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彼得·威尔在2004年拍摄的《怒海争锋》是海战电影史上一部少有的佳作,其在1993年拍摄的《Fearless》也是空难后对人内心世界重建的一次鲜有探索。它讲了在一次空难事件发生后,一个看似勇敢的、带领数人走出危险的英雄却迟迟走不出内心阴影所开始了自我惶惑、自我证明到最后回归家庭的心灵之旅。在这部电影中,彼得·威尔删去了所有和真实经历无关的细节,采用大量的主观镜头、特写和晃拍,用切入、切出幻境似回忆的方式将整次空难事故营造的像一场不真实的梦。也不同于彼得·威尔擅于在影片结尾造成致命一击引出的强烈冲击力与撕扯开的平衡感,这部电影的积极却是给人以抚慰,让人潸然泪下。不得不说这部被遗忘和低估的电影实在是一次大胆并且优秀的表达,尽管如威尔所言,他本有机会把它做得更好。
从鬼魂、天使再到凡人
麦克斯的几次心理转变是本片最有戏剧性但其实又无可厚非的一个必经过程。他看似是勇敢而又无惧的:他第一个醒来,他牵着男孩儿的手、他带领着一众人走向了安全区、他帮婴孩找到了母亲……但其实他外在体现的勇敢愈盛,他内心的恐惧便也愈盛。诚然,淌过死亡之河的人,怎会忘记充斥着压抑与恐惧的这彻骨的寒呢?于是他开始惶惑生命真正的意义,开始尝试那些在他以前的生命中他从不敢涉足的事:曾让他过敏到差点死亡的草莓的味道是什么?肆无忌惮大喊大叫的感觉是什么?在天台边缘跳舞能有多恐惧?他开始追求生命中极致的刺激感,一如鬼魂。表面上看这所有的一切似乎是他世界观崩塌后的一种病态重塑,毕竟若当一切都其实没有意义、甚至连上帝都不存在,那么所有这符合常理的避免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但其实,再往深一层次想,他这所有一系列过于危险的行径,又何尝不是他对生命渴望的一种另类表达呢?他极需要这刺激来证明自己仍然活着,他是那么的渴望活着,以致使他不得不成倍的挑战自己的感官感受。
但游荡在人间的鬼魂毕竟是孤独的,并且他也不甘心屈从于这一被迫的压抑,也忌惮这一身份给他带来的痛苦与不安。天台之舞是他心理角色改变的标志之始。彼得·威尔用两个很有意思的镜头在刹那间便完成了这一转变:
(以一个主观的俯视镜头表明他的内心身份。此时的他是高高在上的,正如他无所畏惧地对别人和自己做的一切。他将自己封闭起来,在这个阶段中只有他能对别人施与。)
(后一个客观上的仰拍镜头象征他的身份的转变完全。在这一刻他不再是孤独的鬼魂,而是进行了角色的升华,开始成为拯救别人的天使。)
关于麦克斯对劳拉那不顾一切的“爱”,当是这次他心灵之旅中的自我说服。他在前期是麻木的,他沉浸在一种自我强大的假象里,自知着恐惧、茫然着空洞。所以当遇到劳拉,他在这种极端的惶惑中看到了同自己一样的孤独,感受到了本以为这一生再也无法感受到的共鸣。这一种超乎所有的美,使得他不可抑制地接近着她、用他的力所能及拯救着她,甘愿升华为那个拯救天使的角色。毕竟拯救她、便是在拯救他自己。他陪同她去教堂,任着她纠正自己对上帝的观点;他劝慰她不必再害怕乘车,因为他得告诉自己其实这很安全;他同她伴着钢琴声起舞,更是在同自己人性中对愉悦的渴望起舞;他向她证明,便是向他自己的惶惑证明。直到他差点付出生命,来向她证明那一个事实、去为她消除那个恐惧。最后,她勇敢了,她向他说了再见。
麦克斯那柔韧、美丽、坚强而又勇敢的妻子,即使是在绝望之下仍然为自己的孩子着想、仍不肯放弃自己丈夫的妻子,最终将他成泥沼中拯救出来,将他再度融化成凡人。犹记她与劳拉的那一场对话,这是一场无关对错,互相体谅的宽容。字幕上有个小错误,当劳拉说麦克斯像个天使时,Angel 在此并不能根据语境译为孩子,而就是直译的意思:他是她的天使,正如在救赎她时他也是他自己的天使,但最终,他选择了成为一个凡人。
草莓的出现是本片中被赋予主观色彩具有象征意义的切点,最后一次的出现甚至闪现了一丝魔幻主义。草莓的第一次出现是他劫后重生后的一次无惧尝试,作为鬼魂的他,尝试所有的东西都不会有大碍,因而由此开始他的一段自我惶惑。第二次出现是同劳拉在商场里,这是一种自我愉悦,也是一种自我救赎。第三次出现便是一次彻底的回归,草莓又开始了过敏的效力,因为他不再是鬼魂、不再是天使,而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凡人。Fearless直译是为无惧,这一场无惧的爱,本身也不是麦克斯和劳拉挣脱婚姻世俗的互慰之爱,而是在灾难过后,你能否再拾回你的人生,无惧以后。在威尔的多部电影中,《死亡诗社》表达出的是一种撕裂式的,带给人无尽争吵的价值观;而这部电影的价值观本无需质疑,它需要的只是一个理解。这样的好片本不应该被尘封和遗忘,正如在最后的废墟里只剩下麦克斯空无一人,你也该走出来了,我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