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小城总是鲜嫩嫩水灵灵的,尤其是在雨后。湿漉漉的绿叶藤蔓和青石板,让人忍不住想起姑娘脉脉含情的眼睛。小城的夜色更是婀娜,温婉的霓虹下是女孩子们的轻笑和低低的吴侬软语。南大的校门就点缀在这样一条街上。带着百年历史的红砖墙垛上生着墨绿的苔藓,月光穿过枝叶抚在墙上,树影轻摇,若即若离。

今天是毕业生离校的日子,将近午夜依然热闹不减。拖着行李依依不舍的情侣,聚餐归来嬉笑话别的伙伴,都守在学校门口不肯散去。夏天夹在一小簇人群中,默默注视着正在做最后陈词的班长。大学四年,她就是个小透明,从没人注意过。

四年了,这就散了?时间过得真快!夏天心里暗想。“不过也好,收获不错”,她小声嘀咕着,相貌平平的脸上露出一缕微笑。

白色无袖连衣裙搭配白色旧款塑胶凉鞋,齐耳短发没有任何装饰。背着陪伴她四年的帆布挎包,夏天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青石板随着脚步的落下发出哒哒的响声,声音回荡在狭长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哒,哒……”,这条巷子可真长,她不由想着,后背泛起一阵凉意。平时夏天是不走这条路回家的,今天散的太晚了,只好抄个近路。

灯光越来越近,前面就是路口了,心咚咚地越跳越快。十米,五米,三米,她加紧脚步越走越快。“呼……”,长舒一口气——终于过来了。

“跑……什么啊,小妞儿”?一个瓮声瓮气的男音从路灯下传来。夏天抬头看去,一个身影被灯光慢慢拉长,投射在自己面前。不远处歪歪扭扭地站着一个男人,面目隐藏在黑暗中,浑身的酒气让人隐隐作呕。

不敢应声,夏天想绕过他往另一个方向走。男人身体一个摇晃,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别……别走啊!问你……话呢”!男人贴近她,嘴里的酒气喷到夏天的耳朵上。

夏天愈发不敢出声,拼命地想要甩开男人的手。可是男人的力气太大了,“怎么?不会……不会是个……嗝……哑巴吧”?男人一边说着,一边抓住了她的衣领,“来,来让哥哥……瞧瞧,嘿嘿……到底长什么样”。

被猛推一把摔在墙上,后背沾满了潮湿的苔藓,夏天的身体一阵战栗。她尝试着动了动,男人却把手抵得更紧。

“你放开”!夏天终于开口了。

“呦嗬,不是哑巴啊”,男人伸出另外一只手,想去摸她的脸。

“你……放开”!夏天更是愤怒,眼睛死死地盯着醉汉,嘴唇紧紧地抿了起来。

“不……不放……怎么着”?男人继续逼近,“来,给我瞧瞧……你的样子”,男人故意把最后两个字拖着长音。

“你说什么”?夏天一愣。

“给哥哥……看看……你的样子”,男人嘿嘿笑着,眯起了眼睛。

“我的样子”?原本气极的眉眼忽然平静下来。“我的样子……”,她又重复了一遍。

片刻,夏天放松了身体,睨着眼前的醉汉轻轻地吐出一个字:“滚”!声音还未落地,只见男人猛扑过来——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怎么撞墙了?醉汉摸摸脑袋,不解地看看面前的墙,又转头看看空无一人的四周……突然心里一阵发凉,酒也醒了大半,人呢?邪门儿了!巷子这么长,这么快根本跑不出去。可是,人呢?正想着,一阵温热从颈下传来,男人低头去看,“怎么流血了呢”?摸摸脖子,刀口齐刷刷的,却原来已经断了。

巷口,一双白色的旧款塑胶凉鞋慢慢地走着,“哒,哒……”,不知从哪儿传来女孩子的轻笑,“真烦人,四年的修行,没了”。

C城是这个国家无可争议的艺术之都。此刻,中央广场的大剧院正在上演著名歌剧《蝴蝶夫人》,担纲主演的是意大利著名歌唱家卡德尼娜。为了这场演出,今晚的C城万人空巷,达官贵人们无不以拥有一张VIP级别的入场券为荣。

就在观众们身着盛装陆续步入剧院的时候,在后台的专用化妆间里,卡德尼娜正在努力压低声音和自己的中国籍助理青蓝交谈着。

“怎么办”?卡德尼娜很激动,“这么重要的时刻,他怎么能说走就走”?她习惯性地伸手抓了抓头发,“这么多年了,永远都改不了的坏脾气,简直不负责任!接下来的演出要怎么办“?

“您别激动,平克顿这个角色必须由恩尼奥先生来演,我会说服他的”。青蓝看起来很年轻,简洁明快的休闲装衬得她的身材更加修长。她微微向前倾斜着身子,用一种平和又毋庸置疑的语气回答她的雇主。

卡德尼娜松了一口气,眼神如释重负,“我就知道,你永远是最可信任的依靠,蓝”。她顿了顿,用力地握了握青蓝的手,“不要让我失望”!

“不会的”,青蓝说着转身走出了房间。

演出如期举行,卡德尼娜扮演的蝴蝶夫人得到了观众们的一致好评。剧场内掌声雷动,全体主创人员三次返场谢幕。退场时,卡德尼娜用余光悄悄地打量着恩尼奥,不知道是今天发挥得太好,还是青蓝的古灵精怪打动了他——青蓝这个助手确有独到之处,不管什么难办的事情她都能处理得妥妥当当——这个一向倔强的老对手显得十分地驯顺配合,在舞台上的演出也是从未有过的默契。

“应该去和恩尼奥这老家伙打个招呼”,卡德尼娜一边卸妆一边想,毕竟冤家宜解不宜结。如果今后能和恩尼奥保持长期的友好合作,那么对自己的世界巡演绝对是一件好事。她越想越觉得满意,站起身快步向男士化妆间走去。

“哦,恩尼奥,你知道我……”,卡德尼娜边说边推开门,屋子里恩尼奥魁梧的身体背对着她,面前的镜子里映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你知道我……”,等等,那不是恩尼奥!不,应该说现在不是恩尼奥了——那张脸在变化,身体也在变化!那是……“哦!天呢”!卡德尼娜用双手紧紧地抓住头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青蓝”!卡德尼娜终于尖叫起来。

我叫杨豆子,是一名职业杀手。或者换个说法,我此刻叫杨豆子,现在的职业是杀手。

杀手是个好工作,尤其对我这样的人来说。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左手钱右手命,简单直接。钱也是个好东西,要活着,要活得潇洒,经济支撑必不可少——尤其是,在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的情况下。

别误会,我没有绝症,也不想自觉于人民。这么说只是实事求是。

回头环视四周,房间里干净整洁。窗帘静静地垂着,窗子已经关上了。地面光洁如新,桌上花瓶里插着新鲜的雏菊。走近床边,再次看向面目安详貌似沉睡的老人,抬起手又抚了一下衣袖上并不存在的褶皱。嗯,应该没问题了。

按照雇主的要求,尸体完整,没有伤痕和血渍。打扫房间就当赠送了,鲜花也是——我的业务一向完美。死者的衣服和接受服务的场所是雇主自己选的,注射用的药剂是我选的。人都有恋旧的情节,不愿意离开家,我也不想让他太痛苦。

“唉,这个年纪了,又无儿无女,也就指望我了,安息吧。”默默地念叨着,转身带上房门。一边脱下塑胶手套,一边暗想:幸亏我不做丧葬生意,不然真是一条龙服务了。

老旧的楼道里感应式电灯忽明忽暗,我还沉浸在对人生的感慨中。忽然,“嘀咚…嘀咚…嘀咚”,是警车。怎么回事?我伸头从楼道的窗户望出去,这么多警车!看来情况不妙啊!

这些警察,没事就要来找我的麻烦。

唉,走吧。我疾步冲出楼门,正好与跑在最前面的警察狭路相逢。躲是躲不掉了,我笑了笑,对他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电视上的牙膏广告都是这么拍的,然后转身向楼后的老街夜市跑去。

年轻的小警察一愣,旋即快步追了上来。“站住!不然开枪了”!他大喊。紧接着“砰砰”两声,鸣枪示警了!

“这拨儿警察可比之前的训练有素多了,看来国家的未来还是得靠年轻人啊”。我一边念叨一边隐去了身形。

小警察几步追上来,“什么!怎么不见了?明明就在我前面”!我隐在树后,看着他一边挠头一边在原地打转的样子不禁暗笑。空气中慢慢显现出房间里逝去老者的样子,我踱着步子从树后走了出来。

“小李啊,找什么呢”?

“哦,铁老啊,您怎么下楼了”,年轻的小警察循声迈步迎了上来,“您的腿脚……您不是”……

突然,小李话噎住了,脚步僵硬地愣在原地。他颤抖地思量着没说出口的那半句话:我们不是刚刚接到报警,说您被杀害了吗!这时,对讲机里传来嘟嘟的信号,紧接着一段语音:“已经确认,铁野老先生已经遇害!重复一遍,铁野老先生已经遇害,请各单位全力缉捕凶手”!

“已经,遇害……”,小李下意识地重复着,“那么……”,他抬头看看眼前,哪里还有什么老先生,只有一个刚放学的小女孩背着书包从旁经过,一边走️一边回头诧异地看着自己。

老街夜市旁,我背着书包甩着两根麻花辫,志得意满地啃着手里的冰淇淋。又一次胜利,真是无趣。接下来呢?我百无聊赖地准备穿过马路,忽然……

“吱……砰”!一辆巨大的卡车诡异地出现在老街上,刹车骤停的同时,天空飞起了一道弧线。8吨的斯太尔,妈的!浑身的骨头都要碎了。怎么办,要死了吗?我感觉自己在飞,时间仿佛停滞了。

“四百年了,还没死过”,身体的剧痛逐渐减弱,意识渐渐模糊起来。“死倒也不可怕,就是有点儿不甘心”,我喃喃低语。可以隐身,可以千变万化,这是我的保命符。但我到底是谁?我本身的样子是什么?名字叫什么?从哪儿来,又为什么而来?四百年了,还是没有搞清楚啊!

意识消失之前,天空中出现一张脸,雌雄莫辨若隐若现。一双邪魅的眼睛微笑地看着我,牙齿洁白的好像在拍牙膏广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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