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两个北方的冬天的折磨、摧残与历练,我愈发变得勇敢。所以一回到南方,即便是在冬天,也不觉得冷。我想了一下,北方的冷,冷得严厉,冷得残酷,冷得肆无忌惮,冷得求全责备。南方的冷,则冷得温和,冷得浪漫,冷得悠扬婉转,冷得十全十美。但南北方的冬天,皆有情调,各有韵味。
北方的冬天,若是起了风,那么它就只管一味地刮,不管你能否忍受,它只管它刮得痛快。走在风中,如疆场走马,挥刀舞戈,虽身受万刃,热血犹沸。这时候,青春的迷惘没有了,头脑分外清晰,虚无缥缈的人生蓝图,仿佛也变得触手可得了。颓废的情绪,消失得无踪无影了;愤懑、怨恨全都没有了:许是随着寒风烟散了。
我不得不感激那无止息的吹刮着的凛冽的风。那些在世俗中沾染的低俗与卑劣,全都不复存在了,剩下一个纯粹的我,关心粮食和蔬菜,争做一个幸福的人,一个可以给别人带来幸福的人,一个有所为作的人。不去想是否成功,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这一句呼唤喊,大概惟有作者亲身伫立在风雨之中,才能发出。行走在寒风中,有相同的体会。
南方的冬天,若是起了风,亦吹亦歇,节奏徐缓,好像《诗经》的重章叠唱。有朋友曾比喻说:“吹着南方冬天的风,像恋人给的唇语,柔情蜜意与缠绵悱恻,尽在其中,有一丝凉,但凉的分寸恰到好处,凉的诱惑让人无法阻挡。”或许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缘故,所以江油人,于朋友的谈笑之间,每有奇思,太白遗风,如今犹存。
我自己也觉得,每次外出归家以后,思维异常活跃,仿佛河水被解了冻,又开始欢快地流淌了。而在外面,有的人庄严,不容冒犯;有的人轻佻,不宜纠缠。彼此少了交谈,于是更加疏远,思维也进入了冬眠。即便是一些很熟的朋友,也少有尚雅的交流,有时彼此提问题,也力求刁专,意在比谁见多识广,炫耀学识而已。回过头来才发现,如此这般,无聊至极。幸而在外有北风,回来有南风。
南方的树叶,有些经冬不凋。风吹过,树叶沙沙,非常悦耳。此曲只应天上有,只是有点对不起神仙姐姐或是妹妹,被我有幸在人间听闻了。或许是故乡恩泽于诗仙的仙气,于是人间也变作了天上。
记得中学门口,沿路都是梧桐,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形成了天然的阴翳,非常美。冬风过尽,春风初起,梧叶蝶纷飞,如诗如画,倘梵高仍在,描绘此景,定能与其《麦田》相媲美。然而真正美好的事物,十有八九,只可意会,难以言传,所以,梧叶飘飞的情景,仅存在于记忆里,没见诸纸上,也不是什么憾事。
有时候我想,南方冬天的风的温婉,是否受了树叶的感染。毕竟与冬风抗衡是需要很大勇气的。日复日,年复年,冬风都被感化了。这个世界的坚韧与执着越来越少了,人身上虽有,却不易被唤醒,或者逐渐沦丧抑或是磨灭了,惟有草木如初。但是,却有俗语: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人既非草木,又安知其无情?此理同当日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当我再想这句俗语的时候,看到的却是这其中浓烈的反讽意味。
北方的冬天,若下雪了,多是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仿佛王羲之御风凌云,手持巨笔,以海为墨,以天作笺,墨滴坠天,风吹为雪;“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的壮美,大概莫过于此。下雪带给人的是快乐,甚至是疯狂,或拍照留念,或高歌漫舞,或奔走呼号,或打雪仗,或堆雪人,各种活动,随之而生。
在雪地里,如释重负,周遭全白,好像到了道家天人合一的境界。但北方的风,恰似咆哮,户外都不宜久留,纵然有雪,也只好挥泪作别,躲进小楼成一统,然后书归正传。北方的风和雪,无疑能很好说明,北方的冷,冷得严厉,冷得残酷,冷得肆无忌惮,冷得求全责备。
南方的冬天,若下雪了,宛如柳絮飘飞。可以长时间在雪中逗留,不会受到风的威逼。地上难得有积雪,倘若有,也难以持久,惟有回忆永恒。恰似余音绕梁,经久不消。不过下雪以后,山顶是定然有积雪的,可以三五友人,登山赏雪,喝酒助兴,俯瞰山河,耳听风云,别有一番滋味。山顶较平地冷许多,但那不过是温柔一刀,较之北方的风霜刀剑,算是亲切多了。南方的风和雪,是南方冬天的注解。南方的冷,冷得温和,冷得浪漫,冷得悠扬婉转,冷得十全十美。
南方和北方的冬天,各有韵味,各有其美,仿佛落霞与孤鹜齐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