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鱼看一会儿,指着那个鸭蛋式图形的说:“穆哥,你知道这是什么。”穆青摇摇头,说:“我只粗识几个字,你们道家的天书,我全都看不懂。”玄鱼嘻嘻笑道:“你总听过混天说吧,天如如卵壳,地如蛋黄。”穆遮想了一下,说:“原来听老爹说过。”
玄鱼说:“这鸭蛋一样的东西,就是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了。我们方外人,叫它婆娑。”
穆遮“啊”了一声,又转目看那幅图,他看婆娑的图形上隐隐画无数根线,接着如乱发一样的线条在向外散射,婆娑被这些线条抹的裂纹四布,似乎正在分崩离析。
他说:“世界就是个蛋壳吗?那它好脆弱了。”
穆青一直任二人看图,默不作声,此时突然咳嗽一声,说:“遮哥儿,道长,先坐下喝口水吧。”
二人坐下,从座椅旁的小几上端起茶喝了一口。玄鱼看见主案一侧,放了一只雕花小匣,匣口畅着,里面放了整整一匣的竹签。她想了一下,说道:“东京演数人士都已通用算盘,穆叔还用算筹?”
穆青微微一笑:“算盘最长不过三尺,只能算零后七位,我所布之算图,大有四丈见方,要算零后二十八位,还要算升幂,降幂。”他顿了一下,又说道:“道长从京城来,不知京城之内,最近有什么趣闻?”
四 异闻
玄鱼笑道:“趣闻就太多了,就小道离京前一个月,各种奇事异闻不绝。”穆青掏出火石打着了烟锅子,砸吧一口,说道:“那就说几件,叫遮哥儿也长长见识。”
玄鱼说道:“京城之中有个小火瓦巷,本来只是个寻常民坊,深不过三四里,然而从八月起,夜夜从中传出异声不绝,好像千人在里赶集买卖,海呼山诺震彻四郊,而且其中灯光冲天,经夜不灭,白天讯问巷中的住家,都说家家闭门掩户休息,没人听到半点动静。有一次,有人于半夜误入这条巷子,说初时觉得十分狭窄,如入深邃,忽而又进到一片极大的所在,明光亮彻,有如白昼,中有山 有水,水如海无边无际,山在云中无根无基,有仙人,身长八尺,皆是碧发赤眼。他们驾山而行,在云中奔驰如风,那人说问其来由,仙人们说,本离凡间四万兆里,只是最近婆娑有大灾,混沌被惑星之力拉扯,出现了裂痕,他才漏入期间,那人跟仙人住了很久,见识了许多妙用神奇的事物,懂得了很多前所未闻的知识,只是他日日苦恋妻儿,求仙人们送他回去,仙人们说,他来此处完全是个意外,如果想要离开,他们有可以穿透天河的星槎,可是以凡人寿命,无法经得起这样的消耗。他又苦苦哀求,仙人无奈说,也罢,你的婆娑自有因果,也许你来,你去就是因之因,果之果。于是,仙人取图一幅,在他面前展开,那幅图画得正是东京城,一砖一瓦,一橼一桓,无不惟妙惟肖,其中就有小火瓦巷。小火瓦巷口,站着一个人,细看之下,正是他自己。仙人叫他看着图中的自己。然后突然把图往他怀里一送,喝声,去吧!恍惚之间,他似是入了图,成了图中的人。猛醒之后,他发现自己正站在小火瓦巷的巷口,房屋俨然,人物依旧,天才蒙蒙亮,正是他踏入小火瓦巷的第二天。”
穆遮听的目眩神迷,不由问道:“仙人都是什么样?他们都穿的什么衣服啊?吃什么喝什么啊?”玄鱼调皮地笑道:“我只是听人说的,我可不知道,这是异事,不定是不是真的,何况,怪力乱神与我道不合,自称是仙人的,说不定是妖魔鬼怪呢!”
穆青老脸上面无表情,问道:“后来呢,小火瓦巷的结果是什么?”
玄鱼说:“后来的事儿越发荒诞不经,朝中蔡相公知道了这事,就派了京城的禁卫军去巷里察看,结果无论白天黑夜,巷里一切如故,没有半点异状。”
穆青思索了一下,说道:“仙人将一幅图送入他怀中,那幅图呢,还在他怀里?”玄鱼笑道:“穆叔莫急,我还没有说完,禁军离开后三天,那个人突然出现,手里就拿着那幅图,他对着小火瓦巷的巷口,把图徐徐展开,忽然,这巷子变平了。”
穆遮不解,问道:“怎么变平了?”玄鱼道:“就好像,你见一座高山,你不用爬,也能知其高,你见一条深谷,不用下,也知其深,远近高低是四维,而那条巷子,忽然之间,高处,低处,凸处,凹处,深处,都一水被抹平了,虽然形容模样还在。可就像纸上的线条描摹的,然后那人把图画一卷,整条巷子就如纸般,被他平平卷进了画里……”
穆遮吓了一跳,问道:“那巷子里住的人呢?”
玄鱼道:“穆哥是个好心人,巷子里的人倒都无虞,因为蔡相公封巷,他们早早被禁军迁出,就是有些没带出家伙什,虽随那巷子一起消失了。”
穆青冷哼一声,道:“蔡相公,又怎么会放过那人,那图!”
玄鱼道:“那人自然被拿住了,那图也落在蔡相手里。”穆青问道:“相公可在图上索来一直想要的东西?”玄鱼道:“蔡相公满怀觊觎,可惜那图一卷起来,就无法展开,展开就要祸害人命!”
穆遮问道:“一张图,如何祸害人命?”玄鱼道:“那图一展开,里面就是一条小火瓦巷,小火瓦巷口,就有一个人拿着这张图,图上又有一个小火瓦巷,巷口有一个人拿着这张图——就像一句童谣里,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给小和尚讲故事,故事里说,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也有老和尚给小和尚讲故事……如此无穷无尽,人一见之下,立刻惑于其间,最后精疲力竭而亡。”
穆青道:“介子可容须弥,毫里之间,愈发无穷无尽,这张图里有天下的至理,可惜,蔡相公是永远不会懂了。”他又问道:“那个人呢,他没说什么?”
“缇骑将他捕入大理寺,确实想详加拷问,可是他一入大堂,便以手掩嘴,说“密密密密密密”,再诘问,他忽然一声尖啸,四肢皆如扯帛而碎裂,消失不见。”
穆青舒了一口气道:“密云不语,这故事也罢了。”
玄鱼看了一眼穆遮,道:“还有个趣闻。听说东京甜水巷里有个人磨面,每到三更,门口会有一个人问话,问的是,天白乎?”
穆遮心里一动,急着问道:“那,那个磨面人是如何回答的?”玄鱼道:“三更是半夜,天当然没有亮,于是那人自然回答,天黑着呢。可是夜夜那人都会来他门前,夜夜三更都会如此动问,他也夜夜如此作答。”
穆遮问道:“要是答天亮了,又会如何?”
玄鱼道:“不知道,不过三更之间,岂能天亮,若是欺心,逆天意应对,恐怕不会有好事。”
穆青深思了一会儿,一张老脸上皱纹似乎更深了,移时,才说:“天机本来就不可泄露,正为常,反之为妖,奇闻异事越多,正说明大难之期越发近了。遮哥儿,你那獐子皮被咬得这么难看,是不是路上又遇到了异事?”
穆遮点点头,把跟玄鱼之前遇上蝗群的事儿一长一短地说了。
穆青眉头紧锁,一会儿道:“没想到,这么快,已经摄服到虫羽之物了。”
玄鱼忽然起身一辑,道:“师祖临终前念念不忘就是此事,她说修道九十九年,已懂万物之理,一切皆是缘法,无论此灾如何可怖,劝前辈仍然要有信心去力挽狂澜,救众生于水火”
穆青目光幽微,似乎在追思往事,半饷才道:“她老人家不在了,我信心又从何而来。”
玄鱼说道:“她说,道必不灭,她已于道同为一体,也不会,弃这婆娑而去。”她说出这几句话时,泪光莹莹,大约是回忆到了师尊临终时的样子。
穆青叹了口气,吧嗒吧嗒抽了几口烟,然后指指屏风,说道:“这星图你也看了,我用七年时间算反复验算,结果的误差,当不超过两天。”
玄鱼道:“惑星五年后会经婆娑?那时会如何?”
穆青道:“我们到时自然不能安安稳稳地喝茶喽,惑星离得如此近,虽然只是经过,恐怕世间的人都能如姑射山的仙人,驭风而飞了。”
玄鱼脸色一变,嘴上依然调侃:“那倒是蛮好玩的啊。”她又问道:“惑星经婆娑之后,必然,会回头吗?”穆青点点头:“我也曾心存侥幸,,,可惜,演算千余度,惑星必然回头,我叫它死之回眸,那一年是,十一年后,崇宁二十六年。”
玄鱼道仍不甘心:“真的不会有变数?”
穆青苦笑:“当然会有变数,比如当朝天子驾崩了!或者换年号,那么那一年就不会是崇宁二十六年。”
玄鱼黯然道:“若惑星撞中婆娑……我等又会如何?”
穆青把一碗茶端起来,揭去盖碗,努努嘴,道:“还能如何?跟它差不多吧”他指得是盖碗上白蔼蔼的水气。
“蒸发殆尽”