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两天,考虑到经济因素,伙食上可能得克扣些,大哥你,多担待。”阿诚的一双眸子闪着光,分明是调笑的意味。
“反了你了。”明楼也笑,伸手作势要打,轻轻落下的巴掌却倏忽穿过了面前人。身前的人影和街景一起飞速后退,明楼伸出去的手一时收不回来,却也抓不住那迅疾消散的光。
“我的明大长官,你到底还有什么放不下?”一个圆脸的小姑娘从光退散的方向叼着根棒棒糖蹦跳着过来,“你若是放不下信仰,你命里就已经看到了抗战胜利、等到了浩劫告终;你若是放不下这中华,我也放你去看了未来的科技娱乐、医疗。为什么兜兜转转看了个遍,你还有放不下的?”
“曼丽?”唯物主义者明楼现在已可以对经历的一切见怪不怪,“怎么,你做了……阴差?”
“哪那么难听啊。”于曼丽一手扯出嘴里的糖果,腮帮鼓起的小团平了下去,脸颊依然是圆圆的,称不上胖,但当真是可爱。这张娃娃脸停在了最美的年纪,令人悲哀却也让人不由得庆幸。“我是,摆渡人。恶人自有地狱收,你们这些人倒总是有这啊那啊的放不下,明明投个胎就…”
“好人?”明楼从指缝里眯着眼睛看光,“这双手也染过血,这张嘴也说过谎,这个脑子,”右手点了点太阳穴,几场大梦里,这个地方始终没有疼过,“藏了多少阴险狡诈。”
曼丽不理他,把糖果塞回嘴里,脸颊又鼓起一个可爱的圆包,回到开头的问题,“你到底还有什么放不下嘛?”
明楼右手还是揉着太阳穴。里面那种突突跳跃的疼痛停在记忆里,他却格外怀念那双又细又长又巧的手。那手给他递过阿莫西林,给他倒过恰好入口的温水,指尖蹭了一层薄薄的清凉油给他揉过太阳穴。真要算起来,也帮他穿过大衣,为他拎过文件,替他在记者群里开过路;厨房里做出来过美味佳肴,书房里写出来过完美会稿…就算重逢时候已经攀上了褶皱,那双手也依然只能用美好来形容。牵过以后,怎么可能放得开;挂念至此,怎么可能放得下。
“这样啊…”曼丽长叹,那就这样吧。
大梦几场,明楼又回到了上海;或者说,他其实一直在上海。生于斯长于斯,也确实埋于此,牵肠挂肚的是这片土地,是这个国家,更是那个人。那个人的幼年他错过了,所幸他没有错过那个人的童年、青春、壮年,连垂垂老去的时候他也没有错过。
一个人时候,他的阿诚也过得平淡却潇洒。菜场,医院,家,偶尔去趟孤儿院或是博物馆,给后人们讲讲那些年他亲眼看过的历史。浩劫时候没打过弯的脊背到底是被时间压出了弧度,眼睛却始终清澈得通透。有时候明楼甚至觉得,那双鹿眼能跟自己对视。
“大哥?”这一年,上海大雪,医院里的空调也挡不住窗外的寒意,那个很受孩子喜欢的善良老人到底没熬过这个隆冬。但是那一个经历颇多的青年,到底是找回了亲人。
“走吧。”明楼点头笑笑,转身便走,身后半步明诚跟上,仿佛一生都这么做一样熟练自然。
他们其实确实一生如此。身边相伴,远方相守,此生相爱。
一路难走,好在,做了一辈子旅人,他们也始终是彼此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