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窗外的天阴阴的像以往下雨前夕一样，乌云正低压压的缓慢移动，在人们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默默蚕食着仅剩的天空，街上的人行色匆匆，纷纷加快回家的脚步，想要逃离一般，屋外的空气里弥漫着压抑的气息，屋内的气氛却比外面更加令人窒息。
白乔爸又新点了一根烟，地上散落的烟头清晰地反映出白乔爸内心的煎熬。“咱们带乔乔离开吧，”良久，沉闷的屋里响起乔爸的声音，不过四十的男人，声音却是掩盖不住的苍老，乔爸顿了一顿，“去个安静有好风景的地方，带乔乔好好歇一歇吧，学。。。不用管了。”乔妈低低的抽泣声在乔爸声音想起的一刻戛然而止，平时装满温柔的眼睛里此刻尽是震惊、悲伤还有一丝淡淡的绝望，愣了一会，终是无可奈何的默认了乔爸的话。
“我不想走”轻轻的女声从门口传来，白乔缓缓地从门外走来。
“我还不想走，妈”她轻轻地说，声音里有听不出任何情绪。
二、
白乔一家搬到了乔妈的老家。在火车上，白乔一直盯着窗外，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或许，也没有人在意她在想什么，她总是这样，安静的像一颗默默生长的乔木，正如她的名字。
乔妈正指挥着工人搬家，乔爸已经去新的公司报道了，虽然没有大件的行李，但一个家该有的基本添置也还是让乔妈忙的脚都离地了，白乔找了个安静的角落来收拾着她的行李和···发呆。乔妈注意到了白乔迷茫的眼神，走过来扶着他的肩膀说：“乔乔，爸爸和妈妈联系好了学校，明天你就可以去上学了。”“嗯，知道了。”白乔淡淡的答道，语气里没什么情绪，又有人叫乔妈了，乔妈忙应了一声，深深地看了一眼白乔，终是轻轻叹气慌忙离开了。
白乔去了新学校，默默地跟在老师背后办完了所有手续，白乔的安静让见惯了令人头大的皮学生的老师另眼相看，在把白乔交给班主任的时候一个劲的夸白乔的好，语气和眼神里满是羡慕。也许是听了前面老师的话，也许是白乔的安静真的出众，总之，班主任对这个新学生十分满意，温和带笑的聊了几句，下课铃一响就带白乔去了教室。
“这是新转来咱们班的同学，白乔，自我介绍一下”
“大家好，我叫白乔，白色的白，乔木的乔，请大家多多关照”白乔声音没什么起伏，倒是班主任显得很高兴，张罗着大家鼓掌，白乔全程没有看新同学一眼，只静静的看着前方不远处一小片地面，自我介绍完，她好像听到了有人在喃喃地重复着她的名字。白乔被老师暂时安排在了最后一排的一个空位置，那是一个角落，这让白乔舒了一口气，她的确，更喜欢这样的环境。刚一坐下，前面的一个女孩就转过头和她搭话，女孩叫宋琦薇，很外向的性格，也很爱笑，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看上去很可爱的样子。宋琦薇还想和白乔聊些什么，但课间的时间总是短暂的，上课铃响起了，宋琦薇皱了皱眉，似是在抱怨课间的短暂，转过身去准备上课还顺便拍醒了补觉的同桌。
白乔看了看窗外，两只麻雀在树上依偎，啾啾的叫着，白乔回过头，开始认真的听讲，就像以前一样。
三、
日子在平平淡淡中过得飞快，转眼间白乔已经来到这个安静的小镇半个月了，白乔很喜欢这里，这里总是安安静静的，每个人脸上总带着淡淡的微笑，也许那是因为不熟而略带疏离的笑，可白乔并不在乎，她喜欢这种感觉，喜欢这样平静而悠长的生活。
但并不是所有的地方都可以平静的任时光慢慢的流逝，比如即将面对高考战场的高三学生，在这里一分一秒的时间都是珍贵的，是不可浪费的。宋琦薇是个呆不住的性子，总喜欢和周围的同学聊天，有时候也会和白乔聊，可白乔性格安静，宋琦薇喜欢的东西也不是白乔关注的，白乔常常怕宋琦薇会感到尴尬，可宋琦薇像是没啥感觉一样，依旧时不时的就和白乔聊天。月考又要来了，宋琦薇天天为这事唉声叹气，她的同桌问她怎么了，她也只是轻轻摇摇头，再轻轻叹口气，像足了电视剧里的柔弱美人，惹得她的朋友一阵哄笑，“笑笑笑什么呀你们，我上回就考砸了，这回要是在考砸我妈非扒了我的皮不可”宋琦薇瘪瘪嘴，头疼的很，愁了一会，宋琦薇眼珠一转，跑去找白乔，“白乔啊，你准备好了吗，这次月考。”宋琦薇坐在白乔的前面，面庞露出少有的愁色，看起来倒是真的很发愁，“还好，”白乔静静回答，“唉，看你也是一脸学霸样，你肯定是不怕了，我就不同了，要是这回还考不好，就又挑不到好座位了，我算是认命了，还是等死吧”说完又是一阵惆怅，戚戚惨惨的转过去趴在桌子上疗伤了。
挑座位？白乔还是刚知道有这个事情，那就要离开这个小角落了？白乔默默的想着，心里竟还有一点不舍。上课铃又欢快地响了起来，白乔摇了摇头，把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脑子里甩出去，看着老师走上了讲台···
四、
就像作文里常写的句子一样，时光荏苒，岁月如梭，时间像骑着白马一样飞快掠过，长了脚的日子轻悄悄的在手中溜走，月考结束了，今天是换座位的日子，班主任让大家按成绩在楼道里排成长队。白乔安静的站在人群中等着进去挑座位，她还想坐在那个小角落，“一会儿进去还是挑那个座位吧”，她静静的想，“白乔！”，白乔好像听到了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可抬头望去，前面面生的同学都在做的自己的事情，似乎并没有人注意到她，“白乔！”声音又响起来了，这回白乔判断对了方向，是她的后面。宋琦薇正探出半个身子，一只手放在嘴边似是想让声音传的远一点，可又极力压低声音叫着白乔的名字，看见白乔回头，宋琦薇眼睛亮了亮，很激动的原地跳了跳向白乔挥手，生怕她看不见又错过去。宋琦薇这回还是不负众望的考砸了，但她决定洗心革面，所以想求白乔帮她占个座位，因为白乔是她关系不错的朋友中考的最好的了，前十的成绩足以占个不错的座位了。“白乔，帮我占个座，”宋琦薇压低了嗓子可并没有压低声量说，白乔本来打定主意要做原来的位置的，半路杀出的宋琦薇让她有点措手不及，“求求你了，再靠后我就看不见了！”宋琦薇双手合十急得跳脚，这让本来想要解释的白乔说不出拒绝的话了，“好吧，我试试。”“谢谢谢谢谢，我就知道你最好了。”宋琦薇连忙道谢。“喂，宋琦薇你这作弊啊。”白乔顺着突然出现的男声望去，是程知阳。
宋琦薇是白乔认识的第一个女生，因为是宋琦薇和她主动说的话，而程知阳则是白乔认识的第一个男生，不过他可没有和白乔说过话，白乔认识她，完全是因为他的名字被提起太多次了。程知阳，物理课代表兼体委，一个能在数学课上随时随地纠老师的错误，又能在语文课上因为睡觉摔倒震惊全班从而气的老师摔门而走的神奇男子，当然“神奇”二字只是对白乔来说，在她短短18年的人生里，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人，稍微努力就能年级前十，可他看起来很少努力，各科老师被气的人仰马翻，告状到班主任那里，每回也就是无可奈何地告他下次注意。为什么呢？白乔经常在程知阳又一次冲击她的三观后对这个问题苦思冥想，但每回的答案也就是“可能是因为他聪明吧，老师总是对聪明的孩子总是过分宽容”“可能是他笑起来好看吧，女老师们总能在生气之后被他哄得心花怒放”，白乔暗自回忆着自己对程知阳的印象，听到宋琦薇十分不服气地冲程知阳说：“关你什么事，程知阳你给我闭嘴”。
到白乔进去挑座位了，感受到背后来自宋琦薇的殷切目光，白乔感觉压力山大。要帮宋琦薇占座就不能再选原来的位置了，白乔有些犹豫，不知道该选哪一个，于是她就这样停在了过道。“你要坐这儿？”白乔抬头看到了程知阳，也许是白乔犹豫的时间过长，也许是班长以为白乔选好了座位，总之，陆陆续续已经有几个同学已经进来挑座位了。程知阳看着她，目光中带着询问。白乔被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有些手足无措，含糊着不知道该回答什么。“里面外面？”程知阳以为白乔刚刚含糊的回答是肯定的意思，便继续问了。“啊，哦，外面。。。吧”白乔慌张下就随便说了。“哦”程知阳没察觉到有什么问题，长腿一迈就直接进里面的座位准备收拾东西了，事已至此，白乔也只好默认了。白乔给宋琦薇占了她后面的座位，刚刚想把东西放在桌子上表示有人，就听到有声音从头顶传来：“程知阳你怎么每回都坐这儿呀，你不腻呀”“老子就喜欢这儿，怎样？”程知阳懒洋洋的回嘴，“那我这回也坐这儿，看看有啥好”那个男生把书包放在桌上，并没有注意到正转身准备放东西的白乔，白乔愣住了，她想说这个地方她占了，但又不知道怎么说出口，想到宋琦薇拜托了自己，就更加着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小脸生生被憋得通红。“你去后面吧，宋琦薇要坐这儿”程知阳的声音响起，“宋琦薇？哦~”那个男生拿着暧昧的眼神瞟程知阳，“去你的，滚滚滚”程知阳笑骂道。那个男生果真到别处了，白乔松了一口气，看了一眼身旁的程知阳，他好像并没有因为这件事有什么反应，依旧继续整理着自己的东西。“谢谢。”白乔轻轻的说，程知阳愣了一下，似是并没想到白乔会跟他道谢，随即回到“没事。”想了一下，又说“要谢也该是宋琦薇谢我”声音中有着少年人的得意。白乔闻声抬头，看见窗外阳光正好，斜斜地洒进来，铺满了半个桌面，少年嘴角噙着笑，眼睛亮亮的看向前方，空气中的微尘在阳光的照耀下也镀上一层金黄，慢慢的飞向远方。
五、
白乔坐在了第三排靠过道的地方，宋琦薇坐在了白乔的后面，很显然，她对这个结果很满意，选完座位就对白乔千恩万谢，就差在白乔脸上猛亲一顿了，白乔被宋琦薇的过分热情弄得有点懵，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好在宋琦薇并不需要她有什么反应。程知阳坐在了白乔的旁边，第三排靠窗的位置，成为了白乔的同桌。
周三上午第三节课，一周中唯一一节体育课，程知阳早在下课铃打响的一瞬间就飞奔向操场了。说到这个，程知阳对体育课的热情是常人无法理解的。白乔和程知阳做同桌后的第一个体育课，程知阳一听到下课铃响就往外冲，吓了不明所以的白乔一大跳，慌忙起身想要给程知阳让道，但是白乔的反应速度并赶不上程知阳的行动速度，白乔的突然起身显然也是程知阳始料未及的，本来规划好的行动路线上突然出现一个人，弄了程知阳个措手不及，眼见俩人就要撞上，亏得程知阳个高、腿长，身手矫健，猛地一转身，将将避开了白乔。程知阳因为用力过猛，踉跄了好几步才停下，程知阳停稳后回过头，皱眉看向白乔，紧紧的抿着唇，似是在努力思考着什么，良久才说：“以后你不用起来，我···应该出的来。”表情像是还在度量着什么，程知阳不知道的是，他那纠结的表情有多好笑。白乔有些懵，愣愣地答应了，后来想起来，才发觉程知阳的表情很好笑。后来，程知阳再要出去，白乔就不会动了，只轻轻地向前倾身，而程知阳则会手撑桌面，双脚腾空的跳出去，刚开始白乔还害怕会伤到自己，到现在却是完全是习惯了。
白乔不上体育课，因为她的身体，乔爸乔妈不让白乔参加任何运动。上体育课的时候，白乔就一个人静静的在教室。有时白乔会学习，而更多的时候，白乔会站在窗边，静静的看着洒满阳光的操场，看着操场上阳光下的同学，看着同学在阳光下跑着笑着闹着。对，白乔喜欢阳光，是到了这里才喜欢的，或者说，是知道了那件事才喜欢的，到了那边就看不到阳光了吧，白乔默默地想，她垂下眼眸，好像这样就可以用长长的睫毛遮住那些令人悲伤的神色，白乔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抬眼准备继续看操场发呆，这一次，她看见了程知阳。
程知阳经常在操场打球，有时候逃晚自习也是为了打球。白乔看着他，看到他在进球的时候欢呼，在伙伴失误的时候叫衰，再被别人追着打，不知怎么的，白乔挪不开眼了，篮球场就在下面，站在窗边就可以看到，可白乔从来没有注意到过他，可这一回，在白乔眼里，有了一些复杂的情绪，在那常年平静如潭水的目光中第一次有了羡慕和不莫名的···不舍。
六、
新的一周开始了。白乔早上起晚了，一路匆匆忙忙地赶来，竟然比平时到的还早些。宋琦薇已经来了，正一边暴风吸入，一边奋笔疾书，每周一宋琦薇都来得很早，因为有一大堆作业没有写。不一会程知阳也来了，“我去，一股煎饼味，宋琦薇你就不能出去吃吗”，程知阳打开窗户，一脸嫌弃的看着宋琦薇抄作业。“这是我的早饭，你不吃早饭啊，少废话，把物理卷子给我”“找别人要作业还这么横，我本来就不吃早饭。”程知阳回嘴，但还是把卷子给了宋琦薇。自打宋琦薇坐到了这里，三天两头就要和程知阳拌嘴，而程知阳自然也成为了作业提供处，当然白乔也是其中一员，宋琦薇对于他俩的分工很明确，程知阳负责理科，因为他只写理科，而白乔文理兼收，主要是文科。
周日下了一场雪，操场有积雪，课间的跑操取消了，班长跑来说来了新的练习册，让全体男生到图书馆搬书，程知阳哀嚎一声，他本来是准备下去打球的，这下只能去当廉价劳动力了，作了一番心理斗争后，程知阳还是认命的去了。这次的书很多，大概是包括了寒假作业和下学期的练习册，白乔看到程知阳和其他男生来来回回搬了好几趟，搬完书后，程知阳又争分夺秒地去打球了，直到上课才踏着上课铃回来。
可到了上午最后一节课，程知阳不再精力充沛了，他感到头晕晕的，浑身乏力，还冒虚汗，会不会是刚才打球出汗吹着了，程知阳心想，没人注意到程知阳的不适，高三的课间大家都忙着补觉、问题、学习和见缝插针的放松。接完水的白乔瞥见程知阳在座位上低着头，看起来像霜打的茄子，白乔一愣，有些疑惑程知阳这是怎么了，呆了一会像是想到了什么，白乔回到座位开始找什么东西，她的动作有点大，吓了程知阳一跳，还没等白乔找到，上课铃又想起了，白乔只得坐好。
程知阳对于白乔的反常感觉有些莫名其妙，要知道白乔向来沉静的很，说话做事都很安静沉稳，还记得当初白乔跟他说谢谢的时候，轻轻的声音飘到他耳朵里吓了他一跳，因为他从来没接触过这样的女生。程知阳低头默默回忆着，一颗奶糖轻轻的出现在他的视线里，程知阳一愣，看向白乔，白乔缓缓地收回手，又恢复到她一板一眼的坐姿，眼睛却向他这里飘，她这样小心翼翼怕被老师发现的样子差点让程知阳笑出声。“你低血糖了”白乔小声解释道，“啊？哦”程知阳有些意外，想了想又好奇白乔怎么那么肯定，白乔像是知道了他在想什么，补充说：“你没吃早饭，搬书打球，还上了一上午课”，白乔的声音轻轻的，像是下一秒就要飘走一样，“哦”像是被白乔传染了，程知阳的声音也不自觉的低了下来。程知阳盯着桌上的奶糖看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程知阳拿起奶糖，剥开糖纸，送进嘴里，他看着眼前专注的盯着黑板的少女，她好像从来都是这个样子，程知阳默默地想。奶糖很甜，甜的发腻，可吃它的人却不想喝水，因为那样，也就不甜了。
七、
时间依旧悄悄地流逝着，任谁也无法挽留，墙上的高考倒计时，一天一天地减少，寒假来了。
高一高二的学生都已经离校了，空空荡荡的教学楼里只剩下高三年级，高三是没有寒假的，他们要抓紧一切可利用的时间，学校发来通知，高三只有过年前后总共五天时间的假期。宋琦薇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子上，这几天她每天都向窗外自由的世界投去向往的目光，再转头回来哀叹自己悲惨的命运。程知阳对她突如其来的惆怅嗤之以鼻，期末考试后班主任并没有再按成绩排座位，还说以后学习任务重就不浪费时间换座位了，所以白乔他们三个还坐在一起。
“唉，快点过年吧，我想睡懒觉，”宋琦薇拖着长音有气无力地说，“我想出去玩。哎对了!班长寒假最后一天要组织聚会，你们都知道吧”宋琦薇一改刚才的消极，开始热闹的张罗大家来聚会，“白乔你也要来啊！好不容易可以好好玩了”宋琦薇对白乔说。“你管得着真宽，人家去不去是人家的自由，你能不能别老想着玩啊，看看你那成绩”程知阳故意戳宋琦薇的痛点，他从外面打球刚回来，头发上还滴着水珠，他也不算什么好学生，但就是喜欢仗着自己成绩好说教宋琦薇“你管的才宽呢！你滚远点”宋琦薇回嘴，白乔默默地看着，在这里的一段时间她早已经习惯了宋琦薇和程知阳的斗嘴，程知阳觉得宋琦薇好玩，总想逗她，宋琦薇呢，总是不服气的想要说过他，所以他俩的斗嘴是每天必进行的项目。白乔没有说话，心里却琢磨着如何拒绝去聚餐。
白乔不想去聚餐，但架不住宋琦薇的撒娇轰炸，乔妈不想让白乔去，她但心白乔的安全，乔爸听到，头埋在报纸后面顿了顿，像是在慎重思考什么，最后缓缓地说：“让她去吧”只是语气中不知为什么让人莫名沉重，乔妈闻言想到了什么，终是无可奈何地答应了，只是在白乔出去前千叮咛万嘱咐，透露着她的不安。白乔并没有来聚餐的打算，不是因为她并不像宋琦薇那样喜欢热闹，也和班里的大多数人不熟，而是因为，欢乐与悲伤，热闹或冷寂，其实，都与她无关。白乔看着在那边和别人笑闹的宋琦薇，眼睛里倒映着他们的身影，她转过身去独自看着风景。聚餐的地方是一片小高地，在这里可以看到半个小镇的风景，本来班长要订餐厅的，可爱玩的宋琦薇觉得太无趣，便大包大揽了一切，还十分有能耐的弄到了这些烧烤工具，现在大家都在那边三五成群地吃烧烤、聊天、玩游戏。白乔对那边的“风景”并没有兴趣，她更喜欢在这边凭栏向下眺着小镇的街道，独自思考些什么，或者干脆什么也不想，就这样发呆。那件事以后，白乔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发呆，眼睛还看着那些人和事，脑子里却什么也不想，这让她感觉很平静，她越来越喜欢平静，有时想着是不是可以一直这样平静下去，直到那一天来临。“白乔！”宋琦薇的声音打破了宁静的气氛，她从人群那边跑来，递给白乔一罐啤酒，白乔不好意思地摆摆手，宋琦薇以为她是不喝酒就说：“哦，那给你这个，酸奶”白乔不好再推拖，接了过来，其实她想和宋琦薇说，她不是不喝啤酒，是不喝所有的饮料。乔妈对白乔的保护已经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除了水，她喝什么都被禁止，因为她的身体。“你在看风景？怎么样，好看吧这里，这可是我挑的！”宋琦薇邀功一般骄傲地说，“嗯，好看”白乔轻轻地回答，一如既往的温和没有波澜，让人感觉不到任何情绪，“等到夏天才好看呢，夏天有草有树，看见那个小湖了吗，等到夏天的时候，阳光会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的，还有野鸭子在里面游呢！”白乔顺着宋琦薇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一个小湖，但现在都冻住了，看起来很萧条。白乔想着宋琦薇的话，喃喃地说：“有阳光，那应该会很好看。”阳光，这个让现在的她分外偏执的东西，突然的，她脑海中浮现了一个身影，那个在冬阳下打着球，畅快笑着的身影，那个，她羡慕却又无能为力的身影。“你喜欢阳光啊，不过也是，我记得你原来住的那个城市阴雨天多一点，我就不一样了，我喜欢下雨，这儿夏天可热了，下雨才凉快一点”宋琦薇是个小话痨，不过要不是她健谈，白乔也不会认识她。“以前我也喜欢下雨，长大懂事了，就喜欢阳光了。”白乔说，眼睛不知道落在了什么地方，宋琦薇想问阳光和懂事有什么关系，还没张嘴就被朋友招呼走了。懂了一些事，就喜欢阳光了，懂了那些一点也不想懂的事。
“你站这儿吹风不冷啊”白乔闻言，回头撞上了程知阳疑惑的眼睛，程知阳懒懒的瞥了瞥下面“你喜欢看这儿的风景啊，夏天更好看，你可以到时候再来”，他自顾自说着，并没有管白乔有没有回应，“不去吃点东西吗，光看风景啊，走吧。”程知阳准备离开。“我还不想走”白乔轻轻的声音飘进冷风中，像是不努力抓住就会被如刀般凌厉的寒风吹得粉碎。程知阳回头，看见白乔眼睛里倒映着底下的万家灯火，一点也看不到她的情绪。
八、
高三的日子每天都和前一日没什么不同，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年人自然觉得枯燥无趣，在这种时候一点点的不同都会被放大，使人们像是洪水在密不透风的铁壁中找到了发泄的出口，尽情挥霍着自己压抑已久的情绪。二月十四的情人节就是这样一个日子。
宋琦薇接水回来路过白乔的桌子，意外的看到了白乔笔袋里的巧克力。“白乔，你要送人啊，还是有人送你的”宋琦薇指着巧克力，有些惊讶地问，“啊？”白乔从卷子中抬起头，懵懵的看向巧克力，那是乔妈为了应对白乔在外面可能出现的一切意外而准备的，乔妈觉得，依白乔的身体，很有可能低血糖，所以每天都会给白乔带一块糖，不过现在这糖已经成了白乔充饥或是预防程知阳低血糖的东西，今天乔妈给她装的正好是巧克力，白乔不明白宋琦薇在说什么，“不是啊，这是我吃的”“哦”宋琦薇有点失望，她还以为自己发现了八卦，“我还以为你···算了，想想你这个乖乖女也不可能”宋琦薇想了想，眼睛滴溜溜地一转说“白乔，你准备好了吗”“准备什么？”“准备抢程知阳的巧克力呀！你看看你看看，好多女生都蠢蠢欲动了，反正程知阳一个大男人也不吃，多浪费呀，正好我帮他解决”宋琦薇说的眉飞色舞，说完还一个劲的向白乔递眼色，“哪有人蠢蠢欲动啊”白乔愣愣的问，“哎呀，你看吧，中午吃完饭回来，肯定···”宋琦薇半句话憋在了嘴里，因为程知阳回来了，临上课前宋琦薇还是执着的给白乔递了眼色。
白乔并没太在意，她已经习惯了宋琦薇的活泼，但如果不是她白乔不会想起来今天是情人节，毕竟现在的她，什么也不在乎。可到了下午却因为巧克力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尴尬事。
下午的大课间，程知阳不出意外的又去打球了，等他再回来坐下，上课铃就响了。白乔打开笔袋准备上课，巧克力就被带了出来，程知阳看到了，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之前的奶糖，自那以后，白乔有时会在他运动完后推给他一颗糖，两个人就这样心照不宣的，默默地给默默的收。程知阳不爱吃甜食，身体也没那么弱，但还是每回都接受，白乔也知道程知阳不一定需要，但她担心万一程知阳再低血糖出危险，两个人都知道，但谁也不说。今天，程知阳不知道是脑子哪根筋搭错了，脱口就问白乔：“这个，是给我的吗？”白乔一愣，以为他是想吃，刚想给他，却突然想起了宋琦薇的话，拿巧克力的手就停在了半路，程知阳见状，准备自己拿过来，手刚伸出去，“啪”的一声白乔突然用手护住笔袋，还有那颗巧克力。白乔和程知阳具是一楞，程知阳被吓了一跳，不明白一向温声细语的白乔为啥突然反应这么激烈，以前他要糖也没这样过啊，白乔也被自己吓了一跳，不知道该怎么收场，俩人愣了一会，程知阳先打破了僵局，讪讪的收回了手，白乔也变回原来的坐姿，尴尬的气息在空中弥漫，白乔和程知阳就这样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却一看就是发生了什么的状态过了一下午。
上完晚自习，白乔逃一样地离开了，剩下程知阳自己慢慢的收拾着东西。一边收拾，一边琢磨着白乔今天的反常。白乔和程知阳在下午发生那件事之后再也没说过话，程知阳想不明白白乔这是怎么了，那巧克力这么重要？白乔不是贪吃的人，那是为什么，“巧克力”程知阳喃喃的说出声，突然灵光一现，越想越不对劲，不行，他要问清楚。程知阳抓起书包就往外跑，全然不顾身后哥们的呼叫。
“白乔！“走在路上的白乔回过头看到了推着自行车跑来的程知阳，她一出校门就慢下脚步了，程知阳有车，想追上她并不难。白乔惊讶的看着他，她并没想到程知阳会追上来。“白乔，你今天···你怎么流鼻血了”程知阳把要质问的话咽了下去，神色里满是惊讶和担忧，白乔愣住了，她缓缓地抬手去摸鼻子，似是不敢相信的样子，指尖的鲜红刺痛了她的双眼，一向如水的目光里现在倒映的只有的血红，像鲜红热烈的玫瑰被滴上了不知来处的鲜血。白乔眼中闪过慌张，扭头就向家的方向逃去，“哎你怎么了！白乔！我送你啊”程知阳在白乔身后大喊，白乔头也不回的向他摆手，没有停下脚步。昏黄的路灯下，少年立在原地，眼中尽是刺目的颜色。
九、
今天天气很好，窗外又有阳光洒进来，三月的阳光不再像冬日里的阳光那般中看不中用，渐渐的在金黄的光束里有了些暖意。阳光照不到白乔的桌子，它只偏爱程知阳那半扇桌子，仔仔细细的铺满每一个角落。没人再提起那天晚上的事，程知阳以为白乔是压力过大，上火了，只是自那之后，每回接水程知阳都会带上白乔的水杯。事情就这样过去了，没人知道的是，那晚，白乔疯了一样地跑回家，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叫门，却在乔妈开门的一瞬间晕倒在了家门口，还好，第二天是周末，没人会知道这件事，和，医院里的那些话。
程知阳今天神情恹恹的，因为他刚刚出去打球遇到了语文老师，对他好一顿数落，并且对程知阳的一模作文进行了再一次的批斗，还让他回去好好向白乔请教。白乔正好和他相反，语文年级最高分，作文还被印了好几份，被当作范文全年级传阅。“我想，人畏惧死亡，并不是畏惧死亡本身，而是惧怕在离去后失去生时的种种可能。”“人们身无一物的来，而令人惋惜的是，大多数人，却会满载遗憾的归。”“对于常人来说，阳光无处不在，没有人会在意她的出现和消失，而对于已经接受绝望事实的人来说，突然出现的温暖却有可能成为杀死他的致命一击，寸缕的阳光和无边的黑暗形成鲜明的对比，在那一刻，身处黑暗的人啊，该是如何的绝望。”“我不想遗憾的归去，我想抓住身旁每一寸的阳光，哪怕用尽毕生的力气，我愿意。”宋琦薇捧着白乔的作文啧啧称奇，这几天她一直霸占着白乔的作文，动不动就学着播音员朗诵，说是这样可以把白乔的知识装进自己的脑子里。“白乔，你太厉害了，你怎么写出这些句子的”宋琦薇感慨，语气里是遮掩不住的羡慕。白乔神色黯然，眼中明明灭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唉，就是的。”程知阳难得没有和宋琦薇对着干，只是语气消极的很。白乔抬头看向程知阳，程知阳单手支颐，懒洋洋地将半个身子依靠在桌子上，身后阳光从窗外洒进来，无私的给少年的每一根发丝都镀上了一层金色，少年的脸上有着不常见的愁色，亮亮的眼睛里装着三分迷茫看着不知名的地方。程知阳发现了白乔的目光，有些奇怪地看着她。
“程知阳”有些缥缈的声音响起，“我想和你换座位”那个女孩说。
十、
百日誓师之后，程知阳收起了以往对什么都不当回事的态度，学习上越来越努力，成绩自然也是突飞猛进，几次模考在年级里都是名列前茅，让好几个老师松了一口气。白乔也默默的努力着，但无论如何，都注定了她并不能像其他的高三考生一样心无旁骛地专心复习。白乔流鼻血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脸色也越来越苍白，看着身体每况愈下的白乔，乔妈的心痛没人能体会，一天晚上看着还在熬夜学习的白乔，终于乔妈忍不住了：“乔乔啊，其实你可以不用这么拼命的学习。”白乔回过头，眼里是掩盖不住的落寞“我知道了，妈”白乔柔柔地回道，顿了一顿，伸手关了台灯，乔妈看到白乔听了劝，脸上露出欣慰的微笑离开了，乔妈没看到的是白乔桌下攥紧了的衣裳。
没人查觉白乔的变化，离高考越来越近了，大家都忙着复习，努力的拼着自己哪怕只有一点点不同的未来。程知阳也是一样，但这几天，他也在想着另一件事。
百日后，白乔和程知阳不约而同地在晚自习结束后再学半个小时，这一天，离高考还有四天。半个小时到了，程知阳要回家了，白乔还有一题想写完再走，程知阳已经收拾好离开座位了，走出了两步，程知阳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走了回来，“白乔”程知阳叫她，白乔回过头，疑惑地看着他，这件天俩人都忙着学习，好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考完试，跟我出来玩吧，”程知阳抬头偷偷看白乔的表情，怕白乔不答应又补充说：“我带你去小高地，上回说过的”语气中竟带了一丝急切，白乔有些奇怪，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要知道白乔可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程知阳，程知阳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又说：“还有，我有些话想跟你说”白乔眉头皱得更深了，可看到程知阳有些请求的眼神，不由自主的就点头了，连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程知阳在看到白乔点头后开心的要起飞了，脸上是止不住的少年人特有的笑容。
第二天白乔没有出现，班主任说白乔不舒服申请在家复习了，程知阳脸上满是失落，不会是想反悔吧，他腹诽，但这挡不住他，白乔不来，他就去找她。
十一、
高考那一天还是到来了，不管面对它的高三考生准备好了没有。程知阳穿梭在考场外成堆的人群中，急切地寻找着什么，考场外满是考生、家长和老师，有的考生忙着争分夺秒地再看几个知识点，有的正三五成群和自己的好友聊着天放松心态，也有的围在老师和家长身边，听着家长不知道说了多少遍的叮嘱，焦急的再问老师两道错题。程知阳看到了宋琦薇，她正和她的朋友聊着天，相互打气，程知阳挤了过去，“宋琦薇，你看到白乔了吗？”程知阳拽住宋琦薇就问，“没有啊，”宋琦薇四处看了看，又说：“她是不是没分到这个考场啊”宋琦薇几乎是喊着说了，周围人声鼎沸，传来班级聚集在一起打气的声音，传来家长隔空喊话的声音，要进考场了，程知阳不得不放弃了寻找白乔的事情。
白乔缓缓睁开眼，仅仅是这个动作就几乎用尽了她的力气。满眼是刺目的白，鼻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耳边响着医疗机械的滴滴声，还有乔妈压抑的抽泣声，白乔费力地呼吸着，一呼一吸都在呼吸罩中回荡，发出呼呼的喘声，听起来十分刺耳，身上的各种导线被牵扯带动着。“妈”白乔艰难的发出微弱的声音，好像随时都要被死神勾去，连这点声音也不留下。“哎，妈妈在，乔乔你想说什么，妈妈在啊···”说着说着乔妈便抑制不住的哭了起来。白乔想跟乔妈说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阴雨的天气，有窗边的小角落，有暖阳下的篮球场，有在波光里嬉戏的水鸭，还有，半扇铺满阳光的桌面上单手支头的青春少年。可她没有力气告诉乔妈这些了。
“我还不想走···”她轻轻地说。
心电图的声音响彻狭小的病房，乔妈扑到白乔身上撕心裂肺的痛哭着，乔爸疯狂呼喊着医生和护士，医生冲进病房，在乔爸乔妈绝望的眼神中无可奈何地摘下口罩···
没有人看到。没有人看到白乔眼角那颗充满不甘的，固执而迟迟不愿落下的泪。
与此同时考场外，英语考完了。三年，以拼搏为主题的青春结束了，走出考场的学生尽情的笑着、哭着、闹着，肆意挥霍着，属于他们的充满无限可能的青春。班主任张罗着大家照最后一张集体照，相片定格的瞬间，右上角的少年正灿烂的笑着。
十二、
程知阳再也没得到过关于白乔的任何消息，就像是冬雪，在不知不觉间就消融不见了，任谁也没有察觉。最后的班级聚会白乔自然也没出现，程知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向老师求来了白乔的家庭地址。
程知阳在楼下向上望，又低头看了看地址，“是这儿吧”程知阳喃喃道，再抬头看到一位老奶奶正坐在墙根下晒太阳，笑眯眯地看着他，看起来慈眉善目的。程知阳心中一动，向她走去。“奶奶，我是来找同学的，您知道白乔吗？”程知阳怕老奶奶听不清，提高声音慢慢地说。“白？”老奶奶有些疑惑的样子，想了一会儿，又恢复笑眯眯地模样说：“哦，是有一家，不过前一段时间搬走了”“搬走了？那您知道他们搬哪去了吗？”程知阳有些急，老奶奶笑着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程知阳向老奶奶道了谢，又拿起地址看了看。
“真没良心啊···”程知阳喃喃的说。
风吹动周围的树叶沙沙作响，夏日的风带走了燥热和春天的记忆。
很多年后，在一个繁华的大城市，程知阳和室友从游戏厅出来，准备去吃饭。“您好，我们是段爷街拍，可以采访你们一下吗？”这里是全市最繁华的商场，常有街访的来这里寻找素材，程知阳和室友同意了，采访的主题是初恋，室友摇摇头表示还没有初恋，程知阳在听到后疯狂嘲笑他的室友，室友不服气的回怼，一阵玩闹后，程知阳和室友告别了记者。边走边闹的走出了两步，程知阳脸上玩笑的神色渐渐的消失，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程知阳转身向刚才的地方跑去。程知阳拽住了即将离开的记者，因为跑得太快，还有些喘。
“我遇到了一个人，记了她很多年。”
他遇到了一个人，记了她很多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