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众君,闻弦曲。
且听侬,闲赋予。
看那粉墙青瓦浸东风,柳梢头上栖黄莺。
谁知船头桥边人不识,裁衣花落雨泠泠。
扇底桃花付之一炬,楼台月下英雄相轻。
叹那心中仇哪,绝了恩情。
倾尽眼中泪哪,难折刀兵。
泉冷河深,风高浪急,唯见流水漂孤婴……”
杨柳荫里两分亭,琵琶声切切,歌声如黄莺,转轴拨弦短短一曲,已是满堂喝彩。
客座中一张桌旁坐着两个人,男子白衣轻如云,女子一色丁香淡紫,映着初夏尚未浓的绿,似是有些漫不经心。
“她是谁?”
“她叫白儒飘雪,是个很有名的歌伶,与这里的老板娘交好,经常会到这里唱一段。”莫涉心道,“怎么样,是个美人吧?”
纪无双的心思可没有在这个上面,问道,“她唱的词,似乎是指荣家的事情?”
“没错,她与别人不同,时常会将一些江湖事串成词来唱,这两分亭人来人往的,荣家的事情已经是尽人皆知了。”莫涉心笑得颇有深意,她自然不会无缘无故约纪无双到此。
“原来如此……”
“说来你还没回答我呢,她是不是个美人?”莫涉心促狭道,“不许敷衍,得看清楚了再回答我。”
纪无双无奈,仔细看了看白儒飘雪,见她发若乌木,身着纱衣,肤如凝脂,恍若神仙妃子,遂道:“是个美人。”
“哈!我就知道你也会认为她是个美人。人美,又有一副好嗓子,我要去结识一下。”
“莫涉心……”
没等纪无双拉住她,莫涉心就蹦跶着跑到了台前,将那五金一簇的花买了很多一股脑投了过去。那女子诧异地看了莫涉心一眼,莫涉心得意的笑了笑。她拍拍手回到座位上,“待会儿歇了她肯定会来见我的。”
“你为什么要这么执着一个女子……”纪无双无力道。
“她美啊,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待我阅尽天下美人,南风就没法嘲笑我没见过世面啦!”
纪无双默默地倒了一杯酒给自己,喝了,只当什么都没听见。
一时曲罢,琵琶歌伶袅袅婷婷地来到了二人桌前,“白儒飘雪特来谢过二位打赏。”
莫涉心笑道:“赏你的是我,可不是他!”
那名为白儒飘雪的女子嫣然一笑,提壶续水,“那就谢过姑娘打赏,也敬这位英侠一杯。”
纪无双没推辞,笑着道谢,将茶饮了。继而莫涉心便与这姑娘攀谈起来,纪无双对她们二人的话题并没有兴趣,转开了注意力,而后便……后悔了……
“啊呀,赏花怎能失期!那岂非对名花不敬?寒燕啊,你这只顾吃睡小懒猪,误了我的大事!”
金丝折扇,摇落一片璀璨;锦衣羽披,飘拂满身风华。清朗笑语三分戏谑,抛却矜持,洒脱随意,带着一径落花,一抹霞光,自在而来。
“纪兄啊,好巧!你也是来赏花?”
“……好……巧啊……”
“纪兄果然好雅兴!哎呀,”来人随意落座,转眼就看到了蓝衣锦袖抱琵琶的白儒飘雪,赞道:“果然名花,果然美人!南风寄羽不虚此行了!”
纪无双的脸色有点发青,“南风兄,纪某此来不是赏花的。”
南风寄羽挥了挥扇子,“暮春初夏时节,花极盛而衰,叶自新而浓,如此欣欣之景,却映地你脸色这般晦暗,唉,不解风情!不解风情!”
莫涉心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南风公子是在为无双排解忧愁,还是在伤感春花零落?”
南风寄羽做悲愁道:“两者兼有之啊!”
寒燕也忍不得了:“公子你就装吧!”
“客人既然有话说,那白儒飘雪也不便在此。” 蓝衣锦袖的女子轻轻一敛,“恕罪,飘雪少陪了!”
几人也不多言,各自还了礼,便一同付了茶钱离开两分亭。
“我去看了看不悔。”南风寄羽道,“他还在那个竹林里等心上人,不肯回家。”一行人进了一处私宅,正是章武韬义的一处秘密联络点,“纪贤弟,紫荧古院如何?”
“紫荧古院也未曾料到荣家的炬炉会影响到圣器。此次意外,让我们与寰尘布武同时知悉了圣器所在,尽管我们有优势……”纪无双想到了葬魂皇那毁天灭地的煞气,摇头,“但是天魁星……他那一身煞气,实在令我心惊。”
南风寄羽摇了摇扇子,沉默不语。
“无双,逸寰姬和季庄主到了。”莫涉心推门走进来。
“有劳辖令和季叔了!”纪无双道,“可有收获?”
逸寰姬见南风寄羽,有点诧异,看纪无双并不避讳他,于是便道:“收获不小,葬魂皇已经下令必须找到中域圣器,这是一个可用的机会。”
季问天道:“步云山庄的钉子送来消息,葬魂皇虽然骁勇,但是喜怒无常、刚愎自用,对谋士暮云知书并不十分礼遇,最近为了荣家的事情又一次申饬了暮云知书。”
“的确,这是一个绝佳的时机……” 纪无双沉吟,“只怕寰尘布武的人已经下手了。”
“……不悔,他这样呆在外面……”南风寄羽立刻起身,“诸位,南宫先行一步。”
不过,章武韬义布计的诸位所不知的是,暮云知书被申饬,不是葬魂皇的喜怒无常,而是这人自找的。
几日前,葬魂皇刚刚勉力挺过一轮十分凶险的爆发,筋疲力尽准备去壶天里休息,暮云知书就来求见了。
“其实,荣家的消息,并不是臣的手下送来的。”
“你说什么?”
知书望着震怒的葬魂皇,“应当是有人冒充飞鹞,此人对我们的消息传递十分熟悉。臣一时不慎……”
“可是那个‘沈先生’?”
“应该不是,陛下是否发觉,这个‘沈先生’虽然一直在线索里,但是他始终没有什么恶意,但是这次荣家之事却并非这样。更让臣震惊的是,此行撤回之后,有第二封透露荣家得到秘方的信件送到。”
“……拿来我看。”
知书将信件呈上,“陛下,知书斗胆一问,如果此时我们才得知荣家得到铸造谱,事情会如何?”
“……五成的瑰雀羽?这若不是在炎宕血海根本无法完成……”葬魂皇扫了一遍,道: “荣家此时应该知道问题出在了火候上……他们应该明白自己被骗,将荣家的失败公之于天下,南铸家则造痛击,北铸家将彻底倒向我们!”
“陛下英明。然而,荣家炬炉的爆炸竟然牵连到中域地脉……”
“……中域地脉……朕当时的确听到了一声琴弦响,与一般琴音完全不同,莫非,那就是中域的护域神器?”
“……是的。很巧,纪无双最近,去了一次紫荧古院。”
“哈……因祸得福啊……”
“但是章武韬义先知,这对于我们并不利。如果魂皇有心去夺,纪无双必然会设下杀阵等待魂皇入套。”
葬魂皇沉吟良久,“知书,这个‘沈先生’究竟是怎么回事?”
“回禀陛下,知书……不能说……也不好说……”
“哦?”上位的君主森然一笑。
“臣有罪,不过臣想将功赎罪。”
“哦?说说看。”
知书顿了顿,似是彻底要下定决心,如此这般的讲了一遍,越讲魂皇越是面色铁青,简直要青成了犴邪城的妖帝。
“暮云知书,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这是要陷寰尘布武于绝地吗?”
知书抬起头,直视葬魂皇,坚决道:“臣认为,值得!”
“朕看不出来。”
“陛下,您不信知书,难道,还不信谋师吗?”
“你!”葬魂皇一把揪住知书的领子,“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
知书闭了闭眼睛,手中拿出了一串珠,那珠子葬魂皇认得,和阅天机拂尘坠的珠子一模一样。“……”葬魂皇的呼吸颤抖了起来,猛地一拽知书,“什么意思?”
知书觉得自己呼吸困难,涨红了脸,“陛下,恕臣直言……”
“说!”葬魂皇松开暮云知书,气流忽的闯入鼻腔,知书猛咳了一阵。
“知书明白,中域对于陛下来说,如鲠在喉,不吞不甘,恨之彻骨。但是先生当年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为的并不是让魂皇毁灭中域,毁灭您自己!”
知书从来不敢顶撞葬魂皇,而今日一言,却让葬魂皇愣了半天,惨然道:“……呵呵……呵……中域于我……没错,踏入中域的每一步,都让朕觉得,是踩在谋师的血上……”
“这不是先生的期望!”知书毅然道,“先生择陛下,是因您有为王的资质,可忍人所不能忍,可屈人所不能屈,因而更可王众人之上!陛下,毁灭不是王途,仇恨会为人所趁。先生曾言‘胸怀天下,则天下归心’,您还记得么?”
“……”
“陛下,臣明白,无论是臣,还是先生,都欠陛下一个解释。但是这个解释,只能您自己亲自找寻。”
“暮云知书……你的胆子,的确够大……”
“陛下见谅,暮云知书胆子很小。但是,臣言尽于此,该当如何,臣听从您的决断。”
“在荣家,你吹的那是什么曲子。”
“纷总总其离合兮,斑陆离其上下……纷总总其离合兮,忽纬繣其难迁……”
“朕……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