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要国庆节了,我的小哥哥说过,国庆节的时候,他会从外地回来,来找我,我期待着,度日如年,只希望时间时间快些走,快快到相约的日期,生怕世事无常隔断彼此的情谊,为此,我辗转反侧。越害怕什么就越来什么,已经好久没联系了,我忐忑不安,不知道他是不是又遇见了更好的姑娘,不知道他是不是忘了我,也不知道他还会不会来。
2017年的国庆节是悲哀的,开学28周,家中传来噩耗,外婆病重,医院不再接手治疗,让家属准备后事,舅舅们已经将外婆接回了家,希望她能好好的走。
我此时军训未完,迫不得已,请假连夜奔赴陕西,希望再见外婆最后一面。从学校打车去汽车站,转车到洛阳坐火车去陕西外婆家。
候车室里,人头躁动,两个小时过去了,通往陕西的那班列车迟迟不来,手机不停地叫嚣着电量不足,站牌上的红色字体不停地切换,一会儿是下一班列车的时间通知,一会是醒目刺眼的“晚点”。我如坐针毡,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马上进入凌晨,站牌上才终于开始检票。
像小时候一样,过道里,身边的人步履匆匆,脚步声杂乱无章,行李箱的拖拉声倒是整齐划一。小时候为了赶火车,妈妈一手拽着我,一手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艰难的小步跑的画面在脑海中重现。如今却是我孤身一人,揪着一颗心,跟着人流往站台走,找车厢,找座号。
凌晨时分的火车上,一眼望去,一张张昏昏欲睡的面孔,斜靠在座位上东倒西歪,姿态各异。个别的低头玩着手机,整个车厢静谧无比。我困得要死,靠在座位上就是没办法睡,一直到后半夜深了,两只眼皮直打架,才勉强睡着。凌晨四点到西安,凌晨七点多到宝鸡。
下了火车,列车伴随着一声尖锐刺耳的鸣笛声,呼啸着远去,渐渐消失在耳际。
儿时记忆中的宝鸡,我来过一次,后来初中的时候也来过一次,但我对它印象依然不深。等到小舅妈家的二哥哥从外地打工回来顺道接我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了,肚子都饿扁了。时隔多年,彼此之间早已经生分了,没有过多的交流,简单询问过后就带我去吃饭,我点的炒饭没吃完,他点的炒面皮也没吃完,一瓶啤酒倒是喝了个干净,他说从昨晚就吃不下饭,我没脑子的开口就问原因,他沉默,我才忽然想起此行的目的,便不在说话,心里一阵懊恼。
陕西和河南隔的不远,但对于那个缺钱的年代来说,却是隔着崇山峻岭。一生只和外婆见过两次面,一次我两岁,一次我十四岁,对外婆的记忆少之又少,感情更是稀薄至极。
跟着二哥哥坐公交直行公路三个小时,才到达东风镇。现在的东风镇变化也是翻天覆地,很多老房子翻修重盖,街道也比以前整洁繁华了不少,依旧小的冷清。
二哥哥找来一辆面包车,我们坐着面包车,在盘山公路上不知道打了几个弯才爬上山顶。小时候,这条路还是土路的时候,我们从山脚下,领着给三个舅舅家和外婆家带的东西和自己的行李,一步一步走上来,汗流如驻。后来舅舅们各自条件越来越好,买房的买房,买车的买车,路也翻修了,十四岁那年回来的时候,是二哥哥骑着摩托车把我们从山脚下接回来的。我看着坐在副驾驶上的二哥哥,他胖了很多,也成熟了很多,没有十四岁那年我见他时瘦,但比那时候更帅了。
那天烟雨蒙蒙,山林间雾气升腾,半遮半掩,说不清的诗情画意,道不尽的仙气缭绕。
但,整个世界,却都附上了悲伤的色彩。
顺着泥泞的羊肠小道,走向山脚下的村庄,走向外婆。
路还是以前的路,坑坑洼洼,又陡又难走,大山脚下的村民却走了一辈子,我的舅舅们和哥哥们,也是通过这条路才走向外面的世界,却把记忆留在了永远回不去的地方,而外婆以后也要永远留在这片土地了吧。
错落有致的屋舍,田园,小路,一点一点的呈现在眼前,离外婆家也越来越近。
腐烂的木栅门大开着,霉点斑斑的木桩深深的扎进泥土里,无言的诉说着它常年守候的这个院子里发生的故事。
院子里搭着黑色棚子,阳光撒在上屋的土墙壁上,照的惨白又冷淡。从屋子里出来一群头戴孝帽,身穿孝衣的妇女。其中,便有我的母亲。
我走上前去叫她,她面色沉重,黑黄的皮肤在白色孝衣的衬托下,特别扎眼。
跟着进到屋里,面前的灵堂吓了我一跳,地上放着几只塞了东西的破麻袋,大家都呼呼啦啦的跪了下去,在母亲的示意下,我跟着跪了下去。二哥哥拿起供桌上放的香点好,双手执香,拜了几拜,插在炉子里。拿来纸钞,给外婆烧纸,跪在身后的孝服顿时哭声四起。
我睁着眼睛,茫然的瞧着面前简易的灵堂,桌子后面是大大的白纸帘,帘子的前面摆着纸人,贡品。我盯着二哥哥,他表情严肃又沉重。看着二哥哥附身磕头,我也跟着磕,一边心中默念,外婆,一路走好!
里屋,外公坐在炕上,还是那个角落,像以前一样,外公老了很多,满脸的皱纹,看见我慈祥的笑了。大姨小姨都在,炕上还有我不认识的邻居阿婆,正在缝东西。母亲给我找来孝衣,孝帽,帮我穿戴。我僵立在那,说不出一句话,心脏仿佛停止了一样,出奇的安静,我几乎感觉不到它的跳动。茫然的看着母亲在我身上绑孝衣的带子,绑麻绳。突然好难过,低头哽咽着嘟囔,埋怨母亲不让我早点请假回来,眼泪汪汪的湿了眼眶。
母亲用一种平缓无奈的语气说,早点回来也不能怎么样啊~
三姑六婆围着我认亲,我依旧茫然的机械的回答着,没有表情,心脏还是静止的一样,眼神呆滞。其实我心里除了那一刻心痛之外,我真的没有任何痛到不能呼吸的感觉,我只是有点接受不了,不敢相信这一切的事实。
直到母亲说带我去看看外婆,我才从心里有点反应。跟着母亲到正厅,母亲掀开供桌后的白纸帘让我进去,我才知道,原来帘子后面是外婆的遗体。
外婆穿着缝制的新衣裳,戴着黑色绒帽,安静的躺在那里,像睡着了一样。
外婆的行头有点怪,穿着绣花鞋的脚被绑着,身上盖了个筛子,是这里的习俗。
我却心疼外婆,被迷信这样折腾。
母亲对着外婆说,娘,我家女子来了,来看你了。
外婆无言,我站在那里静静地凝视着她,我总觉得外婆只是睡着了,我总觉得她还在呼吸,她只是累的没力气睁开眼而已。
我学着母亲的样子,上前伸手轻轻放在外婆身体上,体温尚存,温温的,我喊,婆……
…………
没有回应,外婆真的走了,离我们而去了。可是,怎么会这样呢,我才见了她两次而已,母亲还说,等我们买房子了,就把外婆外公接到我们家住的……
外婆的遗体一直放在正厅的纸帘后面,来吊唁的人来了一波有一波,孝负们跪坐在灵堂前的破袋子上,给外婆守灵,白天黑夜都守,里屋的灯都不管,通宵亮着。来人的时候就哭一阵,人走了大家就坐在袋子上,我坐在母亲旁边,三姑六婆会问我东问我西,我心情低沉,一问一答,不问我就沉默,听她们叙旧。
院子里设了一口大锅,请了几个大姐过来给来客做饭,院子里摆的桌椅,没一会就坐满了人。大姐们做的面条饭很好吃,酸酸辣辣的,很合我的口味,以前我都是最讨厌吃面条的。母亲那几天一直吃不下饭,吃也就吃一点,半碗汤几根面条。
外婆下葬的前一天晚上,按着习俗,要往棺木里塞钱,以示祝福,多少无所谓,寓意最重要。大家排着队,有序的绕着外婆的棺木,左侧塞一点,头上方塞一点,右侧塞一点,最后是脚下方。
外婆下葬的那一天早上,有的彻夜未眠,有的两三点睡五点起。出棺的时候在门口烧了大把自己印的的纸钞,我和嫂子还有几个妹妹一起印了一晚上的。舅舅们,大姨小姨小姨夫,哥哥们,都跪在院子里,孝妇们围着火堆哭的昏天地暗,仪式结束后,大家都开始上前劝慰,我起身上前拉拽母亲,想把她从冰凉的地面上拉起来,拉到一半又坠了下去。反复几次,我放弃了,跪坐在她旁边,陪着她。
母亲痛彻心扉的哭喊,划破长空,绝望无助的感觉仿佛穿破时空的阻力,传播到多年以后的我身上,预见母亲与世长辞,离我而去,与我此生不复相见,任我哭喊的多么悲恸,也再唤不回她睁开眼,我也将如母亲现在这般无助伤痛,失去心中依靠。
感同身受使我心痛难耐,喉咙堵塞,哽咽的发不出一个字符,除了流泪,我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被母亲强烈的悲痛感染着,无声落泪,送葬的队伍长长的,一眼望不到头。从家里出发到坟地,到棺材入土,直至完全没顶掩埋,孝妇的哭声一直未曾停止过。
最后的最后,所有的纸钞和纸质陪葬品,一一在烈火中化为灰烬,伴随着燃烧时火焰上升的气流,带入天空,散作千万颗粒和碎屑,打着旋儿,漫天飞舞,轻盈似黑蝴蝶,又沉重似石铁,载着母亲浓重的伤,坠落在草丛里,麦田里,修补滋养着这片养育她的土地。
外婆睡眠中与世长辞,从起初的昏睡,直到去世,都未曾睁眼,未曾看母亲最后一眼,未曾给母亲甚至我的舅舅们,留下一句遗言。对于母亲,成了一辈子的遗憾,一辈子,心里过不去的坎儿。
别让爱成为遗憾。
如今,距离上一次陕西之行马上就一年了,外婆去世留下的悲痛已经稍许淡化了吧?不知母亲在午夜梦醒时分是否依然怀念悲痛?外公是否已然平静不再悲伤?
下一个国庆节就要来了,我期待着我的小哥哥来找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还记得他的承诺。但如果他不来也没关系,也不是一定非爱不可,除了爱情,还有更多值得我去在乎和珍惜的人和事,对吧?没什么事的话,还是回家多陪陪父母吧,我不想有一天也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