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雨的心房

晌午,浅秋还在抱怨太阳炙烤大地不给人活路呢,午饭后,天空便乌云蔽日、雷声滚滚,不一会儿,天色暗如夜晚提前降临。

一场及时雨啊!不过未免也太大了吧,瞧,狂风裹着劲雨一股脑地从纱窗里浇进来,纱窗上的积尘倒是冲洗干净了,阳台里、窗户下却是一地狼籍。浅秋原本想站在窗前赏雨听风,顺便消消暑,一见老天这架势,只得赶紧缩进房间。

六月的天,后娘的脸。真是一点也不错的。

门不好开,窗不敢开。屋外,风雨沁人,也侵人。屋内,暑气难消,闷热异常。浅秋坐在黑暗中,等待大雨过后的惬意。这时,一滴清凉似是从天而降,又似是斜刺里弹射而来,落在她的头颈、四肢,似有如无。浅秋慌忙坐起检视周身,潮湿炎热的季节里,蚊蝇毒虫最是活跃,也最是无情。尤其是在这一片农田周围。

浅秋用力而慌乱地拍打周身,甩起袖子,跺起双脚,她心想,任你再顽固如大力神、铁壁虎也斗不过我的弹跳神功。这时,一点清凉又从天而降。浅秋耳聪目明,迅速判断出清凉的来处:雨点就是从客厅天花板靠窗边的那条黑线里逃逸而出的。

糟糕,屋顶漏雨。浅秋第一反应是屋顶的瓦缝盖得不严实,时日一久再加上风雨侵蚀,产生了位移,雨水不可避免地流了进来。她总是对当地的泥水匠们不太放心,觉得他们干活大多是摸鱼、磨洋工,只求速度不管质量。这房子才砌几年呢,墙上的裂纹就有好几条了。因而,此刻不但对这不可捉摸的天气不满,顺带在心里又埋怨起农村的落后来。

暴雨未歇,雨水如注。紧贴着那条黑线,雨滴如几条断线的珠子一样滚落,“啪、啪…”砸在沙发上、地板上,也溅得浅秋满身都是水汽。

浅秋只得去卫生间找来两个水桶、几个水盆摆在沙发上、地上。顿时,砰砰啪啪响作一团。浅秋无心听这老天馈赠的“交响乐”,天花板上有雪白的墙皮淅淅嗦嗦地坠落,这里一块,那里一块。浅秋看着这情形,头皮一阵发紧,她生怕这安身立命的居所在这风雨中飘摇、倾倒,她恨不能即刻打个电话给谁,向她申诉下此刻她遭受的困顿,已及,发泄下心中的不满。

可是能打给谁呢?这房子是公公婆婆的财产,她只有居住权,当初建房时,她还没有嫁进来呢。再说,农村建房几乎都是亲戚朋友来帮工的多,并没有一个正规的基建队,更谈不上质量监测与验收等重要工序了。

浅秋无奈地等待雨停,她心中已经按捺不住一股无名火,待丈夫岩松回家,她就要合盘端给他。

向晚,雨停了,风歇了。稻田里的草虫啾啾鸣唱着跑到田埂上透气,鸟儿也从巢里飞出,舞者似的掠过天空,享受这雨后的清爽。

浅秋一面准备晚饭,一面向门口张望。丈夫的身影近了,他唱着“池塘边的榕树下,知了在声声地叫着夏天……”满面春风。他倒是心情蛮好嘛!浅秋捏着锅勺用力地翻动锅中的辣椒炒肉,勺与锅碰撞出尖厉刺耳的声音,青椒释放的辣气呛得浅秋连打几个喷嚏,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岩松倒是识趣,见老婆一声不吭的肃穆样子,赶紧收起自己的欢乐,绕到老婆身后,一边帮浅秋捏肩,一边一本正经地说道:“花容月貌、赏心悦目当宜室。老婆大人,像做饭这种毁容的活儿,还是让你的老公我来承担就好,老婆大人,这边请坐!”

浅秋又好气又好笑,“当宜室,当宜室,我倒是想啊,你去看看我们家的客厅,都快成龙王庙了。”

“龙王庙?我也没长出龙鳞、龙尾来啊!”岩松熄掉炉火,摸了下自己的尾骨,样子夸张搞笑。

浅秋急得直跺脚,“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在这里耍贫嘴,赶紧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啊!”

岩松一阵风似的跑向客厅,浅秋紧随其后。她真担心她的丈夫再跑快点,这幢房子就会跟着他一起跑动。难道就不能稳重点吗?总是这样毛毛躁躁的,像个还没长大的小孩一样。

唉,真拿他没办法。

岩松跑到客厅,看了看天花板,仔细地查看了一遍窗户和四周墙壁,又去其余各个房间与阳台巡视了一遍,最后,他站在客厅中央若有所思了一秒,忽然一拍脑门,朝三楼走去。

三楼只有半层高,传统的硬山双坡顶屋顶上铺着褐红色的琉璃瓦,屋顶前端挑出一米多宽的露天阳台,通往阳台原本有一扇铝合金玻璃门。此刻,玻璃门破了一个大洞,静静地倚靠在墙面,一条结实高大的板凳紧紧挡住玻璃门的下半截。

玻璃门周围一米半径范围内,一滩积水。

岩松抬头看了看屋顶,数十根木质的檩条没有一丝湿痕。他又查看了三楼其它房间,地面依然干燥,看不出任何漏雨的迹象。

雨水是从玻璃门里灌进来的无疑了。

浅秋也看到了那张损坏了的玻璃门,中间一个圆形的破洞,周围裂成花瓣似的的几片玻璃嵌在破洞四周,真是好一朵太阳花啊!除了她那五岁的顽皮儿子,还真没有人能送她这一份独特的礼物。

原来,几个月前儿子跟着她到楼顶收棉被,趁她不注意在三楼的堂屋里踢起了足球。她正用木棒敲打棉絮上的灰尘呢,只听“呛”的一声脆响,不可控的一幕便发生了——铝合金玻璃门的下半截被飞来的足球狠狠地撞了一脑,原地开出太阳花。

儿子吓得不敢吭声,她真想狠狠揍他一顿,让他的屁股也开出太阳花,可是转眼她就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直到今天“水漫金山”。暴雨从露天阳台上灌进来,再透过这个破洞长驱直入,势不可挡,直至顺流而下,浸入二楼。

浅秋明白了缘由,窘得脸都红了。岩松看了看浅秋,又看了看玻璃门,哑然失笑:“我看,不是屋顶漏雨,而是某人的心房漏雨啰!”

浅秋嘴上仍是不服气,嗔道:“那墙上的裂缝算怎么回事?我真怕哪天墙体开裂、坍塌哩!”

“墙壁上那些细线只是浅表层的裂纹,这幢房子的粉刷活儿都是我亲自完成的,我心里有数哩。当初建房时家里经济条件有限,用的是传统的石灰粉,没有用墙漆,所以表面粉刷不是很均匀,容易开裂。”岩松解释道,“至于天花板上的裂纹吧,原本也属于这种情况,只不过这几月来下了好几场雨,一点一点地侵蚀,暴雨一来就抵挡不住了。”

浅秋点了点头,心里先松了口气。

“不过,也该重新粉刷了。”岩松又环顾一遍四周,“这张门,也该换了!也怪我平时太忙,都没发现这个问题。”他在县城工作,每天早出晚归,家务活都是浅秋料理,因而,他几乎不用去三楼。

“是啊,不然我老觉得这房子质量不好,想找当初建房子的人算账呢!”浅秋自嘲地笑道:“这对他们不公平。”

“是啊,见兔顾犬。我明天就找人来把它换掉。不过,你这对咱农村人的成见也得转变转变了吧,小心哪天你的心房又’漏雨了。’”岩松打趣道。

浅秋抡起粉拳捶向她的丈夫,但愿这一拳也能补好她那曾经漏雨的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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