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经过大历年间的中衰后,在之后的四十多年里有逐渐兴盛,在唐宪宗元和年间达到寒潮。这个时期韩愈、柳宗元 、孟郊等名家辈出,他们在新途径的开辟,新技法的探索以及诗歌理论方面有了自己的主张,展示了不同于中唐的蓬勃景观。韩孟诗派是其中的代表。
贞元八年,四十二岁呢孟郊赴长安应试,这时二十五岁的韩愈为他送行,这是韩、孟二人的第一次伟大交会,年龄的差距并没有让他们心有隔阂,却为他们之后的两次聚会奠定了基础。这两次聚会还多了张籍、李贺、贾岛等人,两次聚会对韩孟诗派的形成至关重要,从第一次聚会到第二次聚会也奠定了由以孟郊为中心转为以韩愈为中心的诗派体系的建立。
韩孟诗派有两项最基本的提倡:一是“不平则鸣”说;二是“笔补造化说”。第一种观点由韩愈提出,他在给孟郊的书信《送孟东野序》中说到“大凡物不平则鸣……人之于言也亦言。有不得已者而后言,其歌也有思,其哭也有怀。”韩愈认为凡是说出口,写于纸的东西都是不平之音,“不平”即是感情之激荡,或激昂,或悲愤,或凄清或欢愉。这是韩愈给一生穷困,怀才不遇的的孟郊的一封信,他更重视的是那些哀怨者的不平之音。“不平则鸣”还提倡感情上的宣泄,不加限制、痛痛快快的抒发出去,所谓“郁于中而泄于外”正是这个道理。
韩孟诗派的另一个重要观点是“笔补造化”。也即是用诗笔补造化之不达,既要有创造性的诗想,又要对物象进行主观的判断。在此孟郊提倡用一己之心去牢笼乾坤,规范万物;而韩愈则更重视心智、胆力和对物象的主观裁夺,他认为“笔补造化”也就是随主观情思而裁夺造化。韩孟诗派在提倡“笔补造化”的同时还崇尚雄奇怪异之美。韩愈论诗不以大众的标准而定,他认为那些力量雄大,词语险怪和造境奇特的诗歌才是值得推崇的,因此他将李白和杜甫放在同等的位置,说“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自韩愈提出这些主张后,韩孟诗派的诗人便往这个方向去努力,虽然这些诗人因自身经历有限,视野不够宽阔,取材过于狭窄,大都陷入苦吟的境地,雄奇不足而多怪异,诗境也流于幽僻,但他们以自己的美学追求实践着韩愈的主张,强化了以怪为主的风格特点。这一系列的提倡将诗歌注重社会功能转向重抒情功能,转向创作主题的内心流露,在诗歌的理论史上是进步的观点。
韩愈在诗歌上的创造远远不如其文章上的成就,因此韩愈被推为“唐宋八大家”之首。他的人生经历在他的那些文章里已经表现的很充分,他是河南孟县人,很早就成了孤儿,所幸兄嫂待他很好,让他受到了很好的教育,二十岁的时候他就进士及第,又身居要职,后因上书谏阻宪宗迎佛骨,被贬到广东成为潮州刺史。韩愈多长篇古诗,多揭露现实矛盾,表现个人失意心境,也不乏清新、富于神韵的诗,如我们熟悉的“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决胜烟柳满皇都”。但是韩愈最出名的诗歌还是那些以雄大气势见长和怪奇意象著称的诗作。他很小的时候便喜欢那种雄强豪放的东西,性格中充满对新鲜奇异的追求,他提倡“养气说”,这种信仰让他内心里多了一种敢作敢为、脾睨万物的气概,发而为诗便形成了气豪势猛,声宏调激的特点。他的《石鼓歌》苍劲雄浑,硬语盘空,将石鼓形成的历史过程鲜活的展现出来,动作描写气酣力猛,有不可一世的气概。
韩愈一生用世之心甚切,是非观念强烈,这导致他的审美呈现一种怨愤郁躁、情激调变的怪奇特征;另一方面,韩愈面对巨大的政治压力加巨了他的心理冲突,他所经历过的南方景色也出现在他的心里,这就造就了韩愈诗风巨大的变化。在此期间,他形成了以俗为美,以丑为美的诗歌特点。在诗歌表现手法上,韩愈也做出了大胆的探索,他用写赋的方法写诗,铺张罗列,浓墨重彩,力尽而止。《南山》是其代表作,全诗102韵,长达一千多字,铺写终南山的高峻,四时景色变化。而那首《陆浑山火》极写一场山火的凶猛强烈,那种超乎常情,奇奇怪怪的创造,是韩愈在诗歌艺术上的追求。
赞曰:
自幼失孤无人问,文章千古立自身。
弱冠之时及进士,谏迎佛骨表赤心。
一封朝奏贬潮州,八千里外不堪寻。
笔补造化惊鬼神,不平则鸣何处申?
孟郊最为出名的是那首《游子吟》,还有四十多岁得仕后写的“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孟郊,字东野,浙江德清人,性格狷介孤傲,不同流俗,虽有功名心,却不善于变通,46岁才中进士,一生沉居下僚,饥饿贫困,丧子衰老让他受尽了生活的磨难。孟郊的作品中,有一些关注社会,反映下层人民的诗作,这些作品写事抒情真切感人,用词古拙,颇有汉魏风貌,时人佳许之,孟郊作诗以苦吟著称,注重炼字,追求构思的奇特,如“风叶乱辞木,雪猿清叫山”“试妾与君泪,两处滴池水。看取芙蓉花,今年为谁死!”用莲花被泪水浸死的假想来表现人物怨情之深。
孟郊写的最多的是那些充满幽僻、清冷、苦涩意向的诗,诗境仄狭,风格峭硬,用来表现生活的寒苦。如“日短觉易老,夜长知至寒。”“秋草瘦如发,贞芳缀疏金”孟郊的这类诗多以“寒”字为中心,极力表现对生活的特殊感受,苏轼将之与贾岛的同类诗歌称为“郊寒岛瘦”,这是对孟诗最好的概括。孟郊诗也多用“吟虫”“秋露”“秋草”“冷露”等意向组合,渲染出一种浓郁的凄冷寒寂。孟郊后来逐渐接受韩愈的一些理论,也创造了一些以丑为美,意象险怪的诗作,但孟郊的才力不如韩愈雄大,他的生活经历也一定程度上限制了他的视野,因此他的怪诗向幽僻冷涩的方向发展,与韩愈是不同的。
赞曰:
犹忆慈母手中线,功名不成四十年。
人谓我狂孤且狷,我对长空啸苍天。
日短觉老夜知寒,秋草如发瘦若纤。
还记当年得第后,长安城里花下眠。
除孟郊以外,韩孟诗派还有卢仝、马异、刘叉等成员。卢仝一生未仕,生活贫苦,性格狷介如孟郊,但其狷介中又有一种雄豪之气,近似韩愈。受韩孟影响,卢仝作诗多用怪奇,丑陋意象,但他也有含蓄委婉的佳作,《有所思》为代表。马异与卢仝交好,作诗亦以险怪著称,语言劲峭,设喻奇巧。
刘叉自称彭城子,又自称“老叉”“野夫”,任侠重义,曾嗜酒杀人。他的诗风与其为人吻合,粗豪硬朗,劲气直达,如“野夫怒见不平,磨损胸中万千刀”。最具代表性的还是那些展示自我节操和表现民生疾苦的作品,如《冰柱》:“天人一夜剪瑛琭,诘回都成六出花……”,苏轼对此颇为赞赏,曾经写诗怀念刘叉“老病自嗟诗力弱,寒吟《冰柱》忆刘叉。”
韩孟诗派除了追求诗歌的雄奇怪异之美,还大胆创新,以散文化的章法、句法入诗,融叙述、议论也一体。韩愈作为古文大家是这方面的代表,他熟悉古文章法,加上豪放的个性,所以在作诗的表现手法上采用比较自由的散文笔调入诗,痛快畅达的叙事抒情,如《山石》“夜深静卧百虫绝,清月出岭光入扉……”全诗不用偶句,不事雕琢,按照时间顺序直书所见,在结构安排上,秾丽与清淡相结合,似散文又极富诗意。韩愈不仅以散文的章法结构入诘,而且还在文中大量使用长短错落的散文句法,尽力消除诗与文的边界,这种做法完全打破了诗歌圆转流利的特点,在形式上表现的新颖,生僻,怪奇,散文倾向明显。在以文入诗的同时,韩愈还无视古典诗歌重视形象,重比兴,重趣味的传统,往往在诗中大发议论,直接表达对人生社会的看法,形成以议论入诗的特点。
总之,在反对传统,锐意创新等方面,韩愈做出了杰出的贡献。他以宏大的胆气驾驭诗歌,赋予其前所未有的力度和超现实色彩;他雕镂词句,尚险求奇,营造了大量独特的险怪意象;他以议论入诗,开一代诗风,这些都展示了他对唐诗的贡献。清代叶燮在《原诗》指出“韩愈为唐诗一大变,其力大,其思雄,崛起特为鼻祖。”这些变化对宋人的诗歌亦多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