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米一家终于搬出了剧团,来到了学校教师宿舍。这里与剧团截然不同。剧团是四四方方的一个大院,而这儿是十九世纪四十年代的大当铺,曾经一定是辉煌无比,因为这栋房子大得出奇:像庙宇一般高高的屋顶没有天花板,仰头便可以见到梁和瓦,中间一个天井,各家厨房的污水、洗漱的水都倒入里面。绕着天井有两间空房和四套筒子房—两套宿舍,两套老师的办公室。从宿舍走到教室要经过学校厨房,沿着厨房走过一个走廊便是教室。教室一间又一间,间间相连,成为一个大圆,而圆心便是礼堂,礼堂在凹处,好像处在一个大天井里,里面摆着很多椅子,主席台上摆着几张桌子。米米一家就在其中的一套没有铺地板的套房里。房间很多,父亲挑了一套稍微干爽的安下了他的家。米米家房门对面便是一溜空地,这儿成了教师们的公共厨房。雨天,锅里炒菜炒得噼里啪啦响,天井里雨水也噼里啪啦地叫得欢。
米米家的所有坛坛罐罐,当然包括那祖传的瓷质餐具,还有那些木质家具都搬进了新家。
搬新家的时候,祖母的儿女都来了。小叔叔推着借来的大板车(那个年代大板车相当于现在的宝马),板车上倒扣着一口大锅,比城里人家的锅要大得多。叔叔念叨了一句:“生这么多!”年轻人的思想很容易受宣传的影响,当时正慢慢地在提倡计划生育,城里人生的孩子大多两个,最多也是三个,像米米家四个孩子的就难免会遭人睨视了。
这口醒目的大锅架在公共厨房里,与邻居家的小锅形成鲜明的对比。母亲之后总要对旁人说:“我家七口人吃饭呢!”
父亲知道姑父懂艺术,摆放家具就由 姑父负责,姑父把米米一家七口人的家什有条不紊地摆在了两间通房里,整整齐齐,家里最漂亮的家具就是那个衣橱,与当时一般人家的层橱相比显得豪华大气,尽管经历多次迁徙,山高水长的颠簸,依旧富实,依旧华丽:两扇大开门,里面有精致的牛角钩(父亲母亲曾一度以为是象牙质地,想留作传家宝,抑或哪天遇到挂钩的伯乐好卖个大价钱),还有几个小抽屉,抽屉里有母亲的妆奁,妆奁总是用一把小锁锁着。
文文剃了个光头,像个伢仔。见了文文的城里新邻居都要问母亲:“俩崽俩女,好啰-”母亲知道那是表面的客套,内里得体地藏着鄙薄,当过十年教师的母亲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