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
小雪哼着歌蹦蹦跳跳的走着，夕阳暖暖的余晖把她的影子拉得好长。忽然她想起了什么：啊呸，怎么能是一分钱呢，明明是很多钱。哎呀，开心。
小雪在路边见到这粉嫩嫩的红的时候，仿佛旁边的垃圾桶都变得美好了许多。街对面的肯德基和麦当劳弥漫出醉人的香甜味道，橱窗里的连衣裙似乎不再散发着不可靠近的光彩……手心因为激动而冒汗，但她舍不得松开。仿佛她的手一松，那500块钱就会飞走。小雪哆嗦着打开书包，她要把钱放在最隐蔽安全的角落。
内心的挣扎？或许有吧，拾金不昧的故事她听了好多，但她太需要这笔钱。况且，她站在那里等了很久，没有失主来认领。
只有，同班的花轮同学从身后跑过来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冲她笑了笑跑走了。
第二天放学铃声响起的时候，花轮站在小雪桌边笑笑地看着她。她没由来的有些心虚，花轮同学会不会知道些什么？但她只一霎那就决定要把这些疑惑的情绪隐藏起来。
于是她故作镇定地问：花轮同学，你干嘛呀？
尾音有小小的俏皮。花轮只是盯着她，只是笑。原本能言善辩的他，每次在小雪面前都说不出什么话来。小雪这样绷着脸也好可爱啊，他这么想。
你变态啊。小雪背起书包就跑出了教室。
花轮急忙追出来喊道：咱们去吃麦当劳吧！
走廊里许多女生幸福地眨着星星眼说：好啊花轮欧巴。
小雪没有吱声，她的小脸红红的。
橘黄色的阳光从麦当劳的落地窗透过来。埋头啃鸡翅的小雪更漂亮了些。她的头发被映成迷幻的金色，脸上细小的绒毛也仿佛成了她散发的光彩。
花轮抱着书包坐在对面，他有些伤心，小雪并没有看他。不过他也很开心，因为小雪很开心。爱不就是应该因为爱的人开心而开心吗？
那个……，花轮同学支支吾吾，要去我家写作业吗？
小雪抬头，嘴角还有炸鸡翅的脆皮：这样……不，不太好吧……
哦，我知道了。花轮有些沮丧地说。
小雪喝了一口可乐，咽下口腔里残留的食物，有些疑迟地问：那……那我……还能吃吗？
2
班级里不知何时出现了流言。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喜欢故意夹杂脏话来模仿大人，于是这个流言就变得更加可怕，更加难以入耳。
“你知道吗？陆小雪跟肯德基的人睡觉换汉堡吃。”、“哎呀，她就是个臭婊子，隔壁班的周武你知道吗，她那天在厕所给人家舔呢！”、“真的啊，男厕女厕？”……
小雪其实已经习惯了被流言中伤的感觉。这个年纪的孩子会用最简单的方式来分出阶级——家境。只有陆小雪，这个每年都要拿奖学金和助学金的陆小雪，她不爱和别人一起玩，成绩好不说了，还他妈那么漂亮。花轮喜欢她，赵天文也喜欢她，几个校草都被她迷住了，这还让不让别人活了？！当别人羡慕你又不能靠近你，他们就会中伤你。
于陆小雪而言，孤独？或许吧。但那种假惺惺相互奉承，同进同出小姐妹，不要也罢。
她从书包里摸出一支果丹皮来吃。这种幼稚的食物班里已经没有女生愿意吃了，她们说果丹皮是三年级以下的人才会吃的。她知道，她们不是不喜欢吃了，而是怕被别人说幼稚。她不觉得食物会有幼不幼稚的区别。
周玲玲一把掇下小雪手里的果丹皮，丢进垃圾桶，挑衅地看着小雪。
小雪一拍桌子，站起来说：周玲玲，你发什么疯？
陆小雪，我知道你做了什么，要是不想你奶奶知道你在学校里卖，就放学等着。周玲玲冷笑着说，别想跑，随便你叫人，估计你也叫不了几个人。
小雪心神不宁的上完最后两节课。她想强做镇定，可她不愿意奶奶知道这些流言蜚语。花轮在后排时刻注意着小雪，他看见了周玲玲的挑衅，他觉得自己知道为什么。
周玲玲是他的邻居，从小就跟着他屁股后面转。“花轮哥哥，长大你要娶我好不好？”每当周玲玲这么说的时候，花轮都会亲昵地抚摸她的头发说好。可是如今……花轮的心中充满了对小雪的保护欲望，但他又不能对周玲玲做什么……
当教室里响起那首萨克斯《回家》的时候，花轮飞快地抢走小雪手里的书包。他希望小雪可以追出来，躲避掉和周玲玲的照面。
花轮跑出了校门才发现有些异样，小雪并没有如他设想的那般追出来。学生们蜂拥从校门跑出来，他一直没看到小雪。
短短几分钟，教室里只剩下了小雪和周玲玲。周玲玲走过来说：陆小雪，你胆子不小嘛。
陆小雪冷冷地说：你知道些什么？
呦，装啊，装不下去了吧。我告诉你，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的那点儿事早就传遍了。
都是胡扯的！小雪生气地喊道。但她忽然反应了过来，胡不胡扯，已经不重要了，三人成虎，自己只会越描越黑。她只能硬着头皮问：你想怎么样？
怎么样？臭婊子，你离花轮远点！周玲玲揪住小雪的头发咬牙切齿得继续说，花轮是我的！
小雪吃痛，反手给了周玲玲一巴掌。一声脆响，周玲玲愣住了。站在门边喘着粗气的花轮也愣住了。
周玲玲哭着朝花轮跑过去：呜呜呜呜，陆小雪打我。
花轮望着小雪，眼神闪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小雪没有看他，走过去抓起书包的袋子，她想要逃离这可笑的场景。花轮没有松手，周玲玲也抓住一角尖叫：陆小雪，你今天别想就这么走了！
奶奶缝的百家布书包，小雪从一年级就开始用了，六年的时间，棉线早已老化，针脚也稀疏了很多。这时几人用力一扯，布片四散开来。
从摔开的铅笔盒底层，跳出一卷粉红色的纸币。周玲玲跳起来说：好哇，陆小雪，你还说自己不是臭婊子，这钱你是怎么来的？！你奶奶吃低保可给不了你这么多零花钱！
3
幸运的是，不到一个月小雪就毕业了。再也不用忍受异样的目光和别人的窃窃私语了。花轮不知道是不是为了保护她，再也没有约她一起吃麦当劳。
暑假的一天，当小雪正在垃圾堆里帮奶奶翻找可以卖钱的废品时，妈妈回来了。
陆敏在马路边远远地站着，她唤了两声，意外又不意外地看着满脸污垢的小雪。果然啊，这个小婊子还是这么讨嫌。陆敏心里暗想。
晚饭是奶奶在外面小餐馆叫的两个菜，小雪一脸不开心，筷子放在碗边，动都没动。
崽崽啊，快吃啊，你不是最喜欢吃炖鸡吗？奶奶给她碗里又夹了一块鸡腿，继续说，快吃呀，吃了鸡腿我们崽崽跑得快哦。
陆敏冷冷地说：大娘，她不想吃就不吃，饿了肯定就吃了。
奶奶生气地说：什么大娘，连妈都不叫了吗？！
陆敏摔下筷子：唉，老太婆，别跟我这儿倚老卖老，我告诉你，你儿子吃喝嫖赌进了局子，我可一点都没受你们家的照顾！今天我来接小雪，那是因为她还算是我闺女，你死不死，跟我没关系！
小雪只是不说话，眼泪吧嗒吧嗒止不住的往下掉。奶奶在旁边不住地叹气。
晚上，小雪抱着奶奶，呜咽着说：呜呜……奶奶……呜……我不想走……
奶奶也哭了：奶奶老了，奶奶老了啊……没法再照顾崽崽啦……
4
花轮和周玲玲都进了最难进的市一中，小雪很羡慕，但她知道要进市一中要求必须有学区房。就算市里普通的学校，奶奶也交不起各项杂费。
暑假里她哭了很久，但现在她不哭了。她知道陆敏不会因为她哭可怜她。陆敏把她带到自己改嫁的县城。县里的中学虽然比不上市里的，但能上学对她而言就很不错了。
开学第一天，小雪就遇到了麻烦。课间操的时候几个流里流气的男孩把她堵在墙角。
一个男孩叼着烟，猥琐地笑着说：听说你是市里来的臭婊子？
小雪：喂，你说谁呢？！
呦呦呦，生气了生气了看见没有。另外一个男孩说，你的事早就传开了，为了几百块钱给人舔。来来来，也给爷舔一个。
卧槽，跟爷装傻是吧？叼烟男孩狠狠嘬了一口烟继续说，给爷伺候好了这县四中你横着走！
小雪找到陆敏的时候，陆敏正在打麻将。她苦着脸说：妈……
陆敏斜眼瞥了她一下，丢了张牌出去：二筒。小雪拽了拽陆敏的袖子，陆敏抽回手来，反手把小雪推倒在地。这时对面的张二婶慌张地叫：二筒二筒，我胡了。
陆敏一看，就朝小雪骂道：滚滚滚，刚来老娘就点了个清一色。快滚！
小雪有些绝望地哭：我被强奸了……
张二婶说：呦，小敏，你家闺女懂得还蛮多嘛，小小年纪，就知道什么叫强奸了啊。啊呵呵呵。
陆敏不耐烦地对小雪说：滚回家去！
小雪把浴室的水开到最大，她使劲地搓着自己的身体。浴室门被推开，继父的儿子小伟撩开帘子呆呆地看着眼前赤裸的躯体，眼中闪着浓浓地情欲。
滚！小雪尖叫。
晚上一点半，陆敏回来的时候，小雪裹紧被子坐在床上，眼神呆滞。陆敏有些烦了：陆小雪，你可以了啊，老娘接你回来就为了看你这丑脸啊。遇到问题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一个巴掌拍不响，人家为什么不找别人光找你呢。啊？！
5
再次见到小雪，是花轮特意赶到陆敏家的时候。他学着高年级的学长一样， 买了一束玫瑰花，他喜滋滋地想着怎样藏在身后，然后给小雪一个惊喜。
那天的阳光有些刺眼，仿佛要把天地照得透亮。稀疏的蝉鸣哼着夏末的歌，有些意犹未尽。花轮折了柳枝和路边的小花，编了一个好看的皇冠，他要把它亲自戴在小雪头上，让她成为他的公主。
转过第三个转角，花轮的心再也按捺不住，他跑了起来。周围，为什么好多人呐，那是，警察？封锁线？
他钻进人群的最中央，看见一团巨大的血液之花，而小雪，在血花里开着。玫瑰和鲜花皇冠，从指尖滑落。
花轮在遗物中拿起那本厚厚的硬皮日记本。这是他送给她的礼物。他翻到最后，十几页反复写着同一句话：我为什么要捡那五百快钱？！密密麻麻的字迹刺痛了花轮的眼。他默默地流泪。
他想起无数个午后，小雪痴迷地望着橱窗里的仙女裙和小皮靴。那份恋恋不舍，让花轮心中绞痛。于是，某一天，放学后他偷偷躲在垃圾桶后远远望着小雪的身影。近了，又近了。他在她的必经之路上轻轻放下了那五百块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