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雪地里只有我和我的脚印,自娱的方式,就只剩下用嘴吹屁。
女皇和侍从消失在大厅的另一头,黑衣服的先生又出现了。
黑衣人:我喜欢你们的18世纪,才华横溢,更重要的是,很有礼貌,不会顶撞我。
我: 是这样的。
笔者:
受到欧洲启蒙运动的影响,18世纪的俄国正式努力西化的时代。由彼得一世和叶卡捷琳娜二世所倡导的改革思潮,让俄国的经济、文学、艺术从蒙昧中苏醒。这一时期的文学、艺术作品大多朴素自然,却不是俄罗斯人最钟爱的时代。他们心所向往的,是那个代表俄国独立思考精神、现实主义和批判性繁荣而活跃的十九世纪,也就是外界所称俄国文学的“黄金时代”。
说着先生推开一扇门,一个巴洛克式镶金走廊,只不过,更大。他不由自主地张开双臂,仰望着拱形廊顶的壁画转了一圈:“这看上去就像是梵蒂冈!我们是在梵蒂冈了吗?看这些浮雕,多么“自然主义”!这些装潢的灵感来源,不就是拉斐尔的素描吗?”
我:“是的,应该是的。但这比梵蒂冈的要好,因为这里是彼得堡。”
黑衣人:“但它们还是抄袭的!你们的所谓权威并不相信你们本土的艺术家,可你们在抄袭上有一等的天才,为什么?因为你们没有自己的想法,你们的皇室也不希望你们拥有自己的想法”,说着,他张开的手臂又背上了,“其实皇室跟你们一样,懒!”
我不高兴,可我除了重重哼一声,想不出别的声音来反驳他。
黑衣人:“不!不!拉斐尔不属于你们,属于意大利。你们抄其身(Body),抄不来他的思想(Mind)和灵性(Spirit)。”
我开始有点讨厌这个人了。
说着,他走进了一个展厅,里面展示的是意大利画家的画,不过这时他有些紧张,因为展厅里的人们,穿着现代的衣服。
黑衣人:“这些是什么人?怎么穿成这样?”他不停地问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可是我明白了:我们正处在一个时间混乱的空间里面,就像刚才,我能见到彼得一世,也能见到索菲亚女皇。可是这位穿着礼服的先生,就会有点尴尬了,他估计还没见过牛仔裤呢!我只能说,“这些是彼得堡不再是首都以后,生活在这里的人们。"
黑衣人:“啊,原来是这样。彼得堡不再是首都了。这样挺好的。首都,应该是有自身古老传统和味道的城市,就像莫斯科那样.而不是像彼得堡这样的舶来品、混搭。”我不想再跟他对谈了,每次我想要反驳一句,他总能说出十句来把我的思绪扯得更远。这时我看到两个人坐在椅子上休息,我认识他们。还是让他们招待下这个欧洲人吧。
我:“我看到我的朋友了,能把你介绍给他们吗?”
黑衣人:“当然,除非这是不礼貌的。”
我们走到两人身前,两人坐在那里看我们。我指着他们说:“这位是奥列格▪康斯坦丁诺维奇,医学教授;那位是列夫▪米哈尔洛维奇,老演员。”两位慢慢起身,我接着介绍黑衣服先生,“这位是我的欧洲朋友,正在俄罗斯旅游。”三人互相握手点头寒暄。
黑衣人:“您二位必定是喜欢画吧,才到这里面来。请问你们是对画的美感兴趣,还是画所表现的内涵?”
老演员:“不不!侯爵大人!我们就是坐在这里休息一下。”老演员显得有点卑躬屈膝,“先生,我来给您介绍一幅伟大的作品吧!”对于刚才黑衣先生的提问,老演员显然不敢正面回答,只好本能的反应,以“休息”打个圆场。可是又觉得说自己不懂画很丢面子,所以想找幅画在欧洲“侯爵”面前显示一下自己的艺术功力。他说着把黑衣先生往大厅的一侧引。
老演员:“侯爵大人,看!这是《圣约翰洗者诞生》!”(注:丁托列托作品。丁托列托是威尼斯画派“三杰”之一)
黑衣人:“我知道这幅画,见过。”他淡淡的回复,背着手,“之前在巴黎,克罗扎特家的收藏,叶卡捷琳娜二世把它买过来了,那是1772年。这属于冬宫最早的一批藏品。”黑衣先生故作随意地说出这些话,不时地张望大厅里其他的方向。这让医学教授有些不安分了。
医学教授:“这些真是厉害的信息呀!不过那是给搜藏专家练舌的。对我们来说,细节是更有趣的事情,”说着他到画的近前,指着画幅的下方中间部位,“您看这里,一只鸡和一只猫,它们在这里有符号主义的特征!”教授停不下来了,“鸡代表了贪婪,而猫却代表了玩世不恭和残忍......”黑衣先生对这一席话显得毫无兴趣,转身要离开,“但当圣约翰诞生的一刻,它们都显得安静、祥和......”教授非要把他的话说完不可,但是黑衣先生已经走开了,嘴里恭维地念叨着“真有趣啊!”,快速走到大厅的另一侧,老演员和教授紧紧跟在他身后。
黑衣人:“那么,克娄巴特拉(注:埃及最后一位女皇),来说说这幅吧!您知道些什么?”他指着挂在高处的一副画,“马西莫▪斯坦乔尼(注:巴洛克画派)的作品,这幅画居然跟《基督受洗》挂在同一面墙上!”
教授:“是什么让您烦恼呢?”
黑衣人:“什么让我烦恼?!这两幅画还跟多尔西的《圣则济利亚》放在一起!然后《圣则济利亚》旁边居然还挂了一副欧式静物!我是个天主教徒,这种摆设让我惊叹你们的无知!”黑衣先生的声音越来越高,旁边的两位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复。老演员想要打破尴尬的局面。
老演员:“啊,那您对瓦格纳怎么看?”
黑衣人:“谁是瓦格纳?”
教授对老演员说:“看呐,列夫,他都不知道瓦格纳!”看来这句话有点触怒黑衣先生了。
黑衣人:“啊,瓦格纳不就是那个跟我的好友贾科莫▪梅耶贝尔一起使坏的小子吗?我从来不听瓦格纳!”说罢,黑衣先生加快了步伐,要甩开教授和老演员。他已经对这两个人感到厌烦了。教授似乎看出来黑衣先生的不满,冲着他远去的背影大声喊着:
“您应该拓宽您的视野了!”
老演员转身对着我说:“您的朋友真固执!”
可是我又能说什么呢?我只能跟着黑衣先生说了句,“祝您二位成功!”
我从后面追着步伐加快的黑衣先生,只听见他独自念叨,背着手,“为什么你们会想要拥抱欧洲文化?为什么连欧洲的错误都一起拥抱了?为什么?”我只能跟着他的脚步,默不作声。
接着,我们又穿过一群身着十九世纪礼服的男女。我看得出神,听见黑衣先生在旁边问:“那个小个子是谁?”
我朝他指的方向看了一下:“应该是普希金。”
黑衣人:“啊,那就是你们的大诗人吗?被你们挚爱着的大诗人。我读过他的一些法文译作,没什么与众不同的。”
我:“先生!”
黑衣人:“哇,多敏感啊你!原谅我的冒犯,如果有的话。”说着他又转过头往前走,在我们前方的走廊上,有个女人正在抚摸走廊上的雕像。黑衣先生悄悄地靠近她。
黑衣人:“请原谅我的唐突,夫人,您和导游走散了吗?”黑衣先生朝这个女人摆摆手,她慢慢地转向黑衣先生的方向。她是个瞎子。
女人:“谢谢您的关心,我很熟悉这个宫殿。”她的手还在不停抚摸一件乳白色的石雕。
黑衣人:“哦,明白了。那您是在这里工作喽?”
女人:“也不是的,我到这里来,是来欣赏这些大师的艺术作品。”说着,她的脸上露出标准的微笑,语气也比刚才更加柔和、轻盈。“黑衣先生绕着女人打量,嘴里发出啧啧赞叹。
黑衣人:“您想跟我去下一个沙龙吗?听说那里有真正的大师作品。”
女人:“您是说弗拉芒画派吗?”她的语气显得如此轻柔、亲近,好像已经远离了世间一切尘垢。
黑衣人:“弗拉芒画派,您真厉害,”说着挽起女人的手臂,“我带您去,您这娇嫩的双手将亲自体验大师作品。”
黑衣先生牵着女人的手,走进另一个大厅,随后走到一副巨大的油画前面。
女人:“114步,我知道这是哪一幅,您需要我给您介绍一下吗?”黑衣人没有说话,“《圣母和鹧鸪》,范▪戴克(注:英国宫廷首席画家)的作品。我们的叶卡捷琳娜二世把它收到这里。”
黑衣人:“那您就跟我仔细说说这幅画吧。”
女人:“好吧。”声音依旧轻柔,“您看圣母和约瑟身边充满了宁静和圣洁,那是主在佑护他们。所以这幅画作里面,主是毋庸置疑的存在。您再看苹果树。”
黑衣人这时眼睛没在画上,而是死死盯着女人空洞的双眼。女人好像知道画在哪个位置,会在解说的过程中不时把头转到画的方向,就像她自己真能看见一样。
女人:“苹果树在这里面代表生命,而向阳花则代表虔诚。在画的右上方,鹧鸪象征了轻浮,它们正在飞离......”
黑衣人:“是是!鹧鸪,是的,是的......” 黑衣先生念叨着往后退,可是眼睛一直盯着女人。他想制造一种他已经走到画近前自己观摩的声响效果。
女人:“您再看小天使们,欢快的玩耍,还有好多的符号,我们可以一一去解构。”女人的声音在这句话里显出一丝坚定和自信。
我:“先生,请别捉弄她了,让她一个人待会儿吧。她是个天使!”我有点不忍心看下去了。
黑衣人:“谢谢您,女士,谢谢!我非常看重您对范▪戴克的解构。”先生好像听到了我的请求,想要就此别过了。
女人:“那您一定对另一幅伟大的作品感兴趣!”女人的声音第一次透露出些许浮躁的渴望。
黑衣人:“好吧,请带路。”这时我只能默默跟着他们。
女人:“是鲁本斯的作品(注:巴洛克画派),《法塞利人西蒙家的盛宴》。”说着两人已经走到另一个大厅的中央。
黑衣人:“法塞利人,哦,我知道这个,可是我没看见它呀!他在哪呢?”说着他松开了牵着女人的手,把女人留在大厅中央。自己则往大厅远处走动,并且不停的念叨,“它在哪呀?”
其实画就正对着黑衣先生,高一米九,长两米八,不可能看不见。我看见了,他看见了,她看不见。
黑衣先生再次走近那女人,“画不在这里,看来这不是沙皇的收藏哦。”
女人的声音显出明显的紧张和吞咽:“不会的,它明明在这里的,”她那空洞的瞳孔不停转向画的方向,“它明明在这里的,这曾是沃波尔勋爵的藏品(注:英国辉格党政治家,第一位实际意义上的英国首相)。他之前就是在这的。”这时大厅里来来往往一些游人,杂乱的脚步声更让女人感到不安。不过她还是慢慢地朝画所在的地方走去。这时黑衣先生已经在那里了。
女人:“先生,您在哪里?”她开始有些惊慌。
我走近他:“走吧,先生,我们离开这里吧。”
黑衣人:“不,再待一会儿。”这时有两个水兵贴近那幅画,被坐在大厅里的巡视员喝止了,说他们不能离画这么近。黑衣先生又慢慢踱回女人的旁边:“您是对的,它在这儿,我找到它了。”
女人:“太好了,那让我们走近一点看它吧。”女人的声音又恢复了轻柔。黑衣先生拉着他的手朝画这边走来。
黑衣人:“好了,这里。”他让她停下,扶着她的肩膀慢慢转向我,而画,在她的背后,“好了,这就是那幅画,就在你前面。”女人脸上又露出了那标准的微笑,“来吧,说说这幅《鲁本斯》。”
女人:“是。鲁本斯认为范▪戴克是他最得意的弟子......” 她的前方是空气。
这时周围的人发现这边正发生的事,纷纷围过来,我听见有人在交头接耳:“这个外国人在刁难这位女士。”然后,有几个貌似管理员的人叫黑衣先生离开,说已经关门了。女子突然停住了,对黑衣先生说:“不早了,我该回家了。”
黑衣人:“那我陪您回家!”那几个管理员立刻围上来,把黑衣先生和女人隔开,其中一个有礼貌的说:“我不得不请您离开了,我们关门了。”说着把我和先生往另一边赶,这一过程中双方都克制着不发生肢体接触。我们就这样被他们的步子逼到门外。门关上,先生一直站在门边,背着手,看着我们现在所处的另一个大厅,一句话也不说。
这时,门又开了,探出一个头,是刚才展厅里的一个游客,好像一直注意着先生和女人发生的事。先生也慢慢转过头看着他。那人鼓起腮帮,朝先生使劲地吹了一口气,并不停地用上下唇的闭合发出类似放屁的声音。黑衣先生倒是心领神会,顺着屁势先是后仰,同时也猛吸一口气,然后再慢慢前倾、撅嘴--屁又喷回去了。
又站了一会儿,先生深吸一口气,接着往前走,背着手。嘴里不停说着:”我就是想开个玩笑。“
我已经习惯了。
笔者:
导演的意图,是要对十八世纪以来的俄国文化艺术思潮进行反思:俄国人善于解构和批判,所以几乎任意一个具有理性讽刺的作品,都能获得大众的喝彩。这就引出了两个问题:1、解构和批判是有的放矢还是无的放矢?2、破之后能不能立,立得好不好?这两个问题,一直伴随俄国文学史、思想史、艺术史,并时隐时现。
归根结底,是没破干净。耳濡目染破不干净,记忆情感破不干净。
The 逼格 World, 小我难破,难破!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