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好茶包子,手上拄拐子。
勒的汗衫子,包的青帕子。
拴的半肚子,穿的偏耳子。
还有汗刮子,别根烟杆子。
爬坡上坎靠拐子,
背起背子像驼子……
——茶马古道马帮号子
我不知道“茶马古道”这个称谓是谁发明的,它应该是历史字典里的一个抢眼名词,就像“丝绸之路”一样。
如果把崇山峻岭比作一个人的躯体,那茶马古道就是躯体上的血脉。
那一条条血脉把营养输送到躯体的各个部位,然后构成了一个循环系统。
这个从头到脚的循环系统从一开始就发力运行,运行起来就是数千年!
我不知道中国大地上有多少条这样的血管,但我知道它们是中国大地的坚实脊梁。
那柯里,我来了!
生活着彝族、哈尼族的那柯里,是茶马古道上的一个重要驿站,位于普洱市宁洱县南部,距离宁洱县城16公里,普洱市区25公里,如今思景高速公路从它旁边经过,交通十分便利。
“那柯里”取自傣语发音,“那”为田,“柯”为桥,“里”为好,意思就是小桥流水的美家园。
它被大山包裹,树影簇拥,耀眼却又低调,和谐却不张扬。
一千四百年前,当大唐帝国已经威服四海,国势日盛的时候,这里还是荒莽原始之地,虎豹出没家园,山风阵阵,树涛声声。
然而,自唐藏联姻牵手,乐音礼服盟袂,那柯里也注定了不甘寂寞。史前即存的虎豹熊吟,也即将划上一个半休止符。
马帮逐渐在这里现迹,马铃开始在这里悠扬。茶马人走夷上京,都以此为驿站,歇了脚,饮盅茶,然后再继续着然后。来了往,去了来,铓音衬着唐诗的气韵,骡蹄伴着宋词的婉约,马帮应着元曲的胸襟,衍神到明清,讲述到民国。
但话语轻松,马帮艰难。茶马道不尽血和泪,那柯里不绝汗与殇。
那柯里原名“马哭里”,连马都走得哭的地方!这是一段令人揪心的遥路。道途漫漫,归期未有期。马是马帮胜于性命的财宝,是赶马人的心头肉,人和马早已相依为命。
心疼马儿的马锅头,不忍马再受非常的折磨,他们纷纷请诉愿望,要求地方为官者能想想办法。地方官员早就知道了马帮的艰难,后同意决定劈一块地,会同乡绅,赶马人出资,盖得几间驿站。
从盖好驿站那刻起,来来往往的马帮队伍一下子有了找到家的感觉。这回,“马哭里”也该改名了,就叫那柯里,山水相宜,小桥飞度,充满了古诗文的气息。
马致远的那一首《净天沙·秋思》用来形容那柯里我觉得也无不可:
苦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
断肠人在天涯。
只是“断肠人”在这里已经暂时免了愁绪,敛了忧伤。
随后,马店也在那柯里盛兴起来,形成错落的村寨,彝族哈尼族在此繁衍生息,让天涯孤旅找到了家。
来吧,赶马的大哥,在外就是一家人。
这里的饭菜不是宫廷盛宴,但家常便饭也让你其暖融融;一碗浓浓的豆浆满含情意;一杯淡淡的热茶祛除孤寂;一间暖暖的马店遮风避雨……
家,就应该是这个样儿。
正是那柯里的早晨,阳光和煦,树影婆娑,炊烟袅袅,驿站温情。
我们徜徉在那柯里的青石板路上,石板路早已走得光滑,洒落的马蹄印迹伸向远方。
马蹄声碎已为历史,心里的震撼令我忘了时光。
阳光洒落在古朴的栈道上,生出美丽的而朴素的憧憬。走过的风雨桥,黑白了苍凉的思念。踏过的同心桥,将爱情寄予故乡。
茶马古道上的故事,被古道上凸凹的石头絮讲,那柯里的绵绵思情,被阁楼上的红色荷包牵挂。
过去的马帮在茶马古道上的每一次出行,都是生与死的较量,都是悲欢离合的壮行,都是情爱交织的故事。
那柯里附近的斑鸠坡上有三座坟,里面长眠的是泰国、缅甸、老挝的三个赶马人。他们病倒在了这里,客死他乡,被同伴掩埋于此,坟头上的枯草,面向着他们的故乡招摇。
然,故乡杳杳,回乡已无期,一等上千年,今夕是何夕。
人间的爱情是最美的,人间的思念是至真的。
那柯里的风雨桥上,曾经上演了无数的爱情故事。在颤微的桥头上,年轻的小阿妹相识了赶马的小阿哥。融融的月光下,他们相亲相爱,互吐衷情。
也是在风雨桥上,小阿妹含泪送走了小阿哥和马帮。我相信,马帮的铜铃声里,也伴随着小阿妹的嘱托。
小阿哥,记嘱托,风里雨里爬上坡,风餐雨露成汉子,小妹就在心窝窝。
小阿妹,不知累,桥头翘首盼哥归,不知要等多少天,阿哥才能来相会。
我不知道那一首诞生在那柯里的《马帮情歌》怎样描写切切的意,些些的情,但我站在风雨桥上的时候,我竟也能感受这人间至美的爱。
茶马古道上的故事,注定了悲凉的基调,这些悲凉的故事,足以书写一部大书。
不难想象,马帮的历程总是和辛劳疲顿混搭在一起的。
路途的艰难,江湖的险恶,练就了马帮汉子坚毅的身影,他们定然脱了几多层皮,他们定然九死一生,他们死死拽住了就要跌下山崖的马匹,他们稍不留神就会落入深箐……
马匹走过的光溜溜的石板,马蹄千百次踏出来的窝坑,足以震慑心魂。
听,马帮苍凉的号角回荡耳际;马儿悲凉的嘶鸣撕裂天穹;霹雳摧魂的炸响震天动地;马鞭飞扬的脆响直击心头;马锅头的思乡小调温情迂回……
看,赶马人与土匪强盗你死我活的对峙;夜幕下一堆堆篝火壮起赶马人的胆;刚刚卸下的驮子湿浸了人和马的汗;马锅头正在吊起罗锅生起火;赶马人正在修理马鞍,整理货物,喂马草料……
触,冰凉的马掌砧还透着余温;泛黑的舂米杵已经粗糙;冰凉的河水未捧已生寒;厚茧的脚板行路不觉疼……
长长茶马路,悠悠古道情。
那柯里的水车已经转过无数遍,那柯里的古韵依然幽深。
那柯里就是一个梦,梦里是一个永远的夙愿,梦外是血与汗的交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