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人越老越记得清遥远的童年?因为童真最长寿。”读丁捷《小困兽》(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5年8月版),我看到这一句,一下子被钉住了。
就像德国哲学家伽达默尔所说的,语言本身就是一种世界观,人因为有了语言,所以有了一个世界,同世界有了一种关系,对世界有了一种特殊的态度。从丁捷的书里,依稀可以捕捉到他对世界的特殊态度。
“小困兽”?孩童是一匹小兽,浑然天成,拙朴有趣,来到这世界,他们不断地观察,欢跃,也不断地受到限制,在欢跃与限制之间,小兽的困惑一定比成人多得多。他们如何解这些困惑,是我们需要密切关注的。看似轻松的调调,丁捷写了很多困惑,也串出了生活的解与无解,写得灵动诡谲。
常常被他别致的叙述打动,比如“大自然陪伴的童年,幻象丛生,精彩拓开我辽阔的心境”;比如“顺着流过的方向,逆光望去,远远的我俘获了一个童真,得意了整个人生”……童年、童真与童心,是生命长河的丰美滋养,永远值得珍视,无论如何都应该认真善待。游戏、玩意、故事、花鸟虫鱼,孩童正是爱着这些东西;亲人、逝去、成长、陪伴,孩童必得一一领会。回望童年,回味自己的来时之路,辽远清美,并把这些读给尚绕在你膝畔的孩子或者已和你并肩站立的少年,满怀温柔,一同品味时间的痕迹和碎屑。
在梦里飞翔的场景,你记得吗?
手写一封信的心情,你记得吗?
在万花筒里看世界的模样,你记得吗?
在星空下听鬼故事的感受,你记得吗?
……
纳博科夫的《说吧,记忆》有趣,迷人,无法言语;翻译家杨苡讲自己的人生故事,她对细节的讲述让人惊诧;南京大学教授余斌写文章,他的记忆细致入微,有人问他,你怎么会记得这么多?他说,没办法啊,就是记得啊。丁捷也是如此。我猜想他们的夜晚可能都格外有意思,丁捷这么写,在睡前,“你独自折叠着白天,捏在夜的手心”,在不断的折叠中,画面和影像放慢、定格,绿叶慢慢爬上藤萝,满墙都是故事。
巧的是,丁捷是我的老乡,读他的书,多一份乡情。黄桥烧饼、槐花、青石板路……是本乡本土的相同记忆。螃蟹,我没捉过,但周围下河捉鱼的人,逮到毛脚蟹的几率是很高的。小时候,我家的老人家也会经常问我,长大了可养我?表达一个东西好吃,我们会说,口水流到了脚后跟……这些嵌入生活的细密语句,躺在脑海,隐在暗处,一旦被激活,就会变得异常清晰,衔接上很多藏在记忆深处的片段。
小照,也是家乡话,照片不论大小,都是小照。那个时代,毕业季,大家都会互相赠送照片,不像现在可以随时互传。那时交换的照片多是一寸的,平日里用纸包好,放在小纸盒里,看时窝在手心,仔细地看,说看还不精准,应该是细细端详,怎么看也看不够似的。
城市是作家的主场,丁捷这样写他的主场,“生活在城市里面,是我与城市的妥协;把姿态摆在城市的外面,是我与城市的距离”,这是作家的自觉。如果说丁捷的写作是有情趣的,那么他的写作也是有锋芒的。书中“小时候”“心跳加速”“大学问家”三个部分,在层层递进中诠释成长的味道。
除了这些带有普遍性的时刻,丁捷还写了很多私密的时刻,比如看了他的书就知道,他竟然想霸道地拍卖一颗枣子,这里就不多说了。
丁捷自己与父亲感情浓重,写父亲的文字也感人至深。他说,与父亲的距离,是男人成长的心智刻度。10岁之前,依赖父亲;20岁,竭力挣脱父亲,远离父亲;30岁,忽然有些想接近父亲;40岁,似乎一夜间理解了父亲;50岁,无限崇敬父亲;60岁,开始一心追随父亲。毕竟,像汪曾祺那样和儿子说,我们是多年父子成兄弟的父亲是少数。丁捷说,血缘是一根绳子,你要远行,可以用它打捆行囊。骑马,他想到父亲的体温,熟悉不过却无比遥远,这就像父亲骑车的画面,“飞鸽”依然健步,司机却倒下了。父母,永远对我们有着无限的眷恋,我们却要用很久很久的时间才能知晓。
“麦田里的庄稼们的任何睡姿,看得出尽是肆意。童年的夜晚啊,听得见自己和万物生长的动静。”丁捷的《小困兽》让人们重新听到自己,听到万物,这些声音配上充满童真的图画,通过油画棒、水彩笔的淡淡勾勒,偶尔插入几幅风格浓烈的画作,就像一部童年的电影。蒋雯丽曾导演电影《我们天上见》,记录她的私人记忆,《小困兽》是否可以拍成电影,没有听说,倒是听有位做电影的朋友说正在把丁捷的小说《依偎》拍成电影,希望能够早点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