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离开长春那天,下着小雨,天空阴沉得像一块陈旧的大理石。
风驱赶着路人的雨伞,像有只看不见的手的拨弄街边的花蕊。
但更多的人没有雨伞,他们在雨中浑然不觉,仿佛已经习惯了夏季风带来的雨,雨水淋湿了长春东站的指路牌,淋湿了旅馆前的歪斜石阶,也淋湿了站前广场上的铜质雕像,经过地铁口时,可以听到列车尖锐的刹车声,然后又轰隆的开走。
那时我游荡在巷子里,凌晨两点,路灯在雨幕中闪烁,站在清新的风穿过被雨水冲洗过的广场,迷茫的看着周围拉上大门的店铺,对面有一个姑娘背着包站在杂货铺门口,带着耳机,望着空荡荡的街道,眼中泛着微明的光。我还有足够的时间,所以我拐进街角一间24小时营业的餐厅,木质桌子上摆着闪亮亮的餐具,窗玻璃在雨中显得雾气蒙蒙,一个头发乱糟糟的男人独自坐在桌边用笔记本打字,我在靠窗边的长椅上坐下,面对着那个男人,服务员来问我要吃点什么,我说要一碗牛肉面。
牛肉面汤上泛着油光,很好吃,闻见了香味儿,男人也要了一碗,狼吞虎咽吃着,只能听见细微的雨声和我们吃面条的吸溜声,最终是他先开了口,挺好吃的,我说,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面条,他表情夸张,因为下大雨了?我说,因为长春,更因为长春人,我们俩一起笑了,我简单的告诉他,我是来进货的,四点多的大巴到黑水路。他说他要赶论文,不想在家里待。
他看了看窗外,外面路灯褐色的光亮跳跃着,一辆出租孤零零的驶过,饭馆里开始稀稀拉拉坐着人,毫无疑问,都是要赶着4:30的大巴,去到黑水路,或是某一个黑水路,为了生活而奔波,他们都是三线城市的幽灵,如幽灵一般来,再悄无声息的去。
男人开始喝酒了,强打精神,服务员百无聊赖地敲着柜台,而我推门走了出去。
记得有一次,我从长春东站打车到小商品城,一个大哥一脸狐疑的看着我,以为是深夜跑出去的学生,还询问了我几句,长春的司机对这类事情可熟悉的多。
我喜欢一个人坐火车,也喜欢一个人在城市里闲逛,中学时,我家附近就是火车站,每次听到火车尖锐的汽笛声,我都希望自己跳上那火车,风雨兼程的远离自己熟悉的一切,一列行驶在空蒙夜色中的火车,总是令人充满遐想,铁道穿过城市,也穿过郊区荒野,河口和农田,绿色的藤萝植物爬满了铁丝网,芭蕉叶流淌着水珠都快要滴道车窗上,起伏的山丘上有高大黑魆魆的黑松树,张牙舞爪如同鬼魅,有时能见到绿色的森林遮蔽了整座城市,与灰蒙蒙的天空和飞翔的海鸟形成一种奇异的反差,地平线在抬升,消失在日落之际深处,而火车正向一把利剑穿透黑色的大地。
在夜行的火车上,我总会有一种幽灵的感觉,火车上的人摇晃着,低垂着头,饮料瓶里的水面晃着,而我起身关上厕所的门。
如今,我回想着我是如何穿越被雨水淋湿的平原,在清晨抵达长春东站的。那天早晨,天气晴朗,空气清新湿润。
那天早晨,我在街边边等车,边吃着早餐,推着烤冷面手抓饼,冒着白烟的小车早已经备好,锅上滋啦起热油,四周一片灰蒙蒙,而在街角,那些店铺的橱窗里坐满了上班族和学生,所有的桌子都是临窗的,透过宽大明亮的橱窗,可以看到街道上来往的路人和车辆,昨夜的雨水顺着橱窗向下流淌,绕过灰尘,最终浸润到石缝里长出的小丁香上,没入泥土中消失不见。
而此时我已经坐在大巴上,车上的人抱着书包,带着耳机或闲聊或发呆,有的靠着车窗已经睡着,我的对面正是一个寡言的姑娘,带着耳机,偷偷啜泣了起来,声很小,感受到我的异样目光,低了低头,我期望着缓解这尴尬,结果是我们同时看向车外,车外头城市已经苏醒,初升的太阳像小巧的发卡,别在城市的肩头,把楼房与大道上的雨水染成一片金色,我闭上眼睛,感到思绪逐渐抽离出来,微风从车窗的缝隙吹拂着我,让我略感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