
——即便最后被拒绝了，也是很好很好的结局。
世界上真的有那么一个人，你以后会遇上无数个在某个方面相似的人，或许会爱上那个相似的人，可是你再想起那个独一无二的人时，你会觉得，这一生值了。
能让你觉得死而无憾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啊。
明楼想起A女士推他往这边走时，肩膀似被针扎的感觉，脚步的滞重，两个人中间被扭曲割裂的时空终于修复完成，时间诡谲的魔法即将失灵，一切都会回到十二点之前，辛德瑞拉的名字将再次变成灰姑娘。
他的生命里，什么被抽走了，又有什么被留下来了。
7.
“这是我给你最后一封信，不久之后我就会到维也纳来，我的大提琴老师给我写了一封推荐信，我的父母很高兴，我也高兴。”
“我想见你，又不想见你。”
这封信很长，洒洒洋洋写了三四页，把这几个月的事情详细记录下来，如果每写一封信就能拉进一段时间距离的话，他究竟要写多少封信，才能把横跨几十年的时光变成并肩而行呢？
他还是像往常一样将向日葵放在邮筒上，却突发奇想想要看看是谁拿走了它，他看见一位小孩子拿着它，走在弯弯曲曲的小巷里，又下起了和遇见A女士那天一模一样的大雨，突如其来猝手不及，他心脏砰砰跳，感觉要撞碎一些幻想，迎接最终的结局。
小孩子将向日葵放在一处不起眼的树下，周围有其他向日葵的尸体，有些已经腐烂在土里，有些尚留有残躯，他等到小孩子走远才蹲在那里摸索是否有什么奇怪之处，沙土下面似乎埋了什么，他挖出来，是一个有银色玉兰花扣的小巷子，不费力气打开，里面正是那张A小姐给他看的那张照片。
他将照片翻面，模糊的看见了一串被晕染不清的数字
192X。
再翻回有人像的那一面，原本模糊不清的照片，陡然清晰起来。
他看见那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又想起自己早夭的姐姐，一切他不曾注意的事与久远的以前的记忆像火山喷涌而出。
A。
英文字母表第一个字母。
法语单词“Amour（爱）”的第一个字母。
一切都清楚了……为什么A女士叫A而不是叫其他，为什么偏偏就遇上了他，为什么那个拥抱会有包含那么复杂的情绪，为什么自己会爱上她。
百年前没有说出的话，在百年之后依旧没有说出来，可她找了自己那么久。
“我将你的骨灰和照片一起沉进海里，希望你能在海中长眠。
我知一切已经无可挽回，但我恨自己的懦弱。
对不起。
明楼。”
这是百年之前的他，给她写的最后一封信。
轮胎在柏油路上画出水色痕迹，是两条笔直永远不会再度相交的线，他骑的很快，背部弓起来，似一只鸟，衣服被海风吹鼓，像远航的帆，眼泪以汗水的形式排泄出体内，他将自行车狠狠摔在地上，连滚带爬买了一张去维也纳的票。
他坐在候机室里，静静等候登机。
但他知道这都是不可能的，他现在无法登上维也纳的飞机，也无法找到A女士。
但是即便这样，也无法避免。那是多么好的一个人啊，坚强独立，学识高，有理想，会做饭会弹钢琴，和这样的人在一起，还有什么是不可以违背，什么是不可以舍弃的呢？
那么，就和她在一起吧。
不管是否还有明天。
END
bgm：天野月——《骤雨》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