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侯的年,是三十晚上的肉饺子,初一早上的新衣裳,是各家院落里的红鞭炮和只有这几天才能放肆吃到的瓜子糖果,更是一天里拿着压岁钱想花不敢花的偷偷兴奋。
这莫名的兴奋是从进入腊月开始的。在大人忙碌的身影中,在夜里他们算计物价的叹息中,在今天多出来一块新绸布,明天又添了一件新家具的喜悦中。也在做豆腐,杀猪,宰羊,炸麻花,洗衣服,扫屋子等等一连串的琐事中,到处都有我们欢叫的身影,每每惹得大人厌烦,却又总令他们无可奈何。
年的影子就慢慢的近了。
直到30晚上的饺子上桌,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热气腾腾的咂摸年的味道,笑容才开始爬满父母的脸颊。不明亮的灯,也能映照出满满的幸福,那是我们少不识愁的欢乐和父母操劳一年的感慨!
终于可以拼命的吃各种果子零食,仿佛一年的短缺,都在这一刻有了弥补。晚上睡觉也是不安稳的,因为惦记着明朝的新衣,惦记着邻家的小孩会不会穿的比我漂亮,惦记着明天能挣到多少压岁钱,惦记着谁家里有葡萄干等寻常吃不到的零食……
初一早上是不用父母叫换的,老早就从床上爬起来,迫不及待的穿上盼了一个冬天的新衣,草草吃过饭,就开始等母亲发压岁钱了。母亲把崭新的票子放在手中,照例交代一声:“不许乱花,晚上还要拿回来,等着给你交学费呢”。我一边点头,一边盘算着“花一点母亲不会生气吧?”,有点小忐忑,有点小喜悦,被邻家的孩子一召唤,马上就把心思丢到九霄云外了。
见了伙伴们,照例是要炫耀新衣新鞋的,还要把崭新的票子亮出来,随口就改了母亲的嘱托:“我妈说了,这个我可以随便花……”。小伙伴们差不多的装束,几乎一样的压岁钱,仿佛是大人商量好了似的,不给我们攀比的机会。
嘴上的瘾过够了,就一起在各家的院子里捡没有被完全燃烧的爆竹,我们叫它“鞭花”。红红的爆竹碎屑到处都是,我们三五成群,眼睛紧紧盯着满地红,捡起来的鞭花就塞在外衣口袋,鼓鼓囊囊的就是我们最大的快乐。然后,央着大人找一截燃烧的香头,一根一根寻着花样重新燃放。
男孩子们会找个瓶瓶罐罐,把点着了引线的鞭花一股脑放进去,就等着罐子被炸飞的瞬间抚掌大笑。女孩子们最多同时放几根在地上,引线朝向中间,一个大胆的拿香头猛然一点,几个鞭花同时炸响,一群人就能乐呵呵的兴奋不已。大多时候是不敢这样玩的,只能一根一根的慢慢燃放,听着鞭炮“啪啪”的声音,大年初一的悠闲就在我们天真烂漫的玩耍中悄悄溜走。
从初二开始,时间就变得明快起来。走亲戚的风俗蔓延至今,大人们是比较头疼的,要买节礼,要考虑先去谁家,要计划往亲戚家去的班车几点发,要想想我们出门了,有亲戚来家会不会扑个空……
那时候,没有电话,没有手机,没有私家车,去谁家或谁到家里来,完全靠运气。但是一年年的累积经验,大约也能计算出一定的规律,让所有的亲戚借着“年”的名头,在这几天内见见面,叙叙旧,聊聊一年的收成,诉诉各家的不易,然后共同感叹或者祈愿,盼来年一切和顺。
走亲戚的流程是固定的,节礼也大同小异。几瓶罐头,几盒饼干,你提到我家,我再搭配一下送往他家。一定要赶在中午前到达亲戚家,否则就会被认为不礼貌。上午十点半左右到达刚好,先寒暄一番,围着院子到处转转,女主人就开始忙碌的准备午饭了。大过年的,各家菜肴一般都差不多。很小的时候有肉,又过了几年有鸡、火腿肠等,然后有鱼,再然后……。
往往12点开饭,好客的男主人还会拿出酒来,亲友之间长久不见的生疏,有了酒的加入,气氛瞬间就活泛了。女人们照例是要劝的,可是美酒入喉,言语能有什么用呢?再想想忙了一年,盼了一年,亲友们又难得一见,可不就是要借着这个由头,把一年的辛苦委屈,一年的心酸不易,全部发泄出来吗?
大人们忙着叙旧,我们可不会闲着。到谁家里,只会注意花花绿绿的糖果和各式各样的玩具,没见过的糖果都要尝一尝,拿几个给父母看,告诉他们明年我们也要这种;家里没有的玩具在亲友家看见了,爱不释手,恨不得回家也悄悄带走。
有时候能碰到差不多一样大小的孩子,半天的玩耍就能结成牢固的同盟,分别的时候依依不舍。有时候只有寡淡的大人,没有玩具,没有好吃的糖果,也没有相仿的小孩,我们就哼哼唧唧的逼着大人赶紧离去。
初二到初五,重要的亲戚走的差不多了,大人似乎也松了一口气。剩下几家因为种种原因未到的,正月十五之前一定会抽空去到,反正不过十五都是年!民间甚至有更宽松的说法——不过正月都是年!
大人的生活开始懒散,小孩子的生活中,只有一件顶要紧的事——玩玩玩!
那时候的寒假作业还不像现在一样铺天盖地,那时候的辅导班也不像现在一样遍地开花,那时候的动画片也仅仅寥寥数部,那时候的父母教导更是呼呼的“耳边风”。
我们日复一日的重复着简单但是快乐的游戏:丢沙包、跳皮筋、推铁环、玩泥巴、爬山……,每天回家都被父母骂“野孩子”,但我们从不在意,乐此不疲的各种玩闹,今天想来,却是童年乃至一生的宝贵财富!
年的尾巴终于在正月十五满街的花灯中款款走来。在华灯初上的夜晚,大人们忙忙的煮好了元宵,一边给我们讲与正月十五有关的故事,一边驮着我们上街看灯。
天上的月亮圆圆的照耀着万家灯火,无边无际的星星在初春的寒冷中不停闪烁,长长的街道上挤满了来往的看客,我们在每一盏华丽的明灯前驻足观望。
远远传来锣鼓家什热闹的声音,人们在忽明忽暗的街道上便匆忙的走动。那是火龙、狮子、踩高跷等民俗表演的队伍来了。彩旗招展,锣鼓喧天,忽然之间整条街道的空气都热闹了起来,夸张的舞动和热烈的鞭炮声,把一街两行安安静静的明灯衬托的越发美丽。
总是要和“年”说再见的。元宵节当天就被告知,正月十七要上学。所以,十六的街灯看完,回家的时候,我们心中已经有了淡淡的失落。那时候不懂,但是也能感觉到,大人们心中也有很多的恋恋不舍。
虽然,他们嘴上说着:不知道过年干什么呢?年前忙着采买花钱真多,二十几了忙着收拾费力真多,初几忙着走亲戚费事真多,十五十六看花灯纯粹是“挤人多”。可真到了年的尾巴尖上,每个人的心里又都有那么一丝的怅然若失。
一年过去了?一年又来了?!
“年”的故事年年听,“年”的准备年年看,“年”的喜悦年年享,“年”的感受,岁岁年年终不同!
终于到了,我们重复父母的工作,用忙碌迎接新年的年龄。
商场里各种物件琳琅满目,大街上各色货品堆积如山。过年的物资越来越丰盛,年夜饭越来越花哨,新春晚会每年都有新亮点,街上的灯火璀璨的犹如进了龙宫。
再不用担心压岁钱被收走,再不用委屈的穿不太合意的新衣服,更不用悄悄的往口袋塞糖果,也不用在等不到班车的时候,顶着寒风不情愿的走路回家。
我们的生活,一年好似一年!
可即便是这样,每到过年,我们怀念的,还是小时候年的模样。
有人管它叫““年味””,有人说那里有“纯真”,还有人单纯想念记忆中家人和自己的模样,反正,我们都被时光机催着走着,一日日来到了“今年”!
今夕忆旧岁,年年不得知。我们从过去走来,时光不停,韶华已变,最美不过“回不去”,最真依然“在明天”!
祝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