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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90年代初,仲夏的一个清晨。
一夜暴雨过后,苏北大平原的九龙村就成了一幅令人赏心悦目的山水画:碧波荡漾、怀抱村庄的九龙湖又涨了水,湖面显得更为开阔。湖边低垂的柳树枝仿佛沐浴后少女的秀发,婆娑飘洒、轻拂水面。古老的石拱桥清晰地倒影在水中,桥的两侧则是整洁微湿的青砖路面、错落有致的农家宅院和一排排葱绿的树木。
而此刻,桥头老赵家敞亮的院落里,则是另一番喜庆忙碌的景象。
今天是儿子赵咏考取大学、答谢亲友的好日子,老赵两口子起了个大早,从集市上抬回了满满两大筐酒、菜和喜烟喜糖。
掌勺的大厨早已忙碌开,宽大的案板上已摆满了配好的各种冷菜,院子里支着两口热气腾腾的大锅,正在烀着鱼、肉之类的大菜;帮厨们则在一旁忙着配菜、择菜、洗碗和摆放桌凳、碗筷和冷盘……
临近中午时分,老赵家的亲朋好友、左邻右舍以及儿子赵咏的老师和同学等纷纷登门道贺。
见客人已基本就座,老赵赶紧点起了堆在地上的大小鞭炮,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整整持续了5分钟,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硝烟味道。
这时,老赵满脸堆笑却又稍带几许紧张地开了口:“呃,非常感谢各位亲朋好友、老师、同学光临寒舍,为赵咏考取大学祝贺……”
老赵一紧张,忘了背好的“台词”,惹得大伙哈哈大笑,情急之下,又结结巴巴地补上一句:“请大伙儿……吃好喝好……”
说话间,已响起一阵酒杯和桌子之间的欢快的敲击声。
赵咏这一桌,有他的启蒙恩师杨老师和同学徐远、李晓晨等,杨老师笑着发话:“同学们,我们先敬赵咏一杯,祝贺他金榜题名、跳出农门,好不好?”
“好。”大家高举酒杯齐声回应。
赵咏赶紧起身:“谢谢杨老师,谢谢各位同学!”说着便一干而尽。
酒至憨处,头发花白的杨老师和蔼地看着赵咏、徐远和李晓晨:“你们三人是我看着长大的,又是今年一起参加的高考。赵咏成绩一直优秀,如今考取财经学院也是意料之中!晓晨嘛,女孩子,到了高中,后劲有些不足,思想压力也大,这次高考失利了,原以为你会复读一年,听说你放弃了?”
晓晨害羞地点了点头,小声说:“嗯,杨老师,分数差太多了,再说一个学校也考不了几个,没信心了……”
杨老师轻叹了口气,继而把目光转向徐远:“你这小子,从小就调皮捣蛋,能读完高中也算不错了!”
同学们哈哈大笑,徐远一副憨皮厚脸、无所谓的样子:“杨老师,你总是这么看低我!”
“不过,你这小子,有个当供销社主任的好爹,又是城市户口,听说工作都给你找好了?”杨老师接着说。
“是的,杨老师,不出意外,下个月就到镇粮管所上班了……”徐远似乎有些得意。
“粮管所可是个好单位,你是真正地吃上皇粮了!借赵咏的喜酒也祝贺你,干!”杨老师举杯,同学们立刻附和。
一帮师生就这么喝着、聊着,赵咏无意中看到桌子下,徐远正攥着晓晨的手,心里不禁一阵悸动!看来,徐远这家伙还是先行一步,把晓晨追到了!
赵咏、徐远和晓晨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同学,晓晨比他俩小1岁,自小就是他俩的跟屁虫。起初,赵咏和徐远只把她当作不起眼的小伙伴,没想到自打到县城上高中开始,这个原本矮小瘦弱的黄毛丫头慢慢长成身材高挑、面容清秀的大姑娘了。在学校里,晓晨和他俩表面上保持一定的距离,可每当周末或寒暑假,他们一路来一路去,仍和小时候一样的亲密,晓晨一口赵咏哥,一口徐远哥,叫得这两个毛头小伙心里甜蜜蜜的。
高中的学习是异常的紧张,赵咏始终牢记父母的叮嘱:要想跳出农门,高中三年必须拼了命地学习,只有考上大学,将来才有出路。他拿出破釜沉舟、志在必得的勇气,成绩始终保持在年级前列。当然,正值青春萌动期,当他看到校园里有少数男女同学恋爱时,他也不免心生羡慕,偶尔也联想到晓晨,将来要是能和美丽、温柔的晓晨在一起,那该多好!可那也是一刹那的念想,他知道这时候应全身心投入学习,否则在这所非重点高中能考取大学是不可能的事。
而徐远则总是一副吊儿郎当混日子的样子,成绩一贯排在年级后面。赵咏知道,徐远依仗自己是城市户口,父亲又是供销社主任,考不上大学也会有工作安排,只是每当他看见徐远寻找一切机会约晓晨上街吃饭或看电影,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这当口,他亲眼看见徐远攥着晓晨的手,而晓晨却没有明显躲开的意思,他心里是五味杂陈……
“赵咏,快给亲戚们敬酒啊!”父亲过来催他,赵咏回过神来,赶忙拿着酒瓶跑过去。
赵咏已记不清接下来喝了多少酒,只记得是母亲把他扶到了房间,他在床边剧烈地呕吐,脑子嗡嗡作响。他隐约记得,徐远和晓晨在床边照料了他一会儿,晓晨还给他倒了一杯温开水。他看着徐远和晓晨双双离去的背影,心头涌上一阵酸楚,自己虽然考取了大学,却遗憾地错过了心仪的晓晨。
【贰】
9月初的早晨,水乡的空气清新而凉爽,赵咏在父母自豪而期望的目光中,背起行囊坐上了开往县城的公共汽车,他要从县城转车才能到达省城大学。
汽车在湖滨公路上疾驰,绿树成荫、河网密布的九龙村渐渐消失在身后。
此时的赵咏既兴奋,却又恋恋不舍!兴奋的是,他的人生即将揭开新的篇章,他将要进入令人无比羡慕的大学深造。不舍的是,他离开了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离开了父母,还有晓晨、徐远等一帮要好的同学和朋友。临行前晓晨的话在赵咏耳边一路回响:赵咏哥,别忘了我们,多写信联系,分享你精彩的大学生活哦。
一路辗转,赵咏终于在下午时分到达大学校园,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幅美丽的画卷:气派、庄严的校门,纵横交错的校园大道,别具一格的西式建筑,整齐划一的法国梧桐和绿茵草坪,还有人工湖、小竹林和三五成群的年轻学子……
办好了一系列入学手续后,赵咏来到了宿舍楼,室友们也都到了。宿舍四人间、双面阳台,设施齐全。大家来自五湖四海,却又一见如故,很快称兄道弟,相约晚上一起到校园餐馆喝啤酒。
接下来,是新生入学为期半月的军训。对从未接受过军训的赵咏来说,既感到新鲜、自豪,又觉得紧张、艰苦。
白天军训,夜晚,赵咏便坐在台灯下给父母和晓晨写信,将在大学的军训和生活感受详细地告诉他们。
半个月后,他终于等来了晓晨的回信。尽管他知道晓晨已和徐远在一起了,但一看见晓晨娟秀的笔迹,他依然十分欣喜。
晓晨在信中告诉他,她现在赋闲在家,也没什么具体打算。徐远说准备找关系让她去镇幼儿园当老师,徐远已到粮管所当了粮管员,他俩现在已在一起,双方父母都默许了。她让赵咏在外多保重,大学里有很多才女,争取带一个漂亮的嫂子回家……
赵咏看信后,深深叹了口气,但他在心里还是非常希望徐远能永远呵护好晓晨。
军训结束后,赵咏也正式进入了专业课程学习阶段,财政专业课程并不难,课程安排也不算紧张。闲暇时间,赵咏总是呆在图书馆里,饱览大量的财经和文学书籍。他参加了校文学社和书画社,培养自己的兴趣爱好,偶尔也和老乡和同学聚餐、打牌、看电影,一切都是那么充实、美好。
渐渐地,他与晓晨之间的通信也少了,毕竟是两个圈子的人了,况且他还担心与晓晨过多的联系,会引起徐远的误会或不快,他只有把对晓晨的思念埋在心底。
转眼,一学期便要结束。
这几天,赵咏正忙着复习,准备期末考试。大学里平时学习任务不重,一切都很闲适,但到了期末考试,偌大的阶梯教室里连个空位都找不着。
这天,赵咏又在阶梯教室里复习到深夜。回宿舍时,外面正飘着大雪,他立刻想起小时候和徐远、晓晨在九龙湖边堆雪人、打雪仗的场景,那时多快乐、多美好啊,赵咏心中一阵慨叹!但一想到考试结束就可以放假回家了,就可以见到久别的父母和晓晨了,他的心里随即又涌上一阵暖意。
【叁】
汽车在雪地里缓缓行驶着,赵咏不断向车外张望,波光粼粼的九龙湖终于跳入眼帘,几只机帆船冒着浓烟在湖面上驶过,破碎的冰块在水面肆意飘荡,湖堤怀抱中的九龙村一片银装素裹,令他魂牵梦绕的故乡就在眼前了。
从车站步行到家差不多10分钟,赵咏踩着厚厚的积雪,特意绕道晓晨家,一眼看见晓晨卷着衣袖坐在矮凳上洗被套,他激动地叫了声:“晓晨!”
晓晨一抬头,漂亮的双眸惊喜地看着赵咏,脸颊随之泛红:“哟,大学生回来啦?放寒假了?”
“嗯,洗被子忙过年啦?”
“是哦!”晓晨站起身,擦了擦冻得红彤彤的手。
“幼儿园也放假了?”赵咏笑着问。
“嗯,不过,年后我不去那上班了。”晓晨低声说。
“怎么?有什么新的打算吗?”
“幼儿园临时工,工资低,每天工作就是照看小孩,我不想就这么耗着,表姐介绍我到苏州上班。”晓晨有些羞涩地看着赵咏。
“那你和徐远怎么办?他怎么想?”赵咏一脸疑问。
“我和他……分了……”晓晨半天吐出几个字。
“啊?怎么分了?几个月前不好好的吗?”赵咏很是吃惊。
“他和单位的一个同事好上了,前不久的事……”晓晨的眼里闪着泪光。
赵咏一时不知怎么安慰晓晨,嘴里喃喃念叨:“怎么这样啊……”
“你快回家吧,你爸妈在盼着你呢!”晓晨强装笑颜。
“哦……那,那我先回了。”赵咏嘀咕了一句,默默地离开晓晨家。
站在院门口的赵咏爸妈看见赵咏远远走来,开心地迎上去:“哎哟,儿子回来啦!怎么这时候才到家?还没吃午饭吧?”
“爸妈,路上有雪,车开得慢,午饭在县城车站已吃了。”赵咏有些心不在焉。
晚饭后,赵咏跑到徐远家,徐远妈告诉他徐远今晚不回家,住粮管所宿舍,接着便拉着赵咏攀谈起来:“哎哟,还是赵咏好哦,上了大学,将来能到城市里工作,不像徐远,呆在乡下混日子,没出息!”
“大妈,听说徐远和晓晨分了?”赵咏忍不住插了一句。
“嗯,是的!他前一阵也和我们说了,说两人性格不合,晓晨这女娃蛮好呀,漂亮又温和,唉!孩子的事我们又不好瞎掺和,他自己做主吧!听他讲,说现在和一个同事在处着呢,我也没见过,不知怎样。唉!这孩子玩心太重、心神不定,我也习惯了……”徐远妈抱怨道。
赵咏默默回到家中,他思考了一个晚上,决定去找徐远问个明白。
第二天上午,赵咏骑着自行车到了镇粮管所,找到徐远,他在一间办公室里和一位打扮时尚的姑娘正聊的开心。
徐远看见赵咏站在门口,有点吃惊:“大学生,你怎么来了?放假了?”
赵咏点了一下头:“嗯,你出来一下呢?”
徐远走出办公室,掏出一包烟,给赵咏点上一支。
“你和晓晨分了?”赵咏开门见山。
“你都知道了?唉,我俩实在不合适!”徐远吐出一口浓烟:“我嘛,生性好玩,三朋四友多,而晓晨性格太内向,整天只想呆在家里,还反对我在外应酬,我们都吵了好多次架了……”
“别废话了,你是不是又有了新欢?”赵咏狠狠瞪了徐远一眼。
“什么新欢?说得这么难听!我和晓晨是两路人,分手是迟早的事,长痛不如短痛,省得耽误她!”徐远一脸无辜的样子。
“那你当初骚扰晓晨干嘛?还耽误她学习!你知道她是个很认真的人!”
“唉,当初上高中时不幼稚吗?那时懂什么呢?走上社会后就要面对现实了,是不是?”徐远一本正经,丝毫没有亏欠感。
赵咏踩灭烟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办公室:“刚才那个女的,就是你的新女友?”
“是,是,她叫蔡莉,要不我把她叫出来,认识一下?”
“不用了,你们继续聊吧!我走了!”
“哎,今晚喝顿酒吧?我带几个朋友陪你!”徐远一副老练精干的样子。
“不用了,你就和你那帮狐朋狗友喝吧!我还有事,走了!”赵咏推上自行车。
“哎,你个赵咏,说翻脸就翻脸,至于吗?”徐远在后面追他,赵咏骑上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家中,赵咏从抽屉里摸出父亲的香烟,又接连抽了几支。
当初徐远抢先一步和晓晨在一起,赵咏是多么懊悔、失落,而如今他俩突然分手,赵咏却又愤恨徐远的薄情寡义,更是对晓晨添了一份怜爱和不舍。
【肆】
一个寒假,赵咏都和晓晨呆在一起,两人有聊不完的话题,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的快乐时光,在赵咏的安慰和陪伴下,晓晨也渐渐摆脱了与徐远分手带来的伤感和失落。
除夕晚,村里人都聚在大会堂里看大戏,赵咏对晓晨说:“好久不去湖边散步了,我们去湖边走走怎样?”
“好啊,我也好想去。”晓晨开心地应道。
夜晚的九龙湖空旷而寂静,湖面一片暗黑,远处有三五条渔船,闪着点点灯火。湖边的土路上,尚有一些残雪,在月光和路灯的照耀下,泛着冷冷的白光。
“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常来湖边摘菱角和芡实吗?”赵咏笑着问晓晨。
“当然,那时,我整天跟着你屁股后面,哪样少了我?还有逮鱼、游泳!”晓晨兴奋地回答,但随后又轻叹了一声:“可是上了初中后,这样的机会就少了!要是我们永远停留在小时候,那该多好啊!”
赵咏沉默了一会儿,有点担忧地问:“晓晨,年后你真的要去苏州打工了?干什么工作呢?”
“嗯,表姐已帮我安排好了,一家外贸食品厂,表姐已在那干好几年了,工资待遇还不错。”
“那你以后要好好跟着你表姐,有什么难处和她说,别不好意思,女孩子一个人在外要照顾好自己!”赵咏始终放不下心。
“我会的,赵咏哥,你不用担心啦!”晓晨轻轻擂了赵咏一下,一副很轻松的表情。
“嗯,那就好,多写信联系,有什么事也及时和我说!”赵咏说着,替晓晨把松散下来的白色围巾重新围好。
“嗯!”晓晨也不舍地看着赵咏,月色下,她的眼睛清澈如水。随后她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副手套,拉过赵咏的手,轻轻放在他的掌心:“赵咏哥,给你织的毛线手套,刚学着织的,不许笑话我!”
赵咏心头顿时涌上一阵异样的温暖,他赶紧小心翼翼地戴上手套,把手伸在晓晨面前:“哎呀,大小正合适,戴着好舒服、好暖和,谢谢你,晓晨!”
“谢什么谢,咱俩谁跟谁?”晓晨难得俏皮一下。
赵咏嘿嘿笑了两声,激动得不知再说什么。
望着眼前静谧的九龙湖,赵咏突然拉了一下晓晨的胳膊:“晓晨,你知道这九龙湖的传说吗?”
“知道啊,我们都是湖边长大的,怎么不知道?不就是传说很久以前,天上一直有九条龙在治理九龙湖水域嘛!”
“你知道的还不算全!我也是不久前在学校图书馆翻看地理杂志才偶然看到的,九龙湖在江浙一带还颇有名气哩!相传,很久很久以前,龙王派最小的九太子来治理我们这儿的湖荡水域,时间一长,九太子爱上了村里一位叫采莲的姑娘,他便化身凡人与采莲姑娘相爱。谁知后来被龙王知道了,龙王蛮横地将九太子召回天上关押起来。采莲姑娘伤心欲绝,每天到九太子离开的地方祈祷,期盼他能回到自己身边。她望穿双眼、流干眼泪,也没等来九太子,而她滴落的眼泪渐渐汇集成湖泊,人们为了纪念这段美丽的爱情传说,就将这湖泊命名为九龙湖。”赵咏一口气将故事讲完。
听完,晓晨却默不作声,随后淡淡的说了句:“唉,为什么本应圆满的爱情却总有凄美的结局?”
赵咏连忙笑着安慰:“哎呀,这是传说,传说!不是真的!”
晓晨没再吱声,伴着赵咏在湖边默默走了好长一段路……
【伍】
新学期又开始了,赵咏按期回到了学校,那晚和晓晨在湖边告别时,他送了晓晨一支精美的英雄牌钢笔,这是一位同学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他一直珍藏着,没舍得用。他对晓晨说,让这支钢笔陪伴她,就像他陪在身边,时刻勉励她在外多学习、多锻炼,争取闯出自己的一番天地。
赵咏几乎每天下午都要到班级信箱查看有无晓晨的来信,可每次都失望而归。
就在他整日胡思乱想时,那个下午,他在班级信箱里一眼便看到了那熟悉的笔迹,晓晨的来信!
赵咏把信小心地装在上衣口袋里,几乎一溜小跑回到了宿舍,等他把书桌收拾干净,又倒了一杯水,才安心地坐下。他嗅了嗅信封,上面似乎还有淡淡的香水味。他小心地剪开封口、展开信笺,晓晨工整、漂亮的字体便呈现在眼前:
“赵咏哥,我已到苏州半个月,一切安排基本妥当,只是刚开始业务不熟悉,有点忙乱,因此一直没给你写信,请原谅……表姐在厂里是主管,厂长对我也很照顾,说我高中毕业,素质不错,让我先熟悉工厂生产、销售流程,如果干得好,以后也可以提拔做主管。工厂在城郊,环境优美……我在厂里还照了几张照片,寄给你看看,勿念!”
照片上的晓晨,穿着大红的高领毛衣,脖子上依然围着那条雪白的围巾,柔顺乌黑的长发瀑布般地披在肩上,几缕发丝被风吹到脸上,却遮不住她那又大又亮的眼睛。赵咏心想:她明明在看着自己笑,笑得多甜、多美!
他把信笺和照片反复看了不知多少遍,直到室友归来,他才急忙把它们收进抽屉。
夜已深,阶梯教室依然灯火通明,赵咏整个晚上都在给晓晨写信,一方面谈学校里的各种趣闻轶事,一方面又叨唠晓晨要好好工作多学习,将来要有自己的事业。同样,他也把自己在体育馆、图书馆等场所拍的几张最满意的照片夹在信封里,一并寄给晓晨。
大学四年,赵咏和晓晨之间就这样通过从未间断的书信往来,全心关爱着对方,遥远的距离并没有影响他们之间感情的升温,反而将两颗年轻的心贴得更近。在大学里,曾有女生主动接近品学兼优的赵咏,赵咏则有意透露自己的女友在苏州工作,而温柔漂亮的晓晨在工厂里也不乏追求者,但她总是坦诚地告诉他们,自己的男友正在读大学。
每年春节期间,赵咏和晓晨总能在老家九龙村呆上几天。这几天是他们一年之中最期盼、最开心的日子,九龙湖也就成了他们每天必去的地方,美丽的九龙湖,既有他们童年的欢笑和嬉闹,也有他们青春的惆怅和爱情的升华。
赵咏的爸妈看到赵咏和晓晨之间频繁的往来,起初并没放在心上,只以为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交往密切点也是再正常不过,但这几年看到他们之间似乎已超出玩伴和同学的亲密,便也渐渐起了疑虑。
快毕业的那年春节,赵咏和晓晨又去九龙湖边呆了一个下午。
回家时,赵咏的爸妈忍不住试探起赵咏:“赵咏,又和晓晨出去玩啦?”
“是啊!”赵咏随口应道。
“晓晨这姑娘在农村也不算小了,都23岁了,就没找个对象?”
“我哪知道?现在年轻人恋爱、结婚都比较迟!”赵咏起了警觉。
“这孩子高中毕业,人长得漂亮,待人温和、有礼貌,可就是农村户口,唉……”母亲看了一眼父亲,老赵赶紧附和道:“是啊,是啊!”
“农村户口咋啦?晓晨又不是普通农民,再说农村人就不能谈婚论嫁啦?”赵咏有些激动。
“话说白了吧,我们也听不少邻居讲了,你和晓晨是不是在谈恋爱了?晓晨虽好,但毕竟是农村户口,假如你和她在一起,以后子女都是农村户口,那你这个大学不是白读了?反正我们绝不会同意的……”老赵狠狠吸了几口烟。
“我自己的事,自己做主!你们别瞎操心了……”赵咏说完便跑进了房间。
赵咏在房间内隐隐约约听见母亲在啜泣,父亲在叹气,他有点心疼,但也十分不满:都什么年代了,父母还干涉子女自由恋爱,还在讲究门当户对!他呆呆地躺在床上,来自父母的压力让他一夜未眠。
第二天晚上,他和晓晨又来到湖边。
晓晨见他有些闷闷不乐,小心地问他:“赵咏哥,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没什么!昨晚没睡好,有点累!”赵咏勉强一笑。
“别瞒我了,快说嘛!”晓晨摇着赵咏的手臂。
“唉,我爸妈有点唠叨……”
“唠叨我俩的事吗?”晓晨忧心忡忡。
赵咏摸出一支香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没吱声。
“赵咏哥,其实我早有预感,我爸妈也和我说过,你是大学生,以后吃国家饭的,而我是个农村女孩,我们……,我们不会有好结果的……”晓晨低下头,眼里闪着泪光。
“先不管这些,我慢慢说服他们!有的是时间!别担心啊,晓晨!”赵咏怜惜地拥着晓晨,晓晨也轻轻依偎在赵咏的肩上。
【陆】
春节过后没几天,赵咏便回到学校,开始大四下学期的学习,而晓晨也随后回到苏州工厂。他们约定,赵咏毕业后回家乡县城工作,而晓晨也将回到家乡自己创业。
这学期,赵咏最为忙碌了,除了需要修完剩余的几门学科,还有毕业实习、论文答辩、毕业分配等事宜。
日子飞快地过去,赵咏的毕业实习、论文答辩等一切顺利,但毕业分配的去向却又让他作了难。
系主任考虑到赵咏品学兼优,特意推荐赵咏留校任教。
对赵咏来说,这不能不算是个诱惑!这样,既可以留在省城,还能有份大学老师的高尚职业。但一想到他和晓晨之间的约定,这个念头便立马打消,他不能失去晓晨!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去家乡县城财政局工作的意向。当然,基于学校和省财税系统多年的人才合作关系,这并非多大的难事,他最终拿到了8月份去家乡县财政局报到的派遣证。
他把毕业分配的情况,在信中详细告诉了晓晨。
晓晨看信后不禁泪流满面,她知道赵咏为了她放弃了更好的工作,更好的前程。她更加坚定信心,努力学习食品加工及外贸出口业务流程和管理经验,加紧筹措自己的创业计划,争取早日回到家乡,回到赵咏身边,经营属于自己的爱情和事业。
8月中旬,赵咏如期到县财政局报到,被安排在农财科,专门从事全县农口事业单位资金预算、拨付及支农、扶贫资金管理工作。
赵咏是财院本科生,人长得斯文,嘴甜人勤快,自然得到了领导和同事的一致认可,在局里人缘很不错,工作还没几个月,局里热心的大姐们便张罗给她介绍对象,但都被赵咏憨憨一笑委婉拒绝,后来终于有人打听到赵咏的一些真实情况,背后议论纷纷、感到不解:赵咏自身条件很不错,怎么找了个农村姑娘?
临近中秋的一个周末,赵咏回村,多日未见的徐远执意邀请赵咏到九龙湖边的一个小饭馆吃饭,说是祝贺他高就,还带来一帮朋友作陪。
其实,赵咏因为晓晨的原因,从心底里并不想和徐远保持密切的交往,但碍于发小和同学的情面,还是勉强答应了。
“来,大家干一杯,祝贺赵咏兄弟到财政机关入职!祝赵科长前程似锦、事业腾达!”徐远端起酒杯首先发话。
“叫我小赵,小赵!谢谢大家抬举,干杯!”赵咏谦卑道。
随后,赵咏客气地问:“徐远,蔡莉怎么没来?什么时候喝你俩的喜酒啊?”
“哦,下辈子吧!呵呵……”徐远猛喝了一杯酒,看了一下赵咏:“哎,赵咏,你和晓晨到哪一步了?什么时候喝你俩的喜酒啊?”
“你先管好你自己吧!你和蔡莉究竟怎么了?”赵咏执意问到底。
“分了,分了,她跟镇卫生院的一个医生在一起了!”徐远显得有些颓丧。
此刻,赵咏心里甚至有些幸灾乐祸:这浪荡公子,也有被甩的时候,活该!
酒后,徐远和一帮朋友在饭馆搓麻将,赵咏则走到湖边透透气。
微风咋起,湖面碧波荡漾,几只机帆船正在驶过,留下串串浓烟和浪花。湖边的浅滩上,长满了荷藕和芦苇,一片碧绿,水鸟在其间随意嬉戏,浓郁的荷香和淡淡的水腥味,让头晕脑胀的赵咏立马神清气爽。
如此美好的景致,以前都是晓晨陪他共同欣赏,而现在心爱的晓晨却远在他乡,赵咏心里泛起淡淡的寂寞和对晓晨浓浓的思念。
【柒】
天气越来越冷了,下午时分,窗外竟飘起了小雪。
科长带着同事下乡检查工作了,留赵咏一人在科室里值守。已有好几天没给晓晨打电话了,自从上班之后,有了程控电话,他和晓晨之间的通信也就少了,改用电话直接联系,不过得等科室里没其他人的时候才能和晓晨通上一阵电话。
赵咏拨了电话,电话那端很快传来晓晨甜美柔和的声音:
“赵咏哥,这会儿不忙啊?”
“嗯,想你了,丫头!年前正是忙的时候吧?”
“是啊,正在向外贸公司催款呢!供应商也在和我们要钱,过年了,职工还要兑现绩效工资!”晓晨的声音有些疲惫:“不过,我会替老板站好最后一班岗,赵咏哥,我和表姐已和老板说好了,再干一个月,年后我们就不来了!”
“真的?”尽管赵咏已有预知,但依然十分兴奋。
“嗯,这边都说好了!另外,我也让我爸和村长谈了,想把九龙湖边上的几间闲置的老仓库租下,我准备搞一个藕制品加工厂,专门外销,我和表姐在这行也干了好几年了,生产和销售我们都非常熟悉了!”晓晨信心百倍。
“好!那就好!等你回来!”
“嗯,赵咏哥,我们春节见!”晓晨在电话里轻轻“吻”了一下赵咏。
赵咏意犹未尽地挂上电话,喜滋滋地点上了一支香烟。
晓晨爸和村长谈租仓库的事,很快便在村里传开,大家都知道晓晨要从苏州回家办厂了,一时议论纷纷。
有人说,一个小丫头片子,哪有什么能力办厂?估计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而村长则竖起大拇指:“晓晨这丫头不简单,到底读过高中,头脑聪明!说是在外打工,但其实心里早有打算,她在积累生产技术和管理经验呢!村子周边有上万亩藕塘,原料充足、廉价,村里还有那么多富余劳动力,人工成本也低,再加上她有现成的销售渠道和管理经验,以后她准能带动村里人一起致富……”
除夕前一周,晓晨终于从苏州回到家中,一年未见的晓晨,依然漂亮、温柔,还比以前开朗、大方了许多。
“我感觉现在压力好大哦,村子里的人都知道我要办厂了,虽然这个计划我已反复思考了无数遍,但真正去实施,心里还是没底!”晓晨有些担忧。
“想好了就去干,没什么可怕的,大家都支持你!”赵咏拥着晓晨,竭力鼓励道。
“嗯,我爸已和村长谈妥了,村里很支持,为鼓励我创业,仓库租金免除,我这几年打工的收入,加上我家里的积蓄,还有表姐的一部分投入,买粉碎、杀菌、包装和冷冻设备的钱也够了!现在就缺一些流动资金,用于原料收购和工资发放。”晓晨有些焦急。
“这不打紧,原料和人工都是村子里的,可以和乡亲们欠一部分,等到货款回笼后全部支付!过完年,我去银行找一下同学,帮你申请一下助农贷款,应该有把握!”赵咏信心十足,随后深情地看着晓晨:“等你一切走上正轨,我正式向我爸妈提出和你在一起……”
“嗯,赵咏哥!”晓晨把头轻轻倚靠在赵咏的胸前,眼眶有点湿润。
【捌】
阳春三月,乍暖还寒,却已是万物复苏、生机盎然的季节。九龙湖边,锣鼓喧天,晓晨的晨光食品厂终于正式开业投产。
简朴的开业仪式上,村长无比激动地宣布:“经过前期紧张的厂区改造、设备安装调试和试生产,李晓晨同志开办的晨光食品厂今天开始正式开业投产,在试生产期间,其糯米藕、桂花藕粉等产品就已成功下线,今年夏季,食品厂还将推出盐渍藕等产品,所有产品均发往外贸公司,远销日本和东南亚地区……”。
现场响起热烈的掌声,随后,晓晨还向大家宣布了一个好消息:“在赵咏同志的关心和大力帮助下,晨光食品厂的30万元助农贷款即将获批,这对食品厂开业后的生产经营起到了强有力的支撑和保障作用!”
话音未落,已响起一阵欢呼,晓晨和赵咏都羞红了脸,一旁的徐远乘机喊了一句:“什么时候吃赵咏和晓晨同志的喜糖?”他故意加重“同志”这两字的语气。
晓晨笑着瞪了他一眼,连忙岔开话,宣布带领大伙参观食品厂的生产车间……
自从食品厂正式开业投产后,晓晨每天吃住基本都在厂里,晓晨的爸妈也在厂里全力帮衬她,随着外贸订单的不断增加,食品厂的生产销售越来越繁忙。
赵咏每到周末,也直接去食品厂,帮晓晨料理各种事项。他还带着晓晨,到税务部门积极争取农副产品销售的税收优惠和减免政策,为初创的晨光食品厂争取到了最大的政策扶持。
转眼到了年底,晨光食品厂全年实现产值300多万元,盈利20万元,村子里一下炸开了锅,无不对晓晨投来赞许和钦佩的眼光,晓晨也被镇政府授为“劳动模范”和“三八红旗手”。
冬日的午后,温暖的阳光静静洒在风光旖旎的湖面上。湖边的长凳上,赵咏和晓晨并肩而坐,赵咏深情地看着晓晨,心疼地说:“晓晨,你瘦了很多!”
“没事,赵咏哥!好在厂里已一切顺畅,去年的经营业绩比预料的好得多,我们已取得了初步的成功。下一步,厂里还需添置几台清洗机和切片机,替代现在的人工操作。将来,我还要拿到自营出口许可,把现在外贸公司赚的那部分差价变为自己的利润!”晓晨信心满满。
“嗯,丫头,到底是大厂长了,站得高、想得远!”赵咏捏了一下晓晨挺直秀美的小鼻子,然后一转话题、故作深沉地说:“晓晨,我爸妈上午主动问我:你和晓晨现在究竟怎样了?我说,是要好的朋友啊!你们之前不是强烈反对吗?我们只能做朋友了!”
“你这样说了?”晓晨有些惊讶和失望。
“嗯,我爸妈看我表情淡漠,就嘀咕道:晓晨还真是个好闺女,能吃苦,敢闯敢拼,四乡八邻都在夸她呢!我妈看我转身在偷笑,识破我在骗他俩,给我一阵捶打:臭小子,还敢骗你爸妈?”赵咏绘声绘色地描述。
“那你爸妈究竟同没同意咱俩的事?”晓晨摇着赵咏的胳膊,急切地问。
“还用说吗?真是个小傻瓜!我妈还特意包了你最爱吃的荠菜馄饨,晚上请你去我家吃饭呢!”赵咏笑着朝晓晨扮了个鬼脸。
“赵咏哥,你真坏,故意卖关子!”晓晨噘着小嘴,用力捶了一下赵咏,随后幸福满满地依偎在赵咏的肩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