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城市总是弥漫着一股气息，是日日树涉觉得与自己不合的气息。这里没有宽阔的马路，只有纵横交错的小道。道路的两边都种上了枫树，到了秋季就格外夺目，大大小小的建筑便被掩映在一片深红之中，只剩下城市中心的一座教堂立在湛蓝的天穹下。
“那可不是教堂哦。”一个年轻的声音自耳边响起。
日日树涉转过头去，对上了一双漂亮的蓝眼睛。而对方仍在继续说着：“那是这里唯一的图书馆。”他看着日日树，“先生，你喜欢书吗？”
日日树涉愣了一下。“哦，非常喜欢啊！”
年轻人像是找到了知己一般笑了一下：“那么，你愿意随我来吗？”
这人是谁啊？他心里想着，一边跟着前面那人的步伐。年轻人看起来很瘦弱，没有什么力量，可他的步子却迈得飞快。
“就是这里了。”日日树涉被领进一个房间。房间不算很大，但并不显得昏暗，大约是贴了米色墙纸的缘故。房间中央有一套红木桌椅，靠墙处是一具书架，对面是一张床。天花板上的吊灯估计是水晶制的。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这里是？”
“这里是我读书的地方。”他抚摸着墙壁，墙纸看起来很光滑。
“是个安静的地方，很适合读书。”日日树涉回应道。
青年看了他一眼：“太过安静的话，就等同于死亡。”
嘴唇颤了一下，但他终究什么也没说。沉默片刻以后，他发出一声干笑。
“您把我带到这个地方，就为了告诉我这个，甚至连姓名都不愿意透露？”
“我想无需我开口，以日日树先生敏锐的洞察力，恐怕早已知道我的身份了吧？”
那微笑从日日树涉走进这个房间起就没有发生过变化，几乎是要凝固了。
“当然，天祥院英智。”他停顿了一下，“【皇帝】陛下。”
英智做了个“请”的姿势，日日树涉便在椅子上坐下。
桌面上是一本新书，摊开来的扉页上标着书名。
《If you feel afraid》
“蹩脚的诗作，日日树先生也有兴趣吗？”英智走上前来，轻轻合上了涉面前的书，随手将它放入书架。
“您的每一本书，我都认真拜读过。除了这一本。”涉抬起头来，“当然了，因为是新作嘛。”
“那真是荣幸之至。”英智顿了一下，“那么，不妨说说您的看法，对我的拙作。”
日日树涉一言不发，走到书架前端详许久。
“在那风化了的时代的纪年，我看到对绝代佳人的描述。古老的韵律因美丽而变得绝妙，赞颂着薄命的红颜，多情的骑士。”
“他们所有的赞颂不过预言我们的时代，一切都将你预示。”英智没有介意涉的答非所问，而是接了下去。他喜欢日日树涉夸张的语气和表情，也喜欢这首诗的措辞。
日日树涉转过身来：“而他们所见无非用那推测的眼，竭尽才华也无法将你尽致赞颂。”
“原来这才是目的。”英智笑了，追寻答案的目光也定格在对方的一头银色长发上，“您对我的评价就那么高吗？”
“我不单是赞美您，我同样是可怜他们。”日日树指了指窗外那些行色匆匆的行人，“您应该比我更清楚，这里的人几乎不读书。对这座图书馆，几乎没有人愿意多看两眼。明明是建在市中心，却鲜有人出入。他们整日为了生活而奔波，却不能空出一点闲暇时间来感受文字里满溢的热烈爱意，多么可怕啊！”
他用近乎戏剧般的姿态发表了他这一番高论，回过头才发现英智倚靠在桌边，迷茫地望着他。
“你果然是从那里来的吗？”他轻声问，同时闭上了眼。
“不久前，我因为某种机缘巧合来到了这座城镇。这里很安静，我可以放心地完成我的工作，没有人会来打扰我。因此我决定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这个房间就是我租下来的。至于为什么在图书馆里，”他说，“由于身体原因，我不可能在这样强烈的阳光下一趟趟地为了查找资料而外出。不过很快我就发现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因为这里根本没有书，不，是没有可以被称为'书'的东西。”
“您也发现了吗？这正是最奇怪的地方。这座建筑虽然是这里唯一的图书馆，却没有一本像样的藏书。”他站起身来，示意涉跟他走。
他们走进了藏书室。日日树涉看见一摞摞装帧精美的书籍被放置在角落，书架上也被排得满满当当。
“这个藏书量，还真是惊人啊。”日日树涉发出一声感叹。
“的确，这里有一个巨大的书库。单看数量的话，足以让全世界的读者艳羡。但那只是表面现象。”英智随手抽了一本书出来。暗红色的封面上用烫金的字样标着书名。
《If you feel afraid》
“这是……”“是我的书，准确地说，是我想要写的书。不仅仅是这一本，这里所有的书都或多或少有着我的作品的影子，但都只是半成品。当我发现这一点时，我甚至感到了恐惧。”
日日树涉盯着眼前这位被称为“皇帝”的作家，嘴上说着恐惧，却面不改色，始终微笑着。
“我这样说的话，您可能会感到奇怪。那么您不妨读读看。”
日日树涉闻言抬头，接过天祥院英智递过来的书。
大段大段的空白，不少地方都像是欲言又止。与其说是书，不如说是未完成的书稿。最令他在意的是整本书的最后一句话。
如果你感到恐惧。
日日树涉环视四周。房间的门紧锁着，不知何时，这里已经只剩下他一个人。
“英智？”他试探着询问。他希望是由于这里昏暗的光线使他看不见英智，并相信自己很快能听到对方的回应。
“很抱歉，涉。”
日日树涉愣了那么一秒。“你在哪里？为什么要道歉？”
“我……”对方的语气犹豫了一下，“我在外面。”
外面。
“那么，皇帝陛下，你能够把我这个可怜的小丑放出来吗？”
“很遗憾，涉。我并不是在门外。我所说的'外面'，是这个世界以外。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问，但请让我先说完。这样，我想你的疑虑就会消减大半了。”
日日树涉没有作声。
“默许了吗？”那我就直说了：你，是我编造的人物。现实世界中，根本就没有日日树涉这个人。”
“这样说或许很残忍。但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寻找一个契机打破你那不切实际的幻想。你感叹这个世界缺少对文字的热爱，这点让我很讶异。我笔下的人物，不应该有自己的思想，而应该由我的笔来控制。但同时，我也找到了这个机会。”
他抿了抿嘴。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没有用你的笔控制我呢？”
“因为我的文字，已经无法驾驭你了。”
日日树涉抬头看了看被打开的天窗。
“今天，这里会有风。”他留下一张字条，然后从天窗逃了出去。
“涉，你就写这样的文章吗？”金发的青年边读边笑，“很有趣的构思。”
“能得到你的赞赏，那真是再荣幸不过了。毕竟小丑的职责就是给皇帝带来快乐。”日日树涉夸张地回应。
“但最后，那个小丑是用自己的文字把皇帝囚禁起来了吧？真是令人害怕，说不定哪一天涉也把我囚禁了呢。”
“不，那可不是什么囚禁。”他回答，“他用他的文字消除了皇帝的恐惧。”
几秒钟的沉默。
“涉，告诉我吧。”天祥院英智从书桌前站起身来，“如果你感到恐惧，下一句是什么。”
“诶，这个问题还真是难倒我了。老实说，我还没有想好。”日日树涉露出一副疑惑的样子。其实他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但他认为不必说。
如果你感到恐惧，我会尽我一切，赋予你自由。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