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往事

  长文预警,没的心肠看的现在就可以辽了。

(一)

    故事要从今天的婚礼开始款起,今天是我前闺蜜小丽结婚的日子,对的你没有看错,前,闺蜜。

    一大早,我作为小伴儿一脸蒙圈地跟一群不认识的女孩子挤来挤去,特别是到了州大河边上还乱半天精神,讲真我的内心不是没有抵触的。

我蹲在柿子树下躲太阳,早上精心化的妆花了大半,抬眼一望新郎除了小汗裤还挂在身上,其他已被扒光。啧啧,真是造孽。

    我说小丽你真够绝的啊,除了我之外一个老同学都没请!

    她说,读书那会儿不是只有你跟我玩嘛。

    是到是,我俩幼儿园就认识了。不过她这个人从小就有点拽,不合群,幼儿园我们没怎么玩,后来听说他爸爸发了财,举家搬到北京去了。

    本以为缘分到此结束,我们只是在彼此生命中到此一游的过客,没想到高一上学期快期末考的时候,小丽空降我们班,又成了我的同学。

小时候小丽大眼睛长睫毛,把公主裙往身上一套就跟洋娃娃似的。再见面时,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只是长高了,168的个头,瘦不拉几的,在女生中十显目。

    还有口音全变了,一口子京片儿,大喇喇的,带着大城市人那种傲气。

    那会儿我还是小柴妞,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上,立志为社会主义建设贡献光和热,小丽已经化起了淡妆,在穿衣打扮上完全不走青春校园风,而是性感妖娆风,即使是穿校服,也能花些小心思穿出不一样的风情。

    她的空降,很快在学校引起一阵风动,好多男生下课后会到教室门口等她。

她就像一朵盛花期的玫瑰,又像舞台中间最亮眼的明星。

然而这些与我并无多大关系。

我高中那会儿163,73公斤,胖到了人生巅峰。从小我收到的唯一赞美就是,可爱。心里默默翻白眼,可爱你妹啊可爱。当然脸上是不会有半分显现,我是个怂人,在班上属于小透明背景墙那一类,小事不出气,大事不敢出气,再加上成绩不好不坏,估计读三年书下来,班主任连我叫什么名字都不一定知道。

虽然跟小丽算半个老熟人,但我寻思人家也记不得我,也没更多跟人家套近乎。直到有一天,我在厕所与她偶遇……

高一住老宿舍楼,一层楼只有一个大间厕所,里面有六个蹲位,分别位于一进门的两侧,蹲位没有门,只有半面小围墙象征性地遮挡一下关键部位,不关键部位例如脸和手,都是露在外面。此为前提。

那天我跟往常一样,午饭过后肚子隐隐绞痛,一天一度的粑粑时间到。我抓一把卫生纸冲到厕所,中午拉粑粑的人比较多,蹲位紧张,还好靠门的地方还剩一个,我赶紧一个箭步将其拿下。

正在我便意大发准备一泻千里的时候。

突然。

一个仿佛来自宇宙黑洞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骆!驼!你!在!屙!屎!噶!?”

我心一惊,立马感觉四周刷刷射过来几束目光,刚爽到一半的腚眼顿时一紧!这年头,屙屎这个已经很少听到了,大家都文明地称其为“拉屎”或者“便便”,有时候甚至用一个“大”字就足以表达!现如今,居然有人用震慑四方的大音量、在这样的公共场合喊出这个糙词,重点是,前面还加了我的大名!

我尴尬地转过头去寻找声音的来源。只见小丽笑颜如花,一口子大白牙直压我面门。

“哈哈,骆驼!你在屙屎噶?”她怕我没听清,提高音量,又问了一遍。

周围灼人的目光如烙铁般落在我身上……我一脸黑线,屙没屙屎这不是很明显了嘛。我赶快压低声音道:“是啊,你也是噶?”

小丽愉快而不失礼貌道:“嗯嗯,那我等你噶!悠悠呢!”然后她双手一抱,乐呵呵地看着我。

靠,算你狠,既然你不仁,休怪我不义了。

我咬咬牙,在她灼灼的视线中坚挺了五分钟。

……

肛门括约肌持续紧绷……

便意全无……

我终于无奈地提起了裤子。

小丽就是这么个性奔放,虽然名字里带了个娘里娘气的“丽”字,但绝不影响她成为一个糙人,特别是当她回到玉溪,对于玉溪话充满了好奇,自学成才说起马普并以此为乐,天天大声八气地缠着我给她纠正口音,我真是醉醉的了,小丽同学,你就不能安静地当你的美娘子吗。

后来她没事就喜欢找我玩。“骆驼上课啦!”“走一起上厕所。”“哎甩茫茫了骆驼!”……你们懂的,女生的友情就像连体婴,吃喝拉撒睡都要约伴儿。特别是作为本班著名的人肉暖炉,寒风凛冽的那几天小丽恨不得二十四小时粘在我身上。

慢慢的我的一口标准玉溪话,在小丽的带领下终于进化成马普。小丽的标准京腔,也退化成了四不像。

处的日子长了,我发现她虽然身上沾满了资本主义铜臭味,但为人豁达仗义,胆子特肥,这让我这枚怂人羡慕不已。

    比如说,平时去屈臣氏买擦脸油,一群导购大姐迅速将我团团围住。

  这个说:“小姑娘,给要试试我们新款保湿补水面膜,你看你肤色暗沉一脸油光……”

  那个讲:“美女,你呢唇纹有点深嘛,平时给是不兴做防晒?来,我们这款防晒唇膏适合你……”

……

  每每这时我总是惭愧地垂着头,仿佛我长相难看还疏于保养,是上对不起国家,下对不起父母的事情。

  就在我耐不住狂轰滥炸,为避免遭受更沉重打击,即将下单之时,小丽犹如天降神兵,一把扒开大姐,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塞回去,抓着我一边走,一边唯恐旁人听不见地说:“行了行了都让开,她这皮肤没得救了贴黄金都好不了,这位大姐请你让开,我们还赶投胎谢谢!”

  说完把我强行拖走,留下完全没缓过神来的导购大姐们。

小丽玩性大,心思完全不在学习上,成绩一塌糊涂。特别是英语,在一中这种地方,英语成绩能拿零蛋的,古往今来恐怕只有她了。不过她也不在乎,该吃吃,该玩玩,呼朋引伴,跳课,虽然家就在红塔区,但周末基本不回家,要么去网吧通宵,要么就是去我家睡。

有一次她买了些啤酒和泡鸡爪,强烈要求我在宿舍陪她住一晚,讲真泡鸡爪是我的最爱了,我妈平时管得宽,不让我吃这玩意儿,说是里面有福尔马林。在泡鸡爪的诱惑下,那天晚上我留了下来。

  小丽宿舍的几个外县小伙伴全都回家了,那晚只有我跟她。这是我第一次喝啤酒,闻上去味道还不错。小丽轻车熟路了,三几下就喝完一瓶。泡鸡爪又辣又爽,有预感第二天菊花要炸,但也顾不上许多了。

  吸着嘴吃完喝完,我们又挤在她的小上铺聊八卦,怀念从前吐槽当下憧憬未来,那叫一个热烈,彼此说了不下五次“我眼睛涩屎了不要跟我讲话了我要诺了。”然后涩眯倒眼几分钟又想到新的话题,最终不知道几点睡了,又被尿憋醒,把四仰八叉的对方生拽起来一起上厕所。第二天一早醒来,两个人脸上都挂着黑眼圈,一边吐槽对方的睡姿霸道,一边嘻嘻哈哈地端着脸盆去洗脸。

  现在想起这些事,想到年轻的我们,无知无畏,无法无天,脸上使不完的胶原蛋白,皮肤里流不尽的水分子。一切好像就在昨天。可惜往事随风,那些张扬没心肺的日子一去不返。十年没见,小丽柔声细语地招呼着宾朋,礼数周到、井井有条,跟过去的她相去甚远,我都快认不出她了。

(二)

  州大河边的节目实在太长了,我几次蹲下站起,左脚麻了换右脚。

  我今天才知道新郎年近40岁,传说中的Cameron,美国人,不会讲中国话,个头挺高,挺着个大油肚,一身金灿灿的毛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好脾气地随便大家瞎折腾。一会儿的功夫,身上又被口红画满了。啧啧啧,为了娶个中国媳妇,真是受苦了。

    小丽还是那么好看。她今天穿着一身红色旗袍,腰支细少,颈锐秀长,两片红唇含笑,真真美不胜收。当年追她的男生特别多,情书、小礼物收到手软。小丽是外貌协会的忠实会员,她和其中一些长得帅的男生纠缠不清,但是过不了多久又形同陌路,她的名声因此不好,可她自己完全无所谓。

  话又说回来,这么多年过去,从小鲜肉到油腻大叔,小丽这口味变化得也太大了。

  高二分班,我去了理科班,小丽义无反顾读了文科。年级一共12个班,1到8班是理科,9到12是文科。很幸运的是,我在8班,她在9班,两个班的教室都在三楼,紧挨着,我们还是能时常混在一起玩。

  有一阵我的审美意识苏醒,觉得自己老是这样牛仔裤加运动服不太合适,是不是得穿个裙子什么的吧,但是是肚子上那层肥肉让我倍感沮丧。

  我捏了捏肚皮,摁了摁下面隐隐约约的腹肌,我觉得它们不该这么暗无天日地活着。

  我下决心减肥。

  要让一个胖子节食真是痛苦的事情,更为痛苦的是还得饿着肚子跑步。

  下课后我拉着小丽去操场上跑步,小丽坐在场边数圈数。这家伙从来不考虑我的感受,端着晚饭边看边吃。人饿的时候嗅觉异常灵敏,饭菜香隔着大半个操场都能闻见。我看着她潇洒飘逸的身影,心中充满了对老天爷的怨念,为什么有些人天天吃吃吃,还是那么瘦。

  跑步这种事情,说怪也怪,跑着跑着就越来越有劲了。十月中下旬的一天傍晚,晚霞漫天,略有凉意,我气喘吁吁地朝她奔过去:“哎我跑了几圈了?”她却怔怔地望着远处,嘴里碎碎念道:“你看那个男生好看不?好像那个谁,韩国的明星。”

  我一看原来是我们班的南山。南山和一群男生在踢球。晚风吹鼓了他的球衣,大写红色的7号在草地中间显得格外显眼。

  小丽捅捅我:“咋办?”

  我说:“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你正在向一个恋爱经验为零的人咨询这种事情。”

  小丽白了我一眼:“真是憨贼!”

  话说我们小丽就是有主意!稳扎稳打,一步一个脚印!打那以后小丽把南山的底细摸了个透,生日、兴趣爱好、家庭住址、身高体重,各方各面,还有事没事就往我们班跑,极大地提升了自己在我们班出现的频率。

“骆驼你们班教室比我们的要大”、“骆驼你桌子好乱。”、“咦骆驼你怎么不讲话?”、“这位同学,请帮我叫一下骆驼。”

班上一群男生下课后聚在教室外的走道上,小丽那天换了一身素白的长裙,头发梳得妥妥帖帖的,小眼神里流光转动,一看就在酝酿大招。 果然她亭亭玉立地站在南山面前,拜托他叫我出来,明明我就在后排离门不远的位置。

后来小丽是如何加入南山的世界的,至今都是一个谜。

南山在学校里属于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类型,成绩好,性格好,长相好,体育好,总之啥都好,唯一有点问题就是太不近女色了。

所以当某一天南山带小丽去吃食堂吃饭的时候,围观群众都瞪大了眼睛。

“你是怎么把我们南山拿下的?”

“这还不容易!”小丽笑笑,脸上带着我从未见过的光,好看极了:“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哈哈。”

“啧啧啧,你居然都酸成文人了,恋爱果然使人变态。”我十分感慨。

自打两人在一起后,小丽跟换了个人似的,变得卡哇伊多了,动不动就把蝴蝶结啊小卡子什么的往脑袋上别,讲话也扭扭捏捏的,小兰花指随身携带,让人不禁感叹,在一段感情里,一个人可塑性能有那么大!

别看小丽表面上大大咧咧,一副老司机的样子,真谈起恋爱来,也是纯洁得不行。两个人的活动仅限于:下课一起在走道上聊聊天,一起去打饭,一起泡图书馆,一起在校园里散步,当然这些活动都少不了我这个超高瓦数电灯泡的参与。

南山对小丽是真的好。小丽不爱吃葱,每次吃面都把碗往前推一推,南山就帮她把葱挑干净。小丽心情不好了,南山就骑车带她在大街小巷乱窜,想方设法逗她开心。小丽想要什么,南山省下自己的早点钱给她买。小丽生气了,南山站在宿舍楼下几个小时,就为了等她向她道歉。

周六早上上完课,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每到这时这两人都要上演一出魂断蓝桥的戏码。

学校门口是四路车站,南山推着自行车把我和小丽送到那里,两人你侬我侬半天仿佛生离死别。车发动起来后,南山骑车脚下踩得飞快,一路跟随。小丽隔着车窗玻璃往外看,小眼神里满是不舍。车速越来越快,南山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再也看不见。

到了下一个路口等红灯,南山的笑脸像变魔术一般又出现在车窗外,两人又深情对望上了。如此往复,几个站之后,两人才算真正告了别。甜腻指数狂飙,虐得我这样的单身狗发出惨叫。

小丽的生日正好赶上期中考,南山提前几天就偷偷通知我们几个朋友,要给她一个惊喜。那天小丽化了淡妆,220万伏卡姿兰大眼睛忽闪忽闪。

南山给小丽做了个手工巧克力蛋糕,中间用草莓酱画了个大大的心,下面写着“白首不分离”。小丽闭上眼睛许愿,跳动的烛光在她脸上飘忽不定。大家围着她拍手唱生日歌,歌唱完,南山把生日礼物送上,一个芬迪的绒毛挂饰,造型乖张,颜色鲜艳,南山家庭条件一般,不知道攒了多久才凑够这笔钱。

南山凑上前去,在小丽嘴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大家围着他们欢呼、起哄、吹口哨,把蛋糕抹在彼此脸上。小丽笑得甜甜的,幸福得快把人融化。我开心得眼泪都快留下来。

只是期中考我考砸了,其实那天心情并不好,做数学卷子最后一题连看都没来得及看。我酒量不行,喝了一点就醉了。后来被他们抬回家,怕我妈骂,把我扔在家门口就跑了。

那段日子像风一样淋漓畅快,好像每天都在风里跑,没有牵绊没有阻挡,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去承担,余生大抵都会如此吧。

可惜好景不长,学校里开始风言风语地传说小丽和南山的事情,终于有一天,两人在教室偷偷拉手,被年级主任张老师抓了个正着。

张老师把南山叫出去狠批了一顿。南山是好学生,成绩好,人品好,同学老师都很喜欢他。像他这样的好学生,有光明的前途,怎么能早恋,更何况相好的对象还是这么个无法无天、成绩又不好的女孩子。张老师苦口婆心地说了半天,南山却一言不发。

小丽那头更惨,张老师叫她出去谈话,她居然气定神闲地继续坐着,对老师的话充耳不闻。张老师气急败坏地指着她的鼻子,让她叫家长来,她拿鼻孔对着老师,一副“随你便”的吊二郎当样。

小丽的妈妈看上去很年轻,穿着时髦,打扮艳丽,一大老远就听见噔噔的鞋声,同时飘来一股子香水味。她跟老师说了好多好话,低三下四地。末了,大声训斥小丽:“周芸丽!你不要脸我还要要呢!你以为你还是千金大小姐啊!你爸坐牢了你知不知道!一天就认得花钱花钱!书么不好好呢读!现在你给我还早恋!你还要不要脸?要不要脸?”边说边激动地推搡着小丽。

    那天,整个三楼的同学都听见了,小声议论着。小丽进教室时双眼红肿,嘴唇死死咬着,拳头捏得紧紧的。

晚上我跟小丽跳自习,坐在水晶宫后门的石桌上,她突然说想抽烟,然后熟练地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印着邓丽君的精致纸盒,从里面抽出一只细长的香烟。

“我爸有钱,他预感自己要出事,偷偷给我留了点,就把我塞给我妈。他们很早就离婚了,我妈找了个后爸,又生了个儿子。她眼里就一个儿子,呵呵。”

    她点上烟,深深吸一口,眼睛里泛起细碎的光,她吸了吸鼻子,笑笑:“别丧着脸嘛,没啥没啥,这些都是小事情。”

    我跟个傻B似的摇摇头。

“这个死女人,她早就看我不顺眼了,当初要不是她犯贱劈腿了,我爸也不至于到今天这个地步。”她缓缓吐出烟:“她不让我好过,呵,我也不会让她好过。”

话毕,小丽夹烟的手扶住额头,整张脸埋在影子里,肩头止不住的抖动。我拉着她冰冷的小手,嘴笨,心里面着急得紧,却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口。

其实我知道,我都知道。小丽赖着要我陪她,只因她不想回家;她不认真学习、她喝酒抽烟、她乱花钱,只因想气妈妈。

可是。

可是什么,我问不出口。

这件事发生后,原以为小丽和南山会有所收敛,没想到两人爱得更发坚定了。

一次在食堂门口碰见张老师端着饭盒出来,南山和小丽正好进去,南山双眼直勾勾地望向张老师,右手坚定地抓过小丽的左手,张老师气得脸发白。南山原本要被派去代表学校参加省里面的物理竞赛,也被莫名其妙地刷了下来。

现在想想,那个时候的我们,简单而固执,跟缺心眼似的,对爱情执迷不悟。

(三)

州大河边的婚闹总算结束了。到酒店门口拍照片,一群人站成排,套路土得无以复加。所有人稀里哗啦地笑着,几个不算熟悉的伴郎伴娘也闹成一团。小花童在脚边跑来跑去。满地的鲜花,空气中飘满粉色泡泡。

可惜新郎不是南山。

那个为她占座打饭的南山,那个为她挑掉葱花的南山,那个曾经勇敢牵起她的手的南山,今时今日,却不是她的主角。

高三,小丽开始苦练英语的时候,我们还笑她是不是脑袋被驴踢了,我说大姐就你那成绩,光靠英语一门异军突起作用不大的。

南山温柔地摸摸小丽的头发:“别太为难自己,以后你考取那里,我就去哪里。”

小丽不理会,她搂着南山后背,嘴里碎碎念着单词,跟个神婆似的。她的头发渐渐长长,留到肩膀上。学校里有规定不能留长发。老师找她谈话,她也不怕。

高三上学期期末考,虽然小丽发愤图强苦练杀敌本领,但成绩依旧不容乐观,特别是她异常付出过的英语,差点没有及格,看得出她很消沉。下自习后我试图安慰她,“我也没考好你别难过了”,那晚小丽跟吃错药似的,她甩开我的手说:“你懂什么!我跟你不一样!”说完就气呼呼地起身拿着盆洗脸去了。

由于忙于去英语培训班,小丽周末也跟我们玩得越来越少了。

有一次看电影,我们仨,结果临时她来不了,我跟南山去了,中间隔着一个空位,感觉怪怪的。我跟小丽、南山,我们三人在一起的时候,插科打诨,无话不说,当只有我和南山时,气氛总是陷入迷之尴尬。

回来跟小丽抱怨了半天,她打断了我:“你以后想考哪里的大学?”

我愣住,说:“像我这样的家乡宝,应该会在昆明吧。”

小丽幽幽地说:“我下个月要去美国了。”

“那南山呢?”

小丽淡淡道:“我没告诉他。”

酒席间入座的时候,我意外地看见南山。他比以前更瘦了,肌肉也结实了许多。他像一株蓬勃展开的小树,正朝阳光伸展。

他坐在我隔壁桌,考虑到我脸上狰狞的妆容,有点丢脸,本来想假装没看见,结果他不打招呼地走过来,一屁股坐在我身边。

“骆驼,妆化成这样,啧啧,鬼见愁噶。”

“不多抹点粉,咋个填我脸上的老坑?”我尴尬地笑笑。

南山给我和自己倒了一杯红酒:“你那个广州的男朋友呢?”

我望向他,“分手了。话说你怎么舍得回来了,非洲的狮子也没留住你这放纵不羁的灵魂?”

南山是国防生,大三之后他总是在忙,数学建模大赛,机器人大赛,编程大赛,后来听说他去了非洲做志愿者。整个人生,充实又精彩。

“出去久了,想明白好多事情,也有一些割舍不了的东西,我想回来。”

我喝光面前的红酒,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这回见过人家的新郎官了,也该死心了。”

小丽去美国后,跟我们的联系就像拉长了的面团似的,就靠着一条细细的线,稍不注意就要断。其实也不能全怪小丽,距离这玩意,实在太远确实产生不了美感。那时手机QQ刚刚兴起,一开始时,她常常在早晨7、8点钟跟我在qq上聊天。我赶得很匆忙,总是说不上几句话就匆匆下线。

我在网络上跟她说,我高考没考好,去了广州。广州的口味好淡,我都不爱吃。我瘦了哦,都跌破50公斤了。

小丽说,加州的阳光好热烈,Cameron家里养了两只猫两条狗,还有一匹马,他是我的新房东,人很好,减了不少房租。他还带我去看加州的海岸线,那里的日落迷人又美丽。

我说,医学真是太难了,整天跟死人骨头打交道,受不了。我再也不敢逃课,周末有空就去卖可乐卖啤酒发传单。

她说,Cameron 带我去看了加州旅馆,你知道吗现在加州旅馆改造成了监狱。这里有阳光有大海,自由自在,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

……

我们分享着彼此的世界,却很难像从前那样懂对方的悲欢喜怒。

我们能聊的越来越少,最终只能陷入回忆。

笑话讲久了都会腻吧,更何况是回忆。

终于有一天南山突然打电话给我,说小丽怎么联系不上了。我一听这话感觉出事了,我一直隐隐担心的事情好像发生了。果然,没过多久,小丽铁了心要跟南山分手。

我问小丽,为什么要跟南山分手?

她过了很久才回复我。你忘了,我本来就是个见异思迁的贱人。

我想起那夜在水晶宫边,那句没问出口的话:可是,你跟南山在一起,也是为了气你妈吗?

可这一回,我还是没问出口。

因为原因已经不重要了。

他两分手的那天晚上,南山问我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解脱。我从城北打车来到城南。广州的四季不分,终年闷热,但若静下心来,还是能感受到初秋的凉意,特别是晚上,夏尾的蚊虫坚强地嗡嗡萦绕,不时扑到身上脸上,叫人心烦意乱。南山喝多了缩坐在教学楼的墙角,灯光昏黄从头顶上倾泻下来。

我蹲坐在他身边,距离不远不近。

“说吧,火锅还是烧烤?”

南山没有吱声。

“你知道一个人在70公斤和50公斤时的世界是完全不同的吗?当我在70公斤时,食堂打饭排队我身后都自动排成两排,连我都嫌弃自己。我努力想融入大家,不停地陪笑,不敢回嘴,我好累,努力那么久,我那么那么珍惜,到头来却只是个逗逼的胖子。”

南山耷拉着脑袋,好像问我又好像是在问自己,“小丽怎么舍得?”

我没理他:“可是有些人,在这个世界上轻轻松松就能获得这一切,可以随意吃,随意贪睡,男生们都喜欢围着她们转,但轻易得到的东西就不值钱了,你不要当那个不值钱的东西好吗。呸,我真不是知道跟你说这些干嘛!南山,看你那怂样!行了为了个女人你不至于,别怂。”

不知道我的话起到多大作用,后来的一段日子里,我有空就约南山跑步,一开始他怎么都不来,但是架不住我的死缠烂打,他最终还是来了。

我们围着学校足球场跑了一圈又一圈,他体力比我好,步伐比我大,跑着跑着,就超过了我。他在终点嘲笑我,学着我的话:“看你那怂样!”

我气喘如牛:“你不是说你不来嘛?干嘛又要来?”

南山哈哈大笑:“有个人老是巴拉巴拉今天又跑了几公里,做了几十个俯卧撑,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就这水平也天天吹。”

真的,汗水和泪水,总有一样能带走身体里多余的水分和悲伤。

看着南山笑,我又想起远在大洋彼岸的小丽,自打她和南山分手后,我们很久没有联系了。都说女人的友谊就像塑料花,又假又永恒,可是为什么,我们连假装永恒都做不到。

充满伤痛的二零零七年,终于过去了。

(四)

我静静坐在酒席间,回忆混合着酒精,在脑袋中弥散。周围的人都走光了,包括南山。周围空落落的,仿佛我们散了场的青春。

婚庆公司的人开始拆舞台,保洁阿姨开始打扫满地的残花和纸屑。耳边不时传来话筒里放大的嘈杂的声音。

伴娘扶着醉成一摊烂泥的小丽过来,她一脸无奈地说:“你是骆驼吧,小丽非要找你。”

她把小丽放在我身边的椅子上,小丽冲她摆摆手,她犹豫着离开了。

小丽说:“咱两好久没有这样坐着聊天了吧。以前咱们读书时坐在床上,整夜整夜不睡觉也没事,现在,才8点,就好困。骆驼你说我们是不是老了,曾经觉得重要的东西,慢慢的就不重要了。曾经觉得一辈子要把握的,也不知道最终去了哪里。是承诺得太轻易,还是想得太简单。

刚到加州的时候,一下子感觉去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其实我一点也不想出去,可我答应我爸,去国外重新开始。去了外面才知道什么是孤独。和美国人完全没话说,口语不行,始终感觉自己是个圈外人,不想回学校,想回国。cameron带我去基督教会,他带着我进入了这个国家。他就像一根救命的稻草。cameron说要娶我的时候,我高兴坏了,我终于可以拿到绿卡。但是我再也回不来了。我再也回不来了你明白吗。

我知道你一直喜欢南山。我舍不得他,但是没有办法。你去广州读书,大概也是为了他吧。我想也没别人了,一个家乡宝,为了个男人跑那么远。

我想南山如果有人照顾,那个人最好就是你。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分手。给你们创造了那么多机会,终究还是把握不了。”

我冷冷地说:“果然美女都是骗子。你知道南山有多痛苦吗?他想过无数与你的未来,你却想如何离开才不留下愧疚。你知道为什么我跟南山不能在一起吗?他就是个痴情的傻子,至始至终,他心里就只有一个你。”

我不想说了,我转过身,感觉心里面什么东西正在碎掉。我用手捂住脸,但愿这一刻快点过去,这一分一秒的煎熬,快点过去。

我不想告诉她,他们分手的那一夜,南山喝多了,我扶他回宿舍,他整个人趴在我肩上。

实在扶不动他了,坐在路边花坛边。已是凌晨近一点。路上鲜有行人,唯有路灯昏黄,蚊虫环绕。南山睡在我的腿上,我低头就能看见他煽动的鼻翼。

这张脸,四年前,第一次踏入教室,正好一群男生在搬桌子,我一眼就看见了认真干活的他,他的脸映入我的梦中,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他,看向他,笑时、哭时、沉思时、烦恼时、欢乐时,唯独没有见过他闭上眼沉睡的样子。

可惜他永远不属于我。

我叹了声气,抓过他有些发凉的左手,紧紧握在双掌中间。南山,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吗?

他的睫毛微微抖动了下,你是在装睡吗?

我俯下身子,心情复杂又紧张,我在他耳边轻轻说,南山,你再装睡,我就要亲你了。

  我彷徨着,犹豫着,颤抖着,嘴唇轻轻落在他的脸上。

他一动不动。

这一刻仿佛凝固,亦真亦假,我鼓起十二万分的勇气,打败心中那个自卑的怂人,吻了自己暗恋十年的男生。

十年,我默默隐匿在他的身边,把他的悲喜记在日志里。他开心,我比他更开心,他难过,我恨不得把心挖给他。

他和我最好的朋友,那么般配,我每天都在祈祷,希望他能幸福。

希望你们能幸福。

小丽,你知道吗,我可以是他的任何人,却成不了他的恋人.直到今天,他仍旧要回来参加你的婚礼,才能亲手放下与你的感情。

婚礼结束,我失魂落魄回到家。试了几回,才打开许久没用的QQ空间。我把那几年的日志一篇一篇点开,又一篇一篇删掉。我把那些三个人的照片一张一张打开,又一张一张删掉。

曾经为了南山下决心减肥,曾经在小丽生日那天默默喝酒流泪,曾经去广州只因为他在那座城市……

我们三个人的青春,好像回来了,却又眼睁睁在我前消失。

我想,如果一份感情需要时间来祭奠,十年,已足够。

一切应该有个了断了。

再见,南山,再见,小丽。

再见,那些刻骨铭心的青春岁月。

和那场暗恋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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