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似韶光终成雪

画师: 伊吹五月

小说作者:花夜

【一】

扶言凝眸,视线落定在桌案上,手中把玩着那只琉璃玉盏,轻抬手腕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殿前红衣女子赤足而舞,身姿窈窕,面上红纱欲遮还羞,让人恨不能窥视其中一二。

一舞尚未结束,扶言将琉璃玉盏冷冷掷在殿前,乐舞戛然而止,众臣面面相窥,瑟瑟发抖的静坐于宴前。

“东梁蛮夷之族,何故屡次来讨好我大夏,去告诉你们那没用的皇帝,不管他如何对我大夏烟视媚行,这东梁我要定了。”

那语气威仪而跋扈,如同一只张牙舞爪的猛虎,势要将敌人生生撕开。

红衣女子垂眸不语,这不异于让扶言感到奇耻大辱,他冷笑,仍旧不屑看她一眼,却将视线落定在御史大夫身上,语气凉薄如雪,惊得殿前的臣子为东梁的郡主暗暗的捏了一把冷汗:“爱卿,孤听闻你素爱美人,美人如斯,你可不要始乱终弃。”

御史大夫受宠若惊的叩谢君恩。

御史大夫嗜色之名闻名朝廷,扶言又岂能不知,他恨极东梁之人,更何况那是东梁之主送来的美曰其名的和亲郡主。

他视线触及那一抹嫣红,眸眼却重重一闪。

“苏颖,谢陛下隆恩。”红衣盈盈拜于地面,声音如惊雷般在扶言心头炸开。

扶言拍案而起,眸眼暗烈如火,他胸口在剧烈跳动,脚步几乎不受控制的要扑身而去,他强烈的压抑着自己的失态,那声音恍然如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道:“抬起头来,摘下面纱。”

红衣女子缓缓抬头,面上浅浅一笑,眼角弯弯如月,搅起扶言心中的滔天巨浪,他骤然起身,面色冷如航寒雪,在众人震惊的神情中,踏着殿前长阶踉跄而下,抬手冷冷抓住她的肩膀,几欲捏碎,他眼眶骤然爆红。

“你,你怎么敢,你怎么还敢回来!来人,将苏颖郡主送入我的寝房。”他刻意咬重苏颖那两个字眼,状似冷冷拂袖远去。可那一步一步的脚印分明耗尽他所有的气力。

她的一颦一笑,如火焰般缓缓烧在他的心底,变成燎原般的森森巨火,昼夜不歇的灼烧着他的心口。

苏颖的郡主之名,不过是她李代桃僵的戏码,而她真正的身份,是东梁的长公主娆云,那是宣和三年的春天,十四岁的娆云作为人质被东梁送往大夏。东梁皇帝膝下无子,只有四个女儿,她母亲出身寒微,内无君王之宠,外无外戚庇佑,于是她便沦为了政治斗争下的牺牲品。

她七岁阅览《史记》八岁熟读《资治通鉴》九岁便能将《孙子兵法》变相运用到炉火纯青。她自幼便深谙权谋之术,母亲却已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口径将她的一切锋芒打压下去。

她知道,母亲只是怕死,她想过与世无争的生活,可是深宫喋血,向来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又怎能容你与世无争。

遇见扶言的那年,彼时他风头正盛,他的母亲贵为皇妃,享尽帝王恩宠,大夏皇帝对这个儿子器重有加,人人趋炎附势,扶言一时风头无两,贵极一时。

扶言从她身旁擦肩而过时,略略瞥了他一眼,又扭头远走,六七个世家子弟在他身后追随,她匆匆行礼,垂眸无言。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而扶言的命运,并不在她的关注之内。

【二】

娆云已自顾不暇,自然没工夫去提醒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去收敛锋芒。她白日笑脸盈盈应付宫廷里那些与她寒暄的女子,貌似肆意潇洒,天真无束,背后却活的如此小心翼翼。

她要精心思量哪些人能为她所用,哪些人又无关紧要,而扶言那般行事乖张肆意妄为的皇子并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她知道,他绝对是她生命中的一个大麻烦,她真的不该去参加那场宴会,若不是如此,又岂会在以后无尽的岁月中,与他有着纠葛难解的缘分。

皇帝临兴设宴,顺带邀她前去。她屈居于人下,不仅不能因为这场皇帝临时起兴而邀请她的宴会露出半分不悦,还要满心欢喜的叩谢隆恩。

本来那场宴会不过是想为太子扶云暗中挑选一个妃子,却不想皇贵妃话题一转,将所有视线转移到她身上来。

太子扶云凝眸望来,视线暧昧不明的落在她身上,她泰然自若的笑意,另皇帝对这个东梁来的小姑娘另眼相看,而扶言向来与太子不对付,于是便在这场宴会中有意无意的为难她。

她并未惊慌,四两拔千斤的一句带过,八面玲珑处理应对。扶言不耻于娆云这种曲意逢迎的性格,毕竟在他的世界中非黑即白,界限如此清晰。

相较于扶言,太子却对她展现了某种异样的热度,这对此时的她来说,决计不是一件好事情,她甚至隐隐嗅到了类似阴谋的味道。

太子刻意亲近她,却激起扶言的某种好胜欲。他频频向她看来,目光却并不善意。即使从容如她,却仍旧难抵那满怀厌弃的眼神一次又一次毫不留情的刺过来。

她试图以笑意化解这场尴尬,而他却分毫不领情,只暗暗的冷哼一声,然后抬手饮下杯中酒水。

酒至半晌,她借故身体不适提前离席。

扶言拦在她的小褚院前,身上带有微醺的酒气,但眼神却分外清明的落在她身上,语气凉薄道:“你似乎很善于玩弄权术。”

她心里一惊,面上笑意甜美,轻道:“殿下似乎很讨厌我。”

扶言哼笑:“你又何尝不是?”

她笑的眉眼弯弯,仿佛携着四月的微风徐徐而来,不易察觉的在吹开了扶言心底的幕帘,那悦耳的涤荡在他耳旁,道:“怎会,我可是很中意殿下。”

扶言愕然而羞窘,一口气呛在喉咙里,连着咳嗽了好几下方才平息,那狂傲的神情一分一分冷了下来,他哼了一声道:“你们东梁女子都是这么的不知羞耻吗?”

“娆云惶恐。娆云是说,我很中意殿下的行事果敢决断,又不畏权势,为人不拘一格,娆云很是钦佩。”她依旧在笑。

扶言怔忡片刻,不知为何脸色渐渐涨红,他恼羞成怒的瞪着她,目光凶狠的似要将她撕碎,恶狠狠道:“你,你竟敢戏弄我?”

“娆云惶恐,不敢失礼于殿下。”她低低垂眸,视线落在自己的绣鞋上,心知因为自己一时快意而得罪了扶言,正暗自懊恼间便感受到来自扶言的压迫视线,便把头低的更低了一些,谁知如此一个不经意的动作便轻而易举的激起了扶言的怒火。

他扬袖而去,临走前还切齿的威胁娆云道:“公主殿下,我们来日方长,你且等着我为你备下的厚礼。”

【三】

娆云瞬间苦恼般失笑,她避之不及的瘟神终究还是没能躲得掉。她早先就听闻当今太子扶云与四皇子扶言明争暗斗多年,太子喜爱之物扶言必要来搅上一番,若今日的局面是太子有意为之,那么不得不说,他的城府极深。

她在不怎不济,也终究是东梁来的公主,而扶言从今以后一味的为难自己,那大夏与东梁多多少少将会有些嫌隙,而扶言不异于将成为造成这场不和的罪人。

扶言可以不在乎成为罪人,但是她却绝不能行差踏错一步,她本就是这场交易中随时可以弃置的弱子,若是一着不慎,那么结果可想而知。

于是她开始百般打听关于扶言的一切,他所喜欢的东西,他所厌恶的东西,她试图用投其所好去化解她与他之间的嫌隙,可是扶言从不肯理会一分。

就连她偶然在御花园中偶遇他的时候,他也会眼高于顶的撇开视线,对她的行礼视而不见,连随身伺候的婢女都有些愤愤不平,暗地里咬舌头。

娆云小步的追在他身后,低声喊道:“殿下。”

他顿了一顿,随即止住步子回头看他,那视线冰一样的寒凉,另她的藏在眼底的笑意几乎要被冻住了,可是她仍旧得体一笑道:“殿下,娆云那日并无心得罪,想必殿下心胸宽广,不会与我一介女子斤斤计较……”

她尚未说完话,却被他冷不防生生打断道:“你少来对我阿谀奉承,我告诉你,本殿下向来就是睚眦必报,斤斤计较,你要知道,我绝不会放过你。”

娆云心下微冷,心想自己究竟是与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令他对自己如此厌恶,本来她的处境便已很是尴尬,而如今圣宠荣极的大夏四皇子又对他如此针锋相对。

她吸了一口气,轻轻一笑道:“那娆云拭目以待。”她垂身缓缓退走,心下知道再也没有后悔的余地。

扶言冷哼,额角有青筋暴起。

这个少年的恶意如此明显,她纵使化为水也难以浇息他十几年肆意滋长的嚣张焰火。

若是母亲知道,她熟黯权谋之术,却连一个小小的少年都对付不了,必然要指责上一番,以印证自己对她的谆谆教导乃是正确的。

她终究是太过年轻,即使是素日来活的谨慎,仍旧还是会对那些明目张胆的恶意有些排斥,她学会了笑,以笑意掩饰悲伤,掩饰愤怒,掩饰欢愉,掩饰所有的喜怒哀乐,似乎所有的情绪都能随着那一笑而泯之。

但是,即使是笑着的,却不能忽视内心的愤怒。

愤怒之余必然要付出代价。那随之而来的灾难一点一点挤压而来,处处对她打压伤害。

起初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例如她的食物中被掺些碎石碎沙,再后来她的床上被放些老鼠蚁虫,直到某天,她掀开锦被,一条艳色花纹的毒蛇盘旋在她眼底。

她跑至不及,那毒蛇的牙印冷冷的咬在她的胳膊上,隔着薄薄的衣裳,她似乎看到那小小的伤口在溃烂化脓,而后脑袋感到一阵眩晕,鼻间涌上一股热流。

近身伺候的婢女进来的时候,她正狼狈的倒在地上,尖锐的叫声骤然在小褚院里响起,她终究没能支撑过去,瞬间轰然倒地。

【四】

小褚院乱成一团,御医进进出出,几番周旋之下终于将她的性命从鬼门关上夺了回来,皇帝震怒,令人彻查此事,四五个的伺候的侍婢被人毒死在狱中,最后断了线索,此事便只能不了了之。

大夏皇帝为抚慰她,赏赐了不少奇珍异宝,另派御林军加强守卫,保护她性命周全。

娆云心底冷笑,她的性命果真轻薄如草,可另她感到没有想到的是,扶言竟是自她生病以来,第一个造访了小褚院的人。

他面色略有焦急,风风火火的闯入她房中,状似关心的垂座在她身旁询问她道:“身体如何了?可是还有不适?”

她垂眸,说不清是在笑还是没在笑,嘴角淡淡的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眼底却虚浮着戒备的冷光。

扶言并不傻,一眼之下便已能窥透她的情绪,他忍不住暴怒而起道:“你以为是我害你?”

她潋眸,视线淡淡的落在他身上,轻轻一笑道:“殿下多虑了。”

他隐忍的模样令她瞬间想要失笑,可这种情况下似乎不太适合,于是她凝眸向他望去:“娆云身体着实不适,懈怠殿下之处,还望海涵。”

言下驱赶之意,已是十分明显。

“我若有心害你,何故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我若想杀一个人,我只会光明正大的杀了他,况且,我怎么会害你,我……”他欲言又止,没有接着说下去,只是狠狠的瞪着她。

她眸眼奇异的闪了的一眼,空气静默良久,暧昧而又尴尬的气息铺展在空气中,另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她将手轻轻落在他的手背上,他的手掌止不住的哆嗦了一下,却意外的没有避开,她眼底笑意愈来愈浓,轻缓道:“我相信殿下。”

他确实不会害她,还似乎有些喜欢她。

那次她偶然途径御花园,听到有两名宫女在背后暗中议论她的身份,她步子一顿,却已听见扶言暴怒的声音在耳旁响起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她身份如何,又岂能轮得到你们来非议,来人,掌嘴!”

宫女嘤嘤的哭泣声已传至耳旁,良久,她缓步而出,他却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看都不看她一眼,她有意求和,借此机会好言相告,他却对此冷眼相向。

再后来那两名原本安置在小褚院的宫女被扶言暗中调离,她心想思量一二,多多少少的了解扶言的心思。

她至此明白,为何太子对她青眼有加,又几度暗中来访,笑着暗示要与自己联手对付扶言。

与这个心机沉重的人联手,无异于是将自己推入了火坑。可是若是拒绝,必然也会招致不好的结果。

这宫中之事最忌讳的事情便是结党营私,况且是她一介异族之人,到时候东窗事发,太子必然会对她弃之不顾。

扶言向来是藏不住心思的,她甚至有时候都想不明白,像他这种心思直白的人究竟是如何在这波云诡谲的皇庭中相安无事的活了十几年。

可是,他不仅活了下来,且是活的如此嚣张无比。从某一种层面上来说,娆云是羡慕他的。

虽然知道自己婉言拒绝了太子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却不想那报复来的如此迅猛而又急速,他暗中派人在她的膳食中添置慢性毒药,于是她往饭菜中添置沙石,以此来躲开灾祸,可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这种朝不保夕的生活,让她活的可谓是心惊胆颤。

她根本无法向别人揭露一切,鲁莽行事反而会另自己的处境更加为难,但凡她反抗一分,不过是在催命罢了。

她深知自己在这大夏皇庭之中根本毫无反击之力,人为刀俎她为鱼肉,但这不代表她不可以自救,于是她事先服下解毒的药丸,掐算着侍婢进来的时辰,应声而倒下。

【五】

经此一事,小褚院里的伺候的人被换了一批,风波将定,太子不敢再贸然行事。但娆云明白,此事绝对不会不了了之。

而此时此刻扶言对她表示出的零星的好感无异于仿若救命稻草,说她卑鄙也好,无耻也罢,身居这嗜血的宫廷之中,转瞬红颜白骨,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她看着那少年陡然静默俊美的脸颊在渐渐变红。她心内竟滋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似是柔柔的池水中莲花悄然怒放,艳粉的花朵扑出水面,赏心悦目般的令人愉悦。

半响,他猛然抖了一下手,哆嗦着将手从她的手低下移走,目光有些闪烁,却仍旧直直的凝视着她。

她故意轻声低唤道:“殿下。”

他吸了一口气,平复羞赧,丹凤眼微微眯起道:“你好有心机,我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对你存有好感。”

她微微一愣,本以为像他这种口是心非的人,决计不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可是她终究是对他了解太少,但凭借道听途说,似是不能定义他真正的秉性。

他貌似很是冲动,说话又不留余地,但十几年来横行霸道于宫廷之中,敢于和太子抗争分礼,她似乎把扶言想的太过简单。

于是她重新开始审视眼前的少年,心中藏有对他浓重的好奇欲望,止不住的想要探究更多。也许她尚未察觉,这种懵懂的好奇,便是情愫的起始。

扶言又与她说了几句话,她神思尚沉浸在他方才说的一番话里,冷不防的回过神来,微微一笑,他的脸色又慢慢沉了下来,最后竟起身,终究隐忍着说了一句:“你好生休养,我以后再过来。”

她微微扭头,夜里辗转难眠。一遍又一遍的思虑着白日里他说的那一番话,他说他对她存有好感,好感?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可若这一时兴起能让她有片刻喘息的余地,那么她何尝又不能利用。

扶言开始隔三差五的造访小褚院,若说他是真的喜欢她,可是每次来,他却并不像情窦初开的少年郎般热切的围着喜欢的姑娘念东念西,反而是她喋喋不休的说个不停。

虽然没了先前的那种针锋相对,语出伤人,但他的态度依旧不冷不热的,但娆云却开始在乎他的一举一动,例如他笑的时候,她心底便会油然而其一阵愉悦,他嘴唇紧抿的时候,她便会不自觉的想要逗他开怀一笑。

她无奈一笑,觉得自己的处境比先前更为危险,明明是想利用他活的轻松一些,到头来,他却成了她心底的负累,如逆鳞般触之痛极。

就在她百般纠结的时候,噩耗铺天盖地的从东梁传来,她的父皇于三日之前病逝,皇叔发动逆乱,斩杀了她的一众姐妹,甚至连后庭之妃都没有放过,她的母亲亦在其中。

她惊然中浑身骸冷,额头有虚浮的汗水岑岑流下,胸口犹如惊雷滚过,剧烈的痛楚袭压而来,将她之前的所有情绪都纷纷砸碎。

她兢兢战战低声下气活在别人的监视之下,如此水深火热之下,竟然还会忧极儿女私情,她觉得自己愚蠢透顶了,什么权术谋虑,不过是朝生暮死,如浮游一般。

那来报者在她剧烈恍惚的时候,陡然悬着匕首刺了过来,银光一晃,她微微眯了眯眼,身子一偏,那一剑刺偏,与她的肩膀擦身而过。

那是东梁叛逆王在大夏安插的棋子,不过是想断绝先王的后裔,防患于未然罢了。

血水肆虐流淌,顷刻染红了她的绿色衣裳。第二剑刺过来的时候,她鬼使神差的想要迎接上去,却不曾想,一只缎青的长袖迎空而出,冷冷的握住了那只匕首,有几滴血甚至飞溅在她的脸上,她猛然回过神来,抄起地上的板凳便朝着那人的脑袋上砸去。

【六】

那人应声而倒的瞬间,扶言却突的抱住了她,那怀抱柔软而又温暖,让她瞬间几乎瞬间忘却方才的痛楚,可片刻清醒过后,一切便如浮华般轻而易举的转瞬即逝。

“扶言,你若想得拥所有,便要站在权力的顶峰,那时你坐拥天下,芸芸众生,世间万物,皆会为你所控。”她笑的虚浮,目光中隐有泪光。她痛失亲人,又成了东梁的弃子,东梁容不下他,稍假时日,大夏必然也不会留她。

或许,先前她对扶言来说,有那么一点点可取之处,如今,只会是负累罢了。她似乎窥见了自己的命运,却深感无力。

“坐拥天下,那么你也会为我所有吗?”他一改冷冷的语气,竟然说的十分认真,“我会好好护你,决不会在让任何人在伤你分毫。”

那话语中的疼惜与决然,另她暗暗心惊。

那一刻,有什么在轰然倒塌,她长久以来的犹疑与脆弱,心机与权谋,瞬间崩裂如土,她仅仅想要单纯的依靠着他。

大夏朝廷在得知东梁发生逆乱之后,自然是喜不胜收的,他们恨不得东梁王权四分五裂,斗得一发不可收拾,他们好去坐收渔翁之力。

而太子扶云则进言趁东梁政权尚未稳固之前,攻打东梁,朝廷大官大都连声应和,而扶言则主动请缨,要做此次攻打东梁的兵马元帅,大夏皇帝笑的乐不可支,连声箍掌而乐。

太子晦暗不明的眼神淡淡的扫过来,面上与他虚与委蛇,贺他出征之喜,事后又故意提及东梁公主一事,要求以血祭三军以振君心,扶言极力斡旋:“儿臣以为,她虽是东梁的公主,但毕竟终究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屠戮一个这样的女子,非但不能振奋君心,反而会适得其反,不能服众。我们此番攻打东梁,四方诸国必然人人自危,念及唇亡齿寒,未必不会联合起来抵抗我大夏,若我们此番若以诛乱逆党之名替娆云公主讨伐东梁,那也算是师出有名,光明正大了。”

众臣交头接耳,连声应和,皇帝思忖片刻,大笑道:“好,那便依你。”

扶言手中冷汗涔涔,暗松一口气。

娆云得知此消息时,她静默半响,并未说任何话,扶言素来孤傲,此刻却有些惊慌。她素来爱笑,如今那样的沉默反倒叫他难以忍受,他要怎么跟她解释,父皇虽是宠爱母亲,他亦是母凭子贵几乎占尽父皇的恩宠,但这朝堂之事,向来波云诡谲,瞬息万变,但凭恩宠之说他要怎么与根基深厚的太子分庭抗礼,他无法对抗。

这个道理他自小便明白了,若是生在寻常的皇家,那么他会韬光养晦,隐忍待发,可是太子足智多谋,自小便善于权谋之术,轮心机他及不上太子的周全,于是他便只能以暴制暴般抵死相抗,他要这朝堂之臣知道,这宫廷之中,并非他一家独大,四皇子扶言一样可以独占鳌头,将他死死的压制一头,所以他反其道行之。

寸功寸名,今日的每一分成就,都是在抵死相抗中一分一分谋求而来。

她总以为他是没缘由的对她倾心如许,却不曾想,他看着她八面玲珑周旋于人群之中,起初既觉得厌恶又觉得可怜,她对别人曲意逢迎,却又对他这个如日中天的皇子避之不及。

他忍不住好奇,所以开始窥探。即使他识破太子对她假意生情,他却将计就计的任由自己沉陷,却不曾想他竟是比她想象中更加聪明的女子。

他知道自己缘何被她吸引,只因他们曾经如此相似,在夹缝中谋求生存,一步一步走的如此心惊胆颤。

【七】

他渐渐沉陷,不受控制便想多看她一眼,听她喋喋不休的同他讲话,竟然从不觉得厌烦。

他甚至记得她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尤其那句坐拥天下,便可得之所有,他想与她坐看江山云起云落,这可否成为他攻打东梁的理由。

事实上,一切并未他想象中那样激烈,最后她只是淡淡一笑,轻抬皓腕将杯中酒水饮入口中。

那一瞬间,他很想抱住她,可她寒凉如许的眸眼,让他的手心冷汗涔涔,他收回那只停顿在半空中的手,轻轻的覆上了娆云的手背道:“你要相信我。”

那声音没了嚣张冷漠,比任何一次都要温柔,娆云几乎要陷进去了。

她轻笑,抽出手,双手覆在他的手背上。

她为他斟上一杯美酒,笑着端到他嘴边,垂身低喃在他身旁道:“我相信你。”

他恍惚中饮下那杯美酒,沉醉于她低喃的笑意中,瞬间便觉得天旋地转,身体一重,他蓦然垂倒冰凉的地面。

娆云扯下他腰间出宫的玉牌,手指柔柔的摩挲上他的脸颊,目光中隐有悲悯之色:“我并非怜惜自己的性命,只是这深宫墙院,已如此让我厌倦,东梁势变,我一介女子,无力去改变什么,但愿你攻下东梁之时,能善待那里的百姓。”

如今她处境尴尬,她留下来,只会成为他的负累,她突然很想笑,什么时候,八面玲珑的渴于求命的她竟然也学会了放下。

扶言的目光冷凝如冰,一寸一寸落尽她的眼中,他瑟瑟的抬起手指,抓住了她的衣裙,似是沉水般的声音透露几分惊惧,他冷冷道:“你敢走!”

然后那身影阑珊远走,竟然再也没有回头。

他混沌中强睁着双眼,浑身却虚浮而麻木,骤然间他因为惊怒伤痛之下喉咙感到一股暴烈的腥甜,昏死过去。

娆云扮作太监出宫,一路畅通无阻的从宣和门驾着小黄车出了宫门。

她消失的如此彻底,以至于扶言掘地三尺也寻不到她的踪迹。她离去的第三日,他的母妃轰然病逝,大夏皇帝哀痛之下,竟也猝然崩逝,临死前留下遗诏,传位于四皇子扶言。太子于长夜殿前发动政变,他九死一生压制动乱,于那场劫难中活了下来。

他登上万人向往的峰顶,却抹不平心中的惊痛。

娆云二字,如毒液般在他身体扩散而来,无药可救。

一切尘埃落定,攻打东梁之事被旧事重提,他欣然应允,势要将东梁夷为平地。

然而一切,随着她的到来被轰然击碎,他以为对她的怨愤早已如滔天巨浪,却不想再见她的那刻,先前所有冥想中的仇视被冲刷的一干二净。

他竟然如此在意她,那份在意,使她轻而易举便能勾起他心底的柔软与温柔。

灯火幽幽,红衣阑珊,他伸手摩挲上她的脸颊,目光如寸火般燃烧,他道:“你可知道,我有多厌恶你?”

娆云无奈失笑,端坐在软红的榻上,垂眸道:“我知道,所以你将怨恨倾覆于东梁。扶言,我并非圣人,也明白凭借一己之力,绝不能扭转大局,我不想为任何人求情。可你要知道,福泽万民,方能求得人心。”

“若你希望我福泽万民,那便留在我身旁。还有,从我见到你的那刻,所有怨恨早已付诸如流水,所以……”他语气中透露出鲜有的柔软,令她瞬间惊怔。

“我话已至此,你要如何才能明白?”他按捺住心中几欲迸发而出的冲动,压低声音用自己仅存的理智说出一句言简意赅的话语道:“我心悦你,所以,留下。”

室内生香,似有春花飘零而来,她目光旖旎流转,轻轻落在他身上,投身于他的怀抱之中,相思落定,韶光成雪。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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