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场雪落之后,又到了东北的杀猪季。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接到几个邀请电话,家在乡村的亲朋好友杀猪请吃杀猪菜。不管多远,不管能吃多少,也无需介意天气有多冷,单是为了邀请你一定参加,特意安排周末再杀猪的这份热情,就让你不忍心拒绝。
虽然有句老话说:“十里八村赶个嘴儿,不如在家喝凉水”,但是这个杀猪季这个嘴儿,大家还都是挺乐意赶的。按理说,现在的生活条件,饭店里各种菜式应有尽有,想吃啥都不是问题。但是乡村的杀猪宴,还是别具一格。那份热气腾腾的气氛,那份浓浓的乡土气息,那份血浓于水的亲情的召唤,都有足够的魅力吸引你的脚步,去回到那个小时候生活过的小村,再次体验真正的乡村烟火气。
院子里一口热气腾腾的大锅,锅底是旺旺的火苗。锅里散发着笨猪肉特有的香气,还有一锅自家腌制的酸菜做成的烩菜,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里面的白肉血肠,香气四溢。温暖的屋子里,坐在热乎乎的炕头上,一张炕桌,围着一圈的亲朋好友,共话家常。桌子上摆满了煮熟切好的血肠,油汪汪亮晶晶的透着诱人的香气,还有一盘盘煮好切的薄薄的肥瘦相间的猪肉,一碗蒜泥放在一边,切好的煮熟的猪肝,猪心,苦肠,满满一桌子的杀猪菜,烫好的农家小烧,散发浓郁的酒香。亲朋好友举杯相邀,叙着曾经小村里的回忆,说着现在幸福的生活,话着剪不断的亲情,友情,这气氛,真的好难得。
每到这个季节,总会想起小时候。那时候的生活条件,和现在比,天壤之别。家家户户都在过清贫的日子,恨不能把一分钱掰成两半去花。忙了一年到头,过大年之前能杀一口年猪,都是日子很不错的人家。那时候,我家里生活还算过得去,爸妈都是特勤劳能干的人,再加上爸那时候做豆腐卖,日子过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每年年前都要杀一头猪过年。杀猪的头一天,爸爸把家里的菜刀磨得飞快,邻居婶子帮着妈妈一起切酸菜,要切满满的三大盆。爸打发我们几个姐弟,一个人去找会杀猪的老姜爷,告诉他明天来家里给杀猪;一个去找爷爷,姥爷,叔叔,大爷,屯邻们明天来吃猪肉;另一个让老叔老姑领着去东西两院借来桌椅板凳和盆盆碗碗,准备明天的餐具。屯邻纯朴热情,谁家有事儿大伙都过来一起忙乎。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不用找,都会主动来家里帮着“捞忙”。晚上妈妈给明天要杀的那头大肥猪喂一顿煮熟的苞米面,摸着大花猪厚厚的脊梁,叨叨咕咕说着舍不得杀掉,可是养猪一年多,就是为了家里改善生活,家里一年的油星都靠这头猪呢!
杀猪当天,相当热闹。屯邻老早就过来帮忙。爸妈把大花猪放出圈门,那大花猪好像知道大事不妙,磨磨蹭蹭哼哼唧唧不肯出来。老姜爷用鞭子把大花猪赶到院子里,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冲上去把猪按倒。大猪嗷嗷叫着挣扎着。每次这时候,我都不敢去看,离得远远的,心里舍不得大花猪。只听弟弟告诉我,大猪被绑了四蹄,按倒在桌子上,老姜爷拿出他那把明晃晃的杀猪刀,只听得一声凄利的猪吼,手起刀落,大猪就一动不动了。猪血汩汩的流到桌子下的二盆里。接着是吹气,咵猪毛,然后用厨房大锅里的热水洗刷干净,开始剖肠破腹,这些过程胆小的我都不敢看,只好躲在屋子里扒蒜,砸蒜泥。杀猪过程都是过后小弟学给我听的。
看到老叔把一二盆的猪血端到屋子里,放盐,加水,放葱花,姜末,蒜末,味精,花椒面,少许切好的肥肉,不停的搅动。三叔在外面把反复清洗干净的猪肠子拿进来,开始灌血肠。据说这是一个技术活。把调好的猪血灌到猪肠里,不能太满,两头用干净的麻袋线系好了,放在一边。直到把一二盆的猪血都灌完了,然后把血肠一起放到厨房那口十八刃的大锅里。此时大锅里已经煮上酸菜和分割好的一大块一大块的猪肉,大骨头,猪肝,猪心,猪尾巴,苦肠,猪大肠。放好各种调料:葱段,姜片,蒜瓣,花椒粒,大料瓣,酱油,盐。大锅下的柴火不停地燃着。
另一个炒锅里,老舅用新鲜的猪肉炒着白菜片木耳,自家晒的黄瓜干,豆角干,妈自己发的绿豆芽,爸亲手做的干豆腐,猪肉的香气和菜的香味,让我一扫刚才对大猪的不舍,盼望着快点开饭。米饭是西院大婶用她家的大锅给焖的满满一大锅。婶子姑姑们各忙各的,切凉菜的,烧火的,炒菜的,烫酒的,放桌子摆碗筷的,井然有序,忙而不乱,好不热闹。
杀猪的老姜爷负责看大锅里的烩菜血肠。时不时掀开锅盖,用缝衣针扎一下血肠。等到他认为火候到了,就不再扎了。但是锅底的火苗仍然继续。然后捞出血肠开始切,这也是个技术活,切不好血就切冒了。老姜爷用他那粗糙却灵巧的手捏住肠皮,用刀轻轻的切,一片油汪汪的血肠就切好了,放在大盘子里。接着下一片,刷刷刷,一会儿就切满了好几盘,姑姑婶子们端走,一桌放一盘。
喜欢看老姜爷吃猪肉,他从来不上桌子,只守着灶台,在冒着热气的锅里找一块煮好的肥肉膘,切成厚厚的大肉块,放在水舀子里(相当于两个二大碗),倒上蒜泥酱油,抓起筷子,稀里呼噜,风卷残云,一水舀子肥肉块瞬间下肚,再把烫好的一碗小烧一饮而尽,他的饭就吃完了。从小到大,我就没看过像他那样吃肉的,而且吃得格外香。还有那个煮好的大肠头,也是留给杀猪的老姜爷的。其它的菜,他基本就不吃了,拿着妈给装好的一大盆烩菜,里面有血肠,猪肝,猪肉,还有大肠头,拎着他那把洗净的明晃晃的杀猪刀,乐呵呵地哼着二人转小调就回家去了。
众乡亲和屯邻们,在几张桌子(炕桌,地桌都有)打圈围坐满,开始喝酒吃菜,高谈阔论。谈年景,说收成,话家常。几碗小烧下肚,各个红光满面。盘子里的肉,血肠,菜,没等见底呢,姑姑婶子们赶紧接着填满盘子。并且时不时热热凉了的肉菜。妈和爸忙里忙外招呼大家吃好喝好,告诉大家管够吃。第一波都吃完了,才轮到爸妈和捞忙的姑姑婶子们吃,大家把第一桌的残汤剩饭撤下去,又摆上一桌,都坐下来,继续吃肉。我们姐弟几个早就让老姜爷给喂饱了,他边切肉边招呼我们,一会儿一块儿肥瘦相间的热乎乎的肉片,一会儿是冒着油光的香喷喷的血肠,一会儿又是好吃的猪肝。妈本来不让我们先吃,说不礼貌。老姜爷可不管,他说杀猪了就得把孩子们喂饱了,吃好了才行。所以,我们和老姜爷一起都吃饱了,就屋里屋外给爸妈姑婶们盛菜盛饭,当回小“捞忙”的,也不亦乐乎。
等到乡亲们都吃完了,姑姑婶子们帮爸妈把锅碗瓢盆都收拾干净,叔叔舅舅们帮着把餐具送回各家。妈给“捞忙”的姑姑婶子们每人都带一盆烩菜,里面放几块煮好的猪肉,血肠,让她们带回家去吃。烩菜不怕剩,越热越好吃。
忙乎了一天的爸妈,接着把煮剩下的猪肉切割好,称出几块村邻预订要买的,剩下的留着自己家过年吃。妈把切好的生肉都放在院子里的那口大缸里,用冰块埋好了,冻上。还有猪头猪蹄子,都放到大缸用冰冻起来,留着大年后的二月二再吃。再留出一块肥瘦相间的猪肉做咸腊肉,等到夏天炖豆角吃。剩下的肠油和肥肉,妈说过两天要焅荤油。因为杀了年猪,就留下爷爷和姥爷住在家里,第二天还会有两桌亲戚来吃肉,爷爷和姥爷要等到吃完妈妈用焅油的油吱啦包的饺子,才会让叔叔和舅舅接回家去。
自从杀了年猪,家里的菜就少不了肉和油,感觉每一顿饭都特别香,这香味会一直持续到年后出了正月直到二月二……所以每年,我们都会盼望杀猪季,盼望那一份浓郁的香气……
如今时过境迁,对于每年的杀猪季,是能期盼有一个亲朋好友相聚的时刻,共同叙说曾经的日子和各自现在的生活,更多的是对儿时乡村生活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