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去世后,大哥给玉秀姨打了个电话,告知她母亲辞世的噩耗,她们义结金兰,异苔同岑的交往一生,让她见母亲最后一面,送她的老姐姐最后一程,今生不留遗憾。
安葬母亲之后,本想抽时间去探望一下玉秀姨。结果都挂在了嘴上,一晃三年。大哥给玉秀姨打完电话后,悲伤慌乱中忘存号码,锁事缠身,一拖再拖,难以成行。找不到玉秀姨的号码,这事就常挂在大哥心中。父辞世三年纪念日前天,由于久不居家,屋里落满灰尘。大哥和兄弟,回家打扫客厅,发现糊在墙壁上的电话薄上有玉秀姨的号码,大哥随手就打了一个,天遂人愿,一打就通,询问到了她家的住址,田家庄田西6队。父母健在时,她们常常联系,玉秀姨的电话是父亲记录在家人的电话号码簿上的,这个我们不得而知。
玉秀姨是母亲的莫逆挚友。人老了,怀念旧友,怀念青春时光人之常情,风烛残年,行将就木的老人都自知在世之日不多,倍感珍惜。老人们常说:“五年六月七日八时”。生命是用天来计算的,人生是减法,他们要和时间赛跑。在有限的生命里疼爱着每一位亲人,在无情的岁月里他们要活出生命中最后的精彩。
在我的记忆中,玉秀姨,好熟悉亲切的称呼。从我童年起,母亲经常把她挂在嘴边,她就是在那个狂热青春的年代里和母亲一起工作过的一位阿姨。用现在好听的网络名词来讲,她就是母亲腹心相照的闺蜜。
大哥建议,趁父祭日,姊妹四人聚齐,一起看望玉秀姨,了却母亲在世的心愿。母亲一辈子交友不多,也就二三位知己,玉秀姨是母亲生前走的最近的玩伴之一,生活上、工作上相互支持关照,更是无话不说的心灵挚友。虽然岁月把她们分隔,聚少离多,时间久远,不曾走动,三秦苍茫,大地悠悠,沧桑巨变,斗转星移,可她们的真情,坚如磐石,依然如故。
我念母心切,想从玉秀姨那里找寻母亲青春时光的影子,和一些散碎的记忆,以慰我思母之心,告慰母亲的在天之灵。传承她们用沧桑的时光换来金子般的情谊。
已是下午三点。飞翔鸟儿衔一片蔚蓝的天空,如棉的云朵撕开太阳热情火辣的胸膛,和煦的微风将热浪无情的倾洒大地,鸟儿在躁热鸣啁声中缱缩在树林之中,碧绿的树叶好像烫烙的手脚卷曲着缩了回去。只有蝉鸣狂叫不止,好像是让世人都和道,它才是这个季节主角。叫吧!叫吧!随它叫吧,虽然声已嘶哑,它也在呼唤着远去的母亲。
玉秀姨居住的村庄离我家二十多里地,一个叫田家庄的小镇。热浪簇涌裹挟着汽车不到十几分钟路程到了镇上。长有二里地的小镇,只有一条街,像风干了的一条腊肉长长摆在那里。也许是多情的骄阳把人们驱赶去了荫凉地,街上寥寥无人,琳琅满目的商店只有零星半点顾客光临,街边上的商贩们头顶着打湿的毛巾,摇着蒲扇,躺在椅子上微眯着眼晴,看似打着小盹。其实贪婪的顶着过往行人的荷包。
只知道玉秀姨小儿子的名字,不知居家何处。三番打问得知。由于庄大人少,绕过九曲十八弯的巷道,终于找到玉秀姨的家。座北朝南,按风水说天下衙门朝南开,必出栋梁之才。
大门在一排土坯砌起的围墙中间,门楼上瓦片的缝隙中长满松踏踏,狗尾草,瓦片上、墙璧上长满黑色的青苔。木门楣上刻着“耕读第”三个字,厚厚门框上己风化了的春联,一半脱落,风中摇曳,门开对扇,门板上钉满像鸡蛋大小的铆钉,锈迹斑斑中诉说着岁月有痕的沧桑。那一排对称整齐的铆钉,像衣裳的纽扣,尘封往日悲欢离合,锁住了昔日喜怒哀乐,门里装满主人的故事,等着给我打开岁月之门,倾听时光悠悠。
主人心情好时,“吱”的一声大门开了。玉秀姨开门迎接,一把抓住我的手,好似抓住母亲的手,泪又一次模糊了我的双眼,见到玉秀姨高兴时,强忍住看见故人又思母的眼泪。
玉秀姨一头染过的花白短发。岁月的利刃在黝黑清瘦的脸上刻满了史诗般的皱纹,身着一身薄薄的暗黑色带黄色小花衬衣,黑裤,脚穿一双老式休闲布鞋,七十开外,干净整洁,神清气爽。看着挺拔硬朗的身材,想着玉秀姨年轻时肯定和母亲一样,如花般美丽漂亮。开口就笑着用关中土话说:“看把你们姊妹四个,心长(chang)的,还来看姨,我的老姐姐教育有方,个个有出息。”大哥是出了名的能言快语,嘴巧地接着说:“虽说我母亲不在了,要把你们一辈子友谊情份传承下去。”玉秀姨笑着说:“对啊,有空闲把孩子们也带上。”边走边说着,玉秀姨把我们带进这个似曾相识的农家小院。是的,和我家的院子一样,标准的关中农家院落,建筑风格、布局都一样;院内一条小路,用石子密密麻麻铺到正屋。西边一排排整齐老式倒座三间大瓦房,对面用土坯盖起两间瓦房,一间堆放农具杂物,一间作厨房,按风水说玉秀姨住的是上房,八十年代盖的,当时还是比较时尚玻璃窗户,四块木板镶嵌组合在一起的单扇合页暗锁木门。院内用砖块砌起的小花园,齐腿一样高的墙上留有菱形小孔,精致淡雅。小花园中有此时还在盛开骄艳的月季。唯独我喜爱的牡丹,香消玉殒,落地成泥,早己是落花成冢了,只有绿叶在花葬侬身中温暖着曾经的凄美。唯有藤枝蔓绕的串串牵牛花,芳香四溢,清新怡人。后面紧挨着一间小茅厕。整个院落,给人感觉四个字—舒适宜人,标准的关中农家小院。我嘴里不住赞美,住在这里好,安静幽雅,空气好,适合养生。玉秀姨笑着说:“塌房烂院的,有啥好,别笑话,是给小儿子看家护院,哄重孙的。俩个儿子都在县城买楼房住,不打算盖新房,你们看看邻居,家家二层小二楼。”大哥又笑着说:“盖好农家小二楼,胜过城里蚂蚱笼。”
说着玉秀姨把我们带进她的正屋,农家屋客厅卧室多功能,内侧盘一土坑,坑上叠放着整齐的被褥,最吸引我的是没过于铺在炕上粗布床单,黑白相间的图案而且还是纯手工制作。母亲炕上也曾铺过这样床单,小时候就是躺在这粗布床单上做着异想天开的美梦,好亲切,一决块方格黑白的图案,好似母亲走过四季的日子,有白天、有黑夜。她用双手织进了春红柳绿,秋黄冬雪,织进岁月悠悠。又一次思泪把我带回往日的温馨之中。
玉秀姨看见我们来,喜出望外,又是倒茶,又是切西瓜招待,忙的不亦乐乎,多像母亲啊!嘴里还是不停唠叨着,埋怨着我们中午不早些过来,做顿饭好好招待我们,大姐说:“看看您老人家就好,年纪大了,不敢讨烦阿姨。”
她们说话间,我打量着屋内的摆设,靠后墙立一大衣柜,衣柜玻璃框里面装贴着八十年代明星照,时间久了潮湿起皱。旁边放一写字台,台面上铺一厚厚的玻璃,玻璃板压着家人们的一张张生活照片,正堂墙壁上挂一张遗像,年轻英俊,帅气逼人。玉秀姨说他是七八年前去逝的丈夫,阿姨一直寡居。
屋顶是用粗细均匀细竹编织成小方格,像小学生作业本上的小方格,方正对称,上面铺一层芦苇席覆盖,用当地土话讲把这种顶蓬叫“仰蓬”,这种叫法的来历我不懂,只懂得她们天天仰望像方格一样日子,苦熬岁月吧。“仰蓬”的周围是用长菱形砖块墙纸,粉糊饰边。七八十年代的一种墙纸图案,既美观又大气,好处不落灰尘,冬暖夏凉。客厅中间摆放一茶机,一张旧的三人沙发,靠门的一侧摆放一台伴她青春年代的缝纫机和一把木制椅子,好久不用这台机器了,不是下岗也该是寿终正寝了。放在那里只不过是对过去时光的一种怀念罢了。机器上面放着一台十四英寸电视,看来是给阿姨消磨时间用的,头顶的屋子中间横一根檩子,当地人叫“杄”,上面也是糊满了菱形砖块花纹壁纸,“杆”上一侧挂一根二尺多长,手指粗细竹杆,心细的阿姨用绿色橡胶带全部缠绕,两端用细麻绳悬挂在靠墙一侧的“扦上”。专门用来搭晾冼脸毛巾,有时也挂衣裳。
从院落,房内的一切看似陈旧的摆设和布局,和母亲屋子一样,就是母亲生前家的一个翻版,很是温暖:暖情、暖人、暖岁月,暖了茫茫天涯那颗游子的心。那里糊满了她们无悔的青春,糊满岁月的忧伤,糊满了我缤纷的童年,温馨着我儿时的梦。我由衷的发出感叹,生活好精致的玉秀姨。虽然不是宽房大院,但让我体会到家的味道,听到了母亲的声音。
玉秀姨也没闲着,给我四人,每人倒了一杯茶。我呷了一口,好熟悉的味道,触碰到了久违的味蕾,猛的说:“阿姨,你也爱喝花茶,阿姨说:“庄农户人,花茶便宜一直用。”心想母亲一生最爱喝的就是花茶,也许是她们朝夕相处,形影不离,据说跟一个人相处时间久了,他的行为潜移默化的就影响到了你。她们相濡以沫的生活习惯是那么惊人相似。俗话说得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禅茶一味,淡久生香。这就是母亲的味道,儿时记忆中的味道。浓浓思念化作弥久留香的味道。
玉秀姨热情洋溢讲述她们风华正茂时,一起工作的岁月中李郭同舟的情景。风趣的说她们那时互称同志,要是现在应该互称美女。对,她们在我心中就是人间最美的天字号女神。她们也曾花容月貌,也曾风光无限。戏笑的说着同志加战友的革命情谊,一个相识就是半个世纪。
玉秀姨兴致浓烈回忆着她们艰难困苦,物质匮乏的岁月吃穿住行, 轶闻轶事。因工作需要她和母亲分分合合三次。她俩在一起工作时间最长,结下一辈子的金兰之交,后来都因为家庭或是社会原因,各自分开。虽然时光无情流走,人间朴实亲情大爱之花盛开在关中平原沃土之上,伴着雍水河绵绵流长。虽是没有血缘关系,以心换心,她们结下血浓于水的亲情,她们结交下了一辈子难忘的战友情、姊妹情,惺惺相惜,人生难得一知已,俗话说:“千俩黄金易得,知心一颗难求。”她们的友谊就像古老松柏,四季常青,熠熠生辉,照耀在我的心中。不管过去了多少岁月彼此不曾忘却,契若金兰的情谊胜似亲姐妹。
谢谢玉秀姨,父亲去逝后,是你陪伴孤单的母亲度过伤心难过的时光,在母亲人生最后几个月里的亲情陪伴,人间大爱无私的奉献,如桃花潭水,讲述着悠悠传奇的真情,晚辈永远铭记在心。
虽然红尘中物欲横流,尔虞我诈,但她们用一生时光见证一粒粒友爱的足迹,经岁月风霜的冼礼,弥足珍贵中愈久弥坚,成为我交友的楷模,人间真爱的坐标。流走是岁月,留下的是情义无价的真情。
时间真快,不知不觉中三个多小时,大哥急着返回,阿姨把我们送到大门外,西山落日圆,温聲如画的夕阳照耀下,玉秀姨拉着我的手,仿佛从玉秀姨的脸上看到母亲久违的笑脸,又仿佛我牵着母亲的手在夕阳下漫步,又仿佛是昔日母亲送别镜头重现。分别时阿姨最纯朴又戳心的一句话:“回来就到家里来,这里也是你们的家。”泪水又一次漫过心海,刺鼻酸心,热泪滚落在夕阳中…………车子走远了,阿姨依旧在大门挥手。
想娘了,我会踏着关山古道风沙,踩一路尘烟,飞过巍峨莽莽的秦岭,携雪山之巅千年灵芝,跨过渭河滔滔的激流,撷万朵秦陇大地的康乃馨,再次去看您。
再见,玉秀姨,你是母亲请进生命里的亲人。
作者简介:郭明祥,1967年生于陕西宝鸡凤翔,88年来秦州定居。自由职业者,以开美发店为生。喜欢文学,笔耕不辍,陶冶情操。虽谋生却一直未放弃文学梦,愿结识文化界的良师益友。天水市秦州作协会员。代表作《魂断三秦》《厚重的黄土墙》,曾在《天水晚报》《秦州文艺》等多家媒体平台上发表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